魏太太對於丈夫這個姿勢,是不能忍受的。也就將桌子一拍,起了個猛烈的反擊,迎向前去,瞪了眼道:"你怎麼樣?你要打我?"魏端本捏了拳頭,咬了牙齒,很想對着她腦袋上打過一拳去。可是他心裏想到,這一拳是不可打過去的,若把這拳打過去了,可能的反響,就是太太出走,眼前站着這樣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姐,固然是捨不得拋棄了,而且太太走了,孩子是不會帶走的,扔下這處處需人攜帶的兩個小孩,又教誰來攜帶呢?在一轉念之下,他的心涼了半截。不但是那個拳頭舉不起來,而且臉上的顏色,也和平了許多。他身子向後退了一步,望了她道:"我要打你?這個樣子,是你要打我呀。"
魏太太將腳一頓道:"你要放明白一點,這樣的結合,這樣的家庭,我早就厭倦了。你對我的行爲,有什麼看不順眼嗎?這問題很簡單,不等明天,我今天晚上就走。"魏端本不想心裏所揣想的那句話,人家竟是先說了。因道:"你的氣焰,爲什麼這樣高漲?牙齒還有和舌頭相碰的時候,夫妻口角,這也是很尋常的事。你怎麼一提起來,就要談脫離關係?"他說着這話時,已是轉過身去,將枕頭下的紙菸火柴盒拿到手上,繞了桌子,和太太取了一個幾何上的對角位置站住,第一步戰略防禦,已是佈置齊備,太太已不能動手開打了。
魏太太雖然氣壯,卻不理直,她對先生那個猛撲,乃是神經戰術。當魏先生戰略撤退的時候,她已是完全勝利了。這就隔了桌子瞪了眼睛問道:"你已睡了覺的人,特意爬了起來,和我爭吵,這是什麼意思?你有帳和我算,還等不到明日天亮嗎?"
魏先生實在沒有了質問太太的勇氣,心裏跟着一轉念頭,太太向來是在外面賭錢,賭到夜深纔回來的。她雖常常是大輸小贏,而例外一次大贏,也沒有什麼稀奇,又何必多疑?這樣想着,原來那一股子怒氣,就冰消瓦解了。因在臉上勉強放出三分笑意道:"你那脾氣,實在教人不能忍受。我在外面回來晚了,你可以再三地盤問,我還得賠笑和你解釋。怎麼你回來晚了,我就不能問呢?"
魏太太脖子一歪,偏着臉道:"你問什麼?明知我是賭錢回來。無論我是輸是贏,只要我不花你的錢,你就不能過問。你要過問,我們就脫離關係。我就是這點嗜好,決不容別人干涉。"她越說就越是聲音大,臉色也是紅紅的。
魏先生拿了火柴與紙菸在手上,就是這樣拿了,並沒有一次動作,直等太太把這陣威風發過去了,這才擦了火柴,將紙菸點着。坐在那邊一張方凳子上,從容地吸着煙。他把一隻手臂微彎了過去,搭在桌子上,左腿架在右腿上下住的顫動着。他雖燃着了一支菸,他並不吸,他將另一隻手兩個指頭夾了紙菸,只管用食指打着煙支向地面上去彈灰,低了頭,雙目只管注視那顫動着的腳尖,默然不發一語。
魏太太先是站着的,隨後也就在桌子對角下的方凳子上坐着。她的舊手皮包還放在桌上,她打開皮包來,取出一包口香糖,剝了一片,將兩個指頭,鉗着糖片的下端,將糖片的上端,送到嘴脣裏,慢慢地唆着。
她不說話,魏先生也不說話。彼此默然了一陣,魏先生終於是吸菸了,將那支菸抽了兩下,這就向太太道:"你可知道我現時正在一個極大的難關上。"魏太太道:"那活該。"說着沉下了臉色,將頭一偏。魏端本淡笑道:"活該?倘若是我渡不過這難關而坐牢呢?"魏太太道:"你作官貪污,坐了牢,是你自作自受,那有什麼話說?"
