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醉金迷第十三回 物傷其類

  胡太太自發着她自己的牢騷,自說着她傷心的故事,她決不想到這些話,對於魏太太會有什麼刺激的。她看到魏太太默然的樣子,便道:"老魏,你對於我這番話有什麼感觸嗎?"魏太太搖着頭,乾脆答覆兩個字,"沒有"。可是她說完這兩個字之後,自己也感覺不妥,又立刻更正着笑道:"感觸自然也是有的。可是那不過是聽評書掉淚,替古人擔憂罷了。"

  胡太太臉上的淚痕,還不曾完全消失,這就笑道:"不要替我擔憂,我不會失敗的。除非他姓胡的不想活着,若是他還想作人,他沒有什麼法子可以逃出我的天羅地網。"魏太太點點頭道:"我也相信你是有辦法的。不過你也有一點失策。你讓你大小姐和你當間諜,你成功了,胡先生失敗了,他想起這事,敗在大小姐手上,他能夠不恨在心嗎?這可在他父女之間,添上一道裂痕。"

  胡太太將頭一擺道:"那沒關係。我的孩子,得由我一手教養成功,不靠他們那個無用的爸爸。說起這件事,我倒是贊成隔壁陶太太的。你看陶伯笙忙得烏煙瘴氣,孩子們教養的事,他一點也不辦。倒是陶太太上心,肯悄悄地拿出金鐲子來押款,接濟小孩子。現在買金子鬧得昏天黑地的日子,這倒不是一件易事。小孩子還是靠母教,於今作父親的人,幾個會顧慮到兒女身上。你叫楊嫂去看看她,她在家裏作什麼?也把她找來談談吧?"

  魏太太道:"好的,你稍坐一會,我去請陶太太一趟,若是找得着人的話,就在我家摸八圈吧。"胡太太笑道:"我無所謂,反正我取的是攻勢,今天解決也好,明天解決也好,我不怕老胡會逃出我的手掌心。"

  魏太太帶了笑容,走到陶家,見陶太太屋子裏坐着一位青年女客,裝束是相當的摩登,只是臉子黃黃的,略帶了些脂粉痕,似乎是在臉上擦過眼淚的。因爲她眼圈兒上還是紅紅的。魏太太說了句有客,將身子縮回來。陶太太道:"你只管進來吧。這是我們同鄉張太太。"

  魏太太走了進去,那張太太站起來點着頭,勉強帶了三分笑容。陶太太道:"看你匆匆地走來,好像有什麼事找我的樣子,對嗎?"魏太太道:"胡太太在鬧家務,現時在我家裏,我要你陪她去談談。你家裏有客,只好算了。"說着轉身正待要走。那位張太太已把椅子背上的大衣提起,搭在手臂上。她向陶太太點個頭道:"我的話說到這裏爲止,諸事拜託了。陶先生回來了,務必請他到我那裏去一趟。我在重慶,沒有靠得住的人可託。你是我親同鄉,你們不能見事不救呀。"說着,眼圈兒又是一紅,最後那句話,她是哽咽住了,差點兒要哭了出來。

  陶太太向前握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們盡力和你幫忙。事已至此,着急也是無用。張先生一定會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的。"那張太太無精打采的,向二人點點頭,輕輕說句再見,就走了。

  魏太太道:"我看這樣子,又是鬧家務的事吧?"陶太太道:"誰說不是?唉!這年頭這樣的事就多了。"魏太太搖搖頭道:"這抗戰生活,把人的脾氣都逼出來了。夫妻之間,總是鬧彆扭。"陶太太道:"他們夫妻兩個,倒是很和氣的。"