魏端本將手上剩的半截紙菸頭子丟在地下,然後將腳踐踏着,站起來點點頭道:"好!我去坐牢,你另打算吧。"說着,他鑽上牀去,牽着被子蓋了。魏太太道:"哼!你坐牢我另做打算。你就不坐牢,我另做打算,大概也沒有什麼人能夠奈何我吧?"魏端本原來是臉朝外的,聽了這話,一個翻身向裏睡着。
魏太太對於他這個態度,並不怎樣介意,自坐在那裏吃口香糖,吃完了兩片口香糖,又在皮包裏取出一盒紙菸來,抽了一支,銜在嘴裏,擦了火柴,慢慢地吸着。把這支紙菸吸完了,冷笑了一聲,然後站起來,自言自語地道:"我怕什麼?哼!"說着,坐在椅子上,兩隻腳互相搓動着,把兩隻皮鞋搓挪得脫下了。光着兩隻襪子在地板上踏着,低了頭在桌子下和牀底下探望着,找那兩隻便鞋。好容易把鞋子找着了,兩隻襪底子,全踩得溼粘粘的。她坐在牀沿上,把兩隻長統絲襪子倒扒了下來。扒下來之後,隨手一拋,就拋到了魏先生那頭去。
魏先生啊喲了一聲,一個翻身坐了起來,問道:"什麼東西,打在我臉上。"說着,他也隨手將襪子掏在手上看着。正是那襪底上踐踏了一塊粘痰,那粘痰就打在臉上。他皺着眉毛,趕快跳下牀來,就去拿溼毛巾擦臉。魏太太坐在牀沿上,倒是嘻嘻地笑了。魏先生在這一晚上,只看到太太的怒容,卻不看見太太的笑容。現在太太在紅嘴脣裏,露出了兩排雪白的牙齒,向人透出一番可喜的姿態。望了她道:"侮辱了我,你就向我好笑。"
魏太太笑道:"向你笑還不好嗎?你願意我向你哭?"魏端本道:"好吧,我隨你舞弄吧。"他二次又上牀睡了。在魏太太的意思,以爲有了這一個可笑的小插曲,丈夫就這樣算了。現在魏先生還是在生氣之中,她也不去再將就,自帶着小渝兒睡了。
她愛睡早覺,那是個習慣,次日魏先生起來時,她正是睡得十分的香甜,她那隻舊皮包就扔在桌子角上。魏先生悄悄地將皮包打開來一看,裏面是被大小鈔票,塞得滿滿的。單看裏面的兩疊關金票子,約莫就是三四萬。他立刻想到,太太買的那些衣料和化妝品,已是超過二十萬元。現在皮包裏又有這多的現款,難道還是贏的?正躊躇着對了這皮包出神,太太在牀上打了個翻身。心裏想着,反正是不能問,越知道得多了,倒越是一種煩惱,也就轉身走開,自去料理漱口洗臉等事。把衣服整理得清楚了,買了幾個熱燒餅,自泡了一壺沱茶,坐在外面屋子裏吃這頓最簡單的早餐。他是坐着方凳子上,將一隻腳搭在另一張方凳子上的。左手端了茶杯,右手拿了燒餅,喝一口沱茶,啃一口燒餅,卻也其樂陶陶。
忽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有人很急迫地問道:"魏先生在家嗎?"他聽得出來,這是劉科長的聲音,立刻迎出門來道:"在家裏呢,劉科長。"他一面說着,一面向來賓臉上注意,已經看出他臉色蒼白,手裏拿了帽子,而那身草綠色的制服,卻是歪斜地披在身上。他怔了一怔道:"有什麼消息嗎?"劉科長兩手一揚,搖了頭道:"完了,完了,屋子裏說話吧。"魏端本的心房,立刻亂跳着一陣,引了客進屋子。
劉科長回頭看了看門外,兩手捧着呢帽子撅了幾下,低聲道:"我想不到事情演變得這樣嚴重。司長是被撤職查辦了。"魏端本道:"那麼,我我我們呢?"劉科長道:"給我一支菸吧,我不曉得有什麼結果?"說着,伸出手來,向主人要煙。
魏端本給了他一支菸,又遞給他一盒火柴。他左手拿帽子,右手拿煙,火柴盒子遞過去了,他卻把原來兩隻手上的東西都放下。左手拿火柴盒,右手拿火柴棍,在盒子邊上擦了一支火柴之後,要向嘴邊去點菸,這纔想起來沒有銜着煙呢。他伸手去拿,煙支被帽子蓋着,他本是揭開帽子找煙的,這又拿了帽子在手上當扇子搖,不吸菸了。魏端本道:"科長,你鎮定一點,坐下來,我們慢慢地談。"
劉科長這才坐下,因苦笑了一笑道:"老魏,我們逃走吧。我們今天若是去辦公,就休想回來了,立刻要被看管,而看管之後,是一個什麼結果,現時還無從揣測,說不定我們就有性命之憂。"魏端本道:"逃走?我走得了,我的太太和孩子怎麼走得了?劉科長,你也有太太,雖然沒有孩子,可是你把太太丟下了,難道看管我們的人,找不着我們,還找不着我們的太太嗎?"
劉科長這才把桌上的那支菸拿起銜在嘴裏,擦了一支火柴,將煙點上。他兩個指頭夾紙菸,低着頭慢慢地吸菸,另一隻手伸出五個指頭,在桌沿上輪流地敲打着。
魏端本道:"劉科長,這件事我糊里糊塗,不大明白呀。"劉科長道:"不但你不大明白,我也不大明白。司長和銀行裏打電話接好了頭,就開了一張單子,是黃金儲戶的戶頭,另外就是那兩張支票了。我一齊交到銀行裏去,人家給了一張法幣一百六十萬元,儲蓄黃金八十兩的收據,並無其他交涉。我又知道這裏是些什麼關節呢?"
魏端本道:"司長在銀行裏作來往,無論是公是私,我跑的不是一次。這次讓科長去,不讓我去,我以爲科長很知道內情呢?"他吸着煙噴出一口來,先擺了兩擺頭,然後又嘆口氣道:"我也冤得很囉。我是財迷心竅,以爲這樣辦理黃金儲蓄,除了早得消息,撿點便宜,並不犯法。這日到銀行去,是下午三點三刻,銀行並沒有下班,我找着業務主任,把支票和單子交給他。他帶了三分的笑意,點了頭說:'和司長已經通過電話了,照辦照辦。'我是和他在小客廳裏見面的,那裏另外還有兩批客在座,我心裏懷着鬼胎,自也不便多問。那業務主任一會兒取了一張收據來交給我,又對我笑着握了兩握手。那個時候,銀行已下班,大門關着,我由銀行側門走出來的。我在機關裏,不敢把收據露出來,直送到司長公館裏去。司長見了收據笑逐顏開,向我點着頭,低聲說,'這件事辦得神不知鬼不覺。只要三天之後,黃金儲蓄定單到手立刻將它賣了,補還了公家那筆款子,大家鬧一套西服穿吧'。我所知道的,我所聽到的就是這些。前昨兩天,同事們忽然議論紛紛起來,說是有人挪用了公款買黃金,我料着不會是說我們,只裝不知。可是我們這位司長大人沉不住氣,首先就慌亂起來。我看那意思,恐怕已是碰了上峯兩個大釘子了。昨天他請我們吃飯,你不是很想知道有什麼意思嗎?老實說,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到了昨天晚上,我才聽到人說,我們在銀行裏做的這八十兩黃金,已經讓上峯知道了。他爲了卸除責任起見,不等人家檢舉,要自己動手。我聽了這個消息,一夜都沒有睡着,起了個大早,就到司長公館裏去。我以爲他未必起來了,哪知道他蓬着一頭頭髮穿了身短褲褂,踏了雙拖鞋,倒揹着兩手,在樓下空地裏踱來踱去,手裏還夾着大半支紙菸呢。我一見就知道這事不妙。站着問了聲司長早。他沉着臉道:'什麼司長,我全完了,撤職查辦了。事到於今,我想你和魏端本分擔一點干係的希望,已經沒有了。你們自爲之計吧。'我聽了這話,不但是掉在冷水盆裏,同時我也感覺到毫無計劃。讓我自爲之計,我怎麼自爲之計呢?我呆了,說不出話來,只是站着望了他。他立刻又更正了他的話。走近兩步,站在我面前,向我低聲說:'假如你和魏端本能給我擔當一下,說是並沒有徵求司長的同意,你們擅自辦理的,那我就輕鬆得多了。'"
魏端本立刻接着道:"我們擅自辦理的?支票上我們三個人的印鑑,是哪裏來的?那好,我們除了挪用公款,還有假造文書,盜竊關防的兩行大罪,好!那簡直讓我們去挨槍斃。"劉科長道:"你不用急,當然我同樣地想到了這層,我也和他說了。他最後給我們兩條路讓我們自擇:一條路是逃跑。一條路是我們打官司的時候,總要多幫他一點忙。我也是毫無主意,特意來找你商量商量。"
魏端本聽說,只是坐着吸紙菸,還不曾想到一個對策,卻聽到外面冷酒鋪裏的人答道:"那吊樓上住的,就是魏家,你去找他嗎!"魏先生走到房門口伸頭向外看去,卻來了三個人。一個是穿中山服的,相當面熟,兩個是穿司法警察黑制服的,料着也躲避不了。便道:"我叫魏端本。有什麼事找我嗎?"