  魏太太道:"既是很和氣的,怎麼還會鬧家務?"陶太太道:"唉!她是一位抗戰夫人。前兩天,那位在家鄉的淪陷夫人,追到重慶來了。人家總還算好,不肯冒昧地找上門來,怕有什麼錯誤,先住在旅館裏,把張先生由機關裏找了去。張先生也是不善於處理,沒有把人家安頓得好。不知是哪位缺德的朋友,和她出了一條妙計,寫了一段啓事在報上登着。這啓事絲毫沒有攻擊張先生和抗戰夫人的意思。只是說她在淪陷區六年,受盡了苦,現在已帶了兩個孩子平安到了重慶,和外子張某人聚首,等着把家安頓了,當和外子張某人,分別拜訪親友。這麼一來,我們這位同鄉的何小姐,可就撕破了面子了。她向來打着正牌兒張太太的旗號在社會上交際,而且常常還奔走婦女運動。於今又搬出一個張太太來,還有兩個孩子爲證。你看,這幕揭開,凡是張先生的友好,誰人不知?這位何小姐氣就大了,要張先生也登報啓事,否認有這麼一個淪陷夫人。張先生怎麼敢呢?而且何小姐也根本知道人家有原配在故鄉的。原以爲一個在淪陷區,一個在自由區,目前總不會碰頭。將來抗戰結束了,她和張先生遠走他方,躲開那位淪陷夫人。不想人家來得更快,現在就來了,而且在報上正式宣佈身份。她根本裝着不知道有一位抗戰夫人,連事實都抹煞了,這讓何小姐真不知道用什麼手法來招架。"

  魏太太聽到抗戰夫人這個名詞,心裏已是不快活,再經她報告那位淪陷夫人站的腳跟之穩,用的手腕之辣,可讓她聯想到將來命運的惡劣。陶太太見她呆呆地站在屋子中間,便道:"走吧,不是胡太太在等着我嗎?"魏太太道:"你看到胡太太,不要提剛纔這位張太太的事。"陶太太道:"她和張先生認識嗎?"魏太太道:"她家不正也在鬧這同樣的事嗎?她的胡先生也在外面談愛情呢。"

  陶太太道:"原來她是爲這個事鬧家務。女人的心是太軟了。像我們這位同鄉何小姐,明知道張先生有太太有孩子,被張先生用一點手腕,就嫁了他了。胡先生家裏發生了問題,又不知道是哪一位心軟的女人上了當。"魏太太道:"你倒是同情抗戰夫人的。"陶太太道:"女人反正是站在吃虧的一方面,淪陷夫人也好,抗戰夫人也好,都是可以同情的。"魏太太昂起頭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陶太太聽她這樣嘆氣,又看她臉色紅紅的,她忽然猛省,陶伯笙曾說過,她和魏端本是在逃難期間結合的,並沒有正式結婚。兩個人的家庭,向來不告訴人,誰也覺得裏面大有原因。現在看到她對於抗戰夫人的消息,這樣地感着不安,也就猜着必有相當關聯。越說得多,是讓她心裏越難受。便掉轉話風道:"胡太太在你家等着,想必是找牌腳,可惜老陶出去得早一點。要不然,你兩個人現成,再湊一角就成了。走,我看胡太太去。"說着,她倒是在前面走。

  魏太太的心裏,說不出來有一種什麼不痛快之處,帶着沉重的腳步,跟着陶太太走回家來。胡太太正皺着眉坐了吸菸呢,因道:"你們談起什麼古今大事了,怎麼談這樣的久?老魏,你皺了眉頭幹什麼?"魏太太走進門就被人家這樣地盤問着。也不曾加以考慮,便答道:"陶太太家裏來一位女朋友,也在鬧家務,我倒聽了和她怪難受的。"胡太太道:"免不了又是丈夫在外面作怪。"

  魏太太答覆出來了,被她這一問,覺得與胡太太的家務正相反,那位張太太的立場,是和胡太太相對立的,說出來了,她未必同情,便笑道:"反正就是這麼回事。說出來了,不過是添你的煩惱而已。"胡太太鼻子裏哼上了一聲,擺一擺頭道:"我才犯不上煩惱呢。我成竹在胸,非把那個下流女人驅逐出境不可。"

  她坐了說着,兩個手指夾住菸捲,將桌沿撐住在手肘拐,說完之後,把菸捲放到嘴裏吸上一口,噴出一口煙來。她雖是對了女友說話,可是她板住臉子,好像她指的那女人就在當面,她要使出一點威風來,陶太太笑道:"怎麼回事,我還摸不清楚哩。"

  胡太太將旁邊的椅子拍了兩拍,笑道:"你看我氣糊塗了,你進了門,我都沒有站起身來讓座。這裏坐下吧,讓我慢慢地告訴你。你對於先生,是個有辦法的人,我特意請你來領教呢。"陶太太坐下了,她也不須人家再問,又把她對魏太太所說的故事,重新敘述了一遍。她說話之間,至少十句一聲下流女人。她說:"下流女人,實在也沒有人格,哪裏找不到男人,卻要找人家有太太的人,就算成功了,也不過是姨太太。作女人的人,爲什麼甘心作姨太太?"