那個穿中山服的,揭起頭上的帽子,向他點了個頭笑道:"魏先生這可是不幸的事情。我奉命而來,請你原諒。我們是同事,我在第四科。"說着,他就走進屋子來了。他又接着叫了一聲道:"劉科長也在這裏。我們也正要請你同走。"劉科長站起來,嘴脣皮有些抖顫,望了三人道:"這樣快?法院裏就來傳我們了。有傳票嗎?"一個司法警察,在身上掏出兩張傳票,向劉魏二人各遞過一張。
劉科長看了一看,點頭道:"也好,快刀殺人,死也無怨。老魏,走吧,還有什麼話說。"魏端本道:"走就走,不過我要揣點零用錢在身上。同時,我也得向太太去告辭一下,怎知道能回來不能回來呢?"說着就向隔壁臥室裏走去。他猜着太太是位喜歡睡早覺的人,這時一定沒有起來,可是走進屋子的時候,卻大爲失望,原來牀上只有一牀抖亂着的被子,連大人帶小孩全不見了。
他站在屋子裏連叫了兩聲楊嫂,楊嫂卻在前面冷酒店裏答應着進來,在房門外伸着頭向裏張望了一下。笑着問道:"啥子事?"魏端本道:"太太呢?"楊嫂笑道:"太太出去了。"魏端本道:"好快,我起來的時候,她還沒有醒,等我起來。她又不知道到哪裏去了。"楊嫂道:"沒有到啥子地方去,拿着衣料找裁縫裁衣服去了。"魏端本道:"裁好了衣服就會回來嗎?"楊嫂搖搖頭道:"說不定。有啥子事對我說嗎?"魏端本道:"一大早起來,她會到哪裏去?奇怪!"楊嫂笑道:"你怕她不會上館子吃早點?"
魏端本嘆口氣道:"事情演變到這樣子,我就是和她告辭,大概也得不着她的同情的。好吧,我就對你說吧。楊嫂,我告訴你,我吃官司了。外面屋子兩名警察,是法院裏派來的。雖然是傳票,也許就不放我回來,兩個孩子,託你多多照管。孩子呢?帶來讓我見見。"楊嫂望了他道:"真話?"他道:"我發了瘋,把這種話來嚇你。你只告訴太太是買金子的事,她就明白了。你把孩子帶來吧。"楊嫂看他臉色紅中帶着灰色,眼神起麻木了,料着不是假話,立刻在廚房裏將兩個孩子找了來。
魏端本蹲在地上,兩手摟着兩個孩子的腰,也顧不得孩子臉上的鼻涕口水髒漬,輪次地在孩子臉上接了兩個吻。他站了起來,摸着小渝兒的頭道:"在家裏好好的跟楊嫂過,不要鬧,等你爸爸回來。"說畢,又抱拳向楊嫂拱了兩拱手道:"諸事拜託,你就當這兩個孩子是你自己的兒女吧。"說畢,一掉頭就走到外面屋子裏去了。
楊嫂始終不明白這是怎麼一件事,只有呆站在屋子裏看着。見魏端本並沒有停留,肋下夾住那個常用皮包,同劉科長隨同來的三個人,魚貫地走了。她料着主人一定是出了事。可是大小是個官,比鄉下保甲長大得多。從來只看到保甲長抓人,哪裏看到過保甲長反被人抓的呢?難道作官的人,也會讓法院裏抓了去嗎?她這樣地納悶想着,倒是在屋子裏沒有出去。雖然主人吃官司與自己無關,主人沒有面子,傭工的自然也不大體面。因之可能避免冷酒店夥友視線的話,就偏了頭過去,免得人家問話。
她心裏擱着這個啞謎,料着太太回來了,一定知道這是什麼案子發作了的。可是事情奇怪得很,太太拿着衣料去,找裁縫以後,一直就沒有回來過。去吃官司的主人,直到電燈發亮,也並無消息,太太對於這個家,根本沒有在念中,先生吃官司,太太未必知道,也許在打牌,也許在看電影,當然,還在高興頭上呢。這麼一想,她很覺是不舒服。不是帶着兩個孩子在家裏發悶,就帶了兩個孩子到冷酒店屋檐下去望一下。這樣來回地奔走着,到了孩子爭吵着要吃晚飯了,她才輕輕地拍着小渝兒肩膀道:"你小娃兒曉得啥子?老子打官司去了,娘又賭又耍,昏天黑地,我都看得不過意,硬是作孽!"