  魏太太聽了這些話,真有些刺耳,可又不便從中加以辯白,只好笑道:"你們談吧,我幫着楊嫂作飯去。"說着,她就走了。一小時後,魏太太把飯菜作好了,請兩位太太到隔壁屋子裏去吃飯。胡太太還是在罵着下流女人和姨太太。魏太太心裏想着,這是個醉鬼,越胡越亂,也就不敢多說引逗話了。

  飯後,胡太太自動地要請兩位聽夜戲,而且自告奮勇,這時就去買票。兩位太太看出她有負氣找娛樂的意味,自也不便違拂。胡太太走了,陶太太道:"這位太太,大概是氣昏了,頗有些前言不符後語,她說饒了胡先生一上午,下午再和他辦交涉。可是看她這樣子,不到夜深,她不打算回去,那是怎麼回事?"魏太太道:"誰又知道呢?我們聽她的報告,那都是片面之詞呀。我聽人說,她和胡先生,也不是原配,她左一句姨太太右一句姨太太;我疑心她或者是罵着自己。"陶太太抿嘴笑着,微微點了兩點頭。

  魏太太心中大喜,笑問道:"你認識她在我先,你知道她是和胡先生怎麼結合的嗎?"陶太太笑道:"反正她不是胡先生的原配太太……"她這句話不曾說完,他們家劉嫂匆匆地跑了來道:"太太,快回去吧,那位張太太和張先生一路來了。"陶太太說句回頭見,就走了。

  魏太太獨坐在屋裏,想着今日的事,又回想着,原是隨便猜着說胡太太不是原配,並無證據,不過因爲她和胡先生的年齡,差到十歲,又一個是廣東人,一個是山西人,覺得有些不自然而已,不想她真不是原配。那麼,她爲什麼說人家姨太太?於今像我這樣同命運的女人,大概不少。她想着想着,又想到那位張太太,倒是怪可同情的,想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就把那裝了錢的皮包鎖在箱子裏,放心到陶家來聽新聞。

  這時陶伯笙那屋子裏,張太太和一個穿西服的人,坐着和陶太太談話。魏太太剛走到門口,那張太太首先站起來,點着頭道:"請到屋裏坐坐吧。"魏太太走進去了。

  陶太太簡單介紹着,卻沒有說明她和張太太有何等的關係。張先生卻認爲是陶太太的好友,被請來作調人的。便向她點了個頭道:"魏太太,這件事的發生是出於我意料的。我本人敢起誓,決無惡意。事已至此,我有什麼辦法,只要我擔負得起的,我無不照辦。"他說了這麼一個囫圇方案,魏太太完全莫名其妙,只微笑笑。

  張太太倒是看出了她不懂,她是願意多有些人助威的,也就含混地願意把魏太太拉爲調人。她挺着腰子在椅子上坐着,將她的一張瓜子臉兒繃得緊緊的。她有一雙清秀明亮的眼睛,疊着雙眼皮,但當她繃着臉子的時候,她眼皮垂了下來,是充分地顯示着內心的煩悶與憤怒。她身穿翠藍布罩衫,是八成新的,但胸面前隱隱地畫上許多痕跡,可猜着那全是淚痕。她肋下紐袢上掖着一條花綢手絹,拖得長長的。這也可見到她是不時地扯下手絹來擦眼淚的。

  魏太太正端相了她,她卻感到了魏太太的注意。因道:"魏太太,你想我們年輕婦女,都要的是個面子。四五年以來,相識的人,誰不知道我嫁了姓張的,誰不叫我一聲張太太。現在報上這樣大登啓事,把我認爲什麼人?難道我姓何的,是姓張的姘頭?"

  張先生坐在裏面椅子上,算是在她身後,看不到她的臉子。當她說的時候,他也是低了頭,只管用兩手輪流去摸西服領子。他大概是四十上下年紀了。頭頂上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經謝頂,黃頭皮子,光着發亮。後腦雖也蓄着分發,但已稀薄得很了。他鼻子上架了一副大框眼鏡,長圓的臉子,上半部反映着酒糟色,下半部一大圈黑胡樁子,由下巴長到兩耳邊。這個人並不算什麼美男子,試看張太太那細高條兒,清秀的面孔,穿上清淡的衣服,實在可愛,爲什麼嫁這麼一箇中年以上的人作抗戰夫人呢?她頃刻之間在雙方觀察下,發生了這點感想。

  那張先生卻不肯接受姘頭這句話。便站起來道:"你何必這樣糟蹋自己。無論怎麼着,我們也是眷屬關係吧?"張太太也站起來,將手指着他道:"二位聽聽,他現在改口了,不說我是太太,說我是眷屬。我早請教過了律師,眷屬?你就說我是姨太太。你姓張的有什麼了不起,叫我作姨太太。你的心變得真快呀。你害苦了我了。我一輩子沒臉見人。你要知道,我是受過教育的人啦。我真冤屈死了。"她越說越傷心,早是流着淚,說到最後一句,可就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了。

  張先生紅着臉道:"這不像話,這是人家陶太太家裏,怎麼可以在人家家裏哭?"張太太扯下紐袢上的手絹,擦着眼淚道:"人家誰像你鐵打心腸,都是同情我的。"那張先生本來理屈,見抗戰夫人一哭,更沒有了法子,拿起放在几上的帽子,就有要走的樣子。

  張太太伸開手來,將門攔着,瞪了眼道:"你沒有把條件談好,你不能走。"張先生道:"你並不和我談判,你和我鬧,我有什麼法子呢?"陶太太也站起來,帶笑攔着道:"張先生,你寬坐一會,讓我們來勸解勸解吧。憑良心說,何小姐是受着一點委屈的。怎麼着,你們也共過這幾年的患難,總要大家想個委曲求全的辦法。"

  張先生聽說,便把拿起來了的帽子復又放下,向陶太太深深地點了兩點頭,表示着對她的話,是非常之贊同。笑道:"誰不是這樣的說呢?報上這段啓事,事先我是決不知道。既然登出來了,那是無可挽回的事。"張太太道:"怎麼無可挽回?你不會登一段更正的啓事嗎?"

  張先生並不答覆她的話,卻向陶太太道:"你看她這樣地說話,教我怎麼做得到,這本來是事實,我若登啓事,豈不是自己給人家把柄,拿出犯罪的證據嗎?"張太太掉轉臉來,向他一頓腳道:"你太偏心了,你怕事,你怕犯罪,就不該和我結婚。你非登啓事更正不可。你若不登啓事,我就到法院裏去告你重婚,你欺騙我逃難的女子。"

  張先生紅着臉坐下了,將那呢帽拿在手上盤弄,低頭不作聲。張太太道:"你裝聾作啞,那不成!我的親戚朋友現在都曉得你原來有老婆的了,我現在成了什麼人,你必得在報上給我挽回這個面子。你你你……"越說越急,接連地說了幾個你字,還交代不出下文來。

  張先生道:"你不要逼我,我辦不到的事,你逼死我也是枉然。我曾對你說了,大家委曲求全一點,那啓事你只當沒有看到就是了。"說時還是低了頭弄帽子。張太太也急了,站在椅子邊,將那椅靠拿着,來回地搖撼了幾下,搖得椅子腳碰地,丁當有聲。她瞪了眼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只當沒有看到?就算我當沒有看到,我那些親戚朋友,也肯當沒有看到嗎?人家現在都說我是你姓張的姨太太,我不能受這個侮辱。"