她是在屋下站了,這樣嘰咕着的。正好隔壁陶伯笙口銜了一支菸卷,也背了手望街。不經意地聽到她的言語,便插嘴問道:"打官司,誰打官司?"楊嫂道:"朗個的?陶先生,還不曉得?今天一大早,來了丙個警察兵,還有一個官長,把我們先生帶走了,到現在,硬是沒有一點消息。太太也是一早出去,曉得啥子事忙啊,沒有回來打個照面。"
陶伯笙走近了一步,望了她問道:"你怎麼扣道是打官司?"楊嫂道:"先生親自對我說的,還叫我好好照應這兩個娃兒。我看那樣子,恨不得都要哭出來喀。"
陶伯笙道:"你可知道這事的詳細情形?"楊嫂搖搖頭道:"說不上。不過,我看他那個情形,好像是很難過喀。陶先生,你和我打聽打聽嗎,我都替我們先生着急喀。"陶伯笙看看她那情形,料着句句是真的,就隨同着楊嫂一路到屋子裏去查看了一遍,前前後後,又問了些話,還是摸不着頭緒,便走回家去,問自己太太。陶太太回答着,三天沒有看到他夫妻兩個了。陶伯笙更是得不着一點消息,倒不免坐在屋子裏吸上一支菸,替魏端本夫妻設想了一番。
約莫是二十分鐘後,李步祥笑嘻嘻地走進屋子來,手裏拿了呢帽子當扇子搖,因道:"老陶,金子,今日的金價破了七萬大關了。"陶伯笙道:"破七萬大關?破十萬大關,你我還不是白瞪眼。"李步祥坐在對面椅子上望了他的臉,問道:"你有什麼心事?在這裏呆想?"陶伯笙道:"不相干,我想隔壁魏家的事。"
李步祥走近,將頭伸過來,把手掩了半邊嘴,向陶伯笙低聲道:"喂!老陶,這件事有些不妙。我看隔壁這位,總是和老範在一處,不是在他寫字間裏談天,就是在館子裏吃飯,我碰到好幾回了。剛纔我在電影院門口經過,看到他們挽了手膀子由裏面出來。"陶伯笙嘆了口氣搖搖頭道:"讓男子們傷心。"
李步祥道:"都怪那位男的不好,女人成天成夜在外面賭錢,爲什麼也不管管呢?"他說着,回頭向外面看看,笑道:"那位女的,長得也太美了,當窮公務員的人怎能夠不寵愛一點?"陶伯笙道:"我還不爲的是這個嘆氣呢。"因把魏端本吃官司的消息,說了一遍。
李步祥道:"既然如此,大家都是朋友,去給魏太太報個信吧。"陶伯笙道:"到哪裏去報信?若是在老範那裏的話,我們根本就不便去。"李步祥道:"我看到他們由電影院出來,走向斜對門一家廣東館子裏去了,馬上就去,一頓飯大概還沒有吃完。"
陶太太在門外就插言道:"伯笙,你假裝了去吃小館子,碰碰他們看吧。我剛纔到魏家去了一次,那個小渝兒有點發燒,已經睡下了。魏太太實在也當回來看看。我們作鄰居的,在這時候,怎能夠坐視呢?"陶伯笙想了一想,說聲也是,就約同李步祥一路出門,去找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