  陶太太向前,將她拉着在牀沿上坐下,這和張先生就相隔得遠了,中間還有一張四方桌子呢。陶太太也捱了她坐下,笑道:"這是你自己多心,誰敢說你是姨太太呢?你和張先生在重慶住了這多年,誰不知道你是張太太?你和張先生結婚的時候,你是一個人,他也是一個人,怎麼會是姨太太?誰說這話,給他兩個耳光。"

  魏太太坐在靠房門的一張方凳上,聽了這話,讓她太興奮了,突然站起來,鼓着掌,高喊了兩個字:"對了!"張先生坐在桌子那邊,這算有了說話的機會了。便道:"我也是這樣說。我覺得彼此不相犯,各過各的日子,名稱上並不會發生問題,反正生活費,我決計負擔。"

  張太太道:"好漂亮話!你這個造孽的公務員,每月有多少錢讓你負擔這個生活那個生活。"陶太太笑道:"我的太太,你別起急,有話慢慢地商量。若是像你這樣,張先生一開口,你就駁他個體無完膚,這話怎麼說得攏?這幾年來你們很和睦的,決不能因爲出了這麼一個岔,就決裂了。張先生的意思,完全還是將就着你,向妥協的路上走。"

  張太太坐在牀沿上,兩腳一頓道:"他將就着我嗎?這一個星期,每日他都是回家來打個轉身就走了,好像凳子上有釘子,會紮了他的屁股。我原來也還忍讓着,隨他去打這個圓場,他反正是硬不起腰桿子來的人,開一隻眼閉一隻眼,暫且不必把這事揭開來鬧。可是白這啓事登出來之後,他索性兩天不露面。這分明是他有意甩開我,甩開我就甩開我,只要他三天之內,不在報上登出啓事來,我就告他騙婚重婚。"

  陶太太插一句話,問道:"你那啓事,要怎樣的登法呢?"張太太道:"我要他說明某年某月某日,和我在重慶結婚。他不登也可以,我來登,只要他在原稿上蓋個章籤個字。"陶太太微笑了笑,卻沒作聲。

  張先生覺得作調人的也不贊同了,自己更有理。便道:"陶太太你看,這不是讓我作繭自縛嗎?"張太太道:"怎麼人家可以登啓事,我就不能登啓事?"張先生苦笑道:"你要這樣說,我有什麼法子?你能說登這樣的啓事,不要一點根據嗎?你這樣辦,不見得於你有利的。你拿不出根據來,你也是作繭自縛。"張太太道:"好,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張先生紅了臉道:"你罵得這樣狠毒,我怎麼會是狼心狗肺?"張太太道:"我怎麼會拿不出根據來?你說你說。"說着,挺胸站了起來。

  張先生再無法忍受了,一拍桌子,站起來道:"我說,我說。我和你沒有正式結婚,我家裏有太太,你根本知道,你有什麼證據告我重婚。我們不過是和姦而已。"他說着,拿起帽子,奪門而出。走出房門的時候,和魏太太挨身而過,幾乎把魏太太撞倒,張太太連叫你別走,但是他哪裏聽見,他頭也不回地去遠了。

  張太太側身向牀上一倒,放聲大哭。陶太太和魏太太都向前極力地勸解着,她方纔坐起來,擦着眼淚道:"你看這個姓張的,是多麼狠的心。他說和我沒有正式結婚倒也罷了。他竟是說和我通姦,幸而你兩位全是知道我的。若在別地方這樣說了,我還有臉做人嗎?"說着,又流下淚來。

  陶太太道:"你不要光說眼前,你也當記一記這幾年來他待你的好處。"張太太道:"那全是騙我的。他曾說了,抗戰結束,改名換姓,帶我遠走高飛,永不回老家。現在抗戰還沒有結束呢,他家裏女人來了,就翻了臉了。大後方像我這樣受騙的女人就多了,我一定要和姓張的鬧到底,就算是抗戰夫人吧,也讓人家知道抗戰夫人決不是好惹的。"

  魏太太眼看這幕戲,又聽了許多刺耳之言,心裏也不亞於張太太那分難受,只是呆住了聽陶張兩人一勸一訴,還是楊嫂來叫,胡太太買戲票子來了,方纔懶洋洋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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