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新传第六十二回 赵官家阅军南薰门 太学生拜将白莲寺

  朱仙镇上这一次大捷,竟费不了多大时间。从午牌时分变锋,刚到未时二刻,金兵便己全军崩溃。宋江来到镇上检点人马,三路大军,共折伤步兵二千有零。十停七八停是长斧队的军校。正因为他们奋不顾身,在马腿林里钻动,多被马撞倒,被马蹄踏伤。所有三路将领,却也因此大有伤亡。计阵亡者十名,乃是焦挺、李忠、郑天寿、邹渊、邹闰、欧鹏、杜迁、石勇、杜兴、马麟。重伤者十名,李衮、项充、阮小七,宋万、施恩、李立、穆春、朱贵、周通、鲍旭、龚旺、丁得孙。轻伤者十四名,樊瑞,李逵、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雷横、黄信、解珍、解宝、史进、穆宏、邓飞、杨林、蔡福。全班弟兄不带伤痕者,不过一半。虽是得到了恁地一个大胜仗,以步军九千人,击溃金军马步军三万余人,却完全是血肉换得来的。宋江调查一过,心中大为伤感。除了阵亡兄弟,在战场上觅出遗骸,在朱仙镇棺殓掩埋,建立起一所义勇冢之外,重伤弟兄,都抬到镇上高大民房里,着安道全率领内外诸科医士,小心治疗。轻伤将领,亦着在镇上将息。宋扛草草安排定了,便和卢俊义、吴用来民房里,探望重伤弟兄。李衮、项充因使用盾牌,滚入连环马阵里,被马蹄踏了胸脯,肺部受有重伤,已奄奄一息,不能言语。李立小腹上中了一枪尖,现今虽是用药敷治了,却也昏迷了两眼,睡在床铺上。宋江站立在面前,连连叫了几声。李立睁开眼看到宋江,便将身子起了一起。宋江两手轻轻按住了他,教他睡下,因道:“兄弟,你好好将息了。虽是受了伤,却喜杀得金兵大败。”李立闭了一下眼,重又睁开来。喘了气道:“三位兄长在此,小弟已不济事了。想当初在揭阳岭作私商时,专作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是报应?”宋江道:“愚兄已是言过,我等昔日犯过错,正不止贤弟一人。我们现在为中原父老出一身血汗,杀退国家敌人,却也可以将功折罪。”李立道:“正是如此。小弟想着,于今一刀一枪,死在战场上,反是得其死所,却不是皇天厚待了我们。小弟这般死去,死得闭眼。”说着,他咽下那口气,真个闭上眼了。宋江点点头,叹了口气。依次向各间卧室里去探重伤兄弟。阮小七和宋万正是对榻睡在一间房里。阮小七看到宋江等进来,便由被里伸出两手来,拖住拳拱了两拱。吴用近前道:“七郎伤在何处?且好好将息了。”阮小七道:“先生,记得石碣村里相约,去见晁盖兄长时,不是一梦?”宋江道:“贤弟且休思往日,将身体将息得好了,再为国家立功。”阮小七道:“弟被马蹄踏了小腹,背上又中了一箭,怕是不济事了。小弟一个打鱼人,享受了一二十年,现今又替国家打了个大胜仗,好男子也不枉此一生,倒是未曾辜负了这腔热血。”吴用再三用好言安慰,回头来看宋万,也是昏迷不醒。再看其余弟兄,多半昏卧床上,难于言语。吴用和朱贵也是最初相聚弟兄,到他病榻前,自不龟想起前事。朱贵将头高卧在枕上,头上蒙了块帕子,正是头也受伤了。也睁了眼望着宋江道:“小弟不负兄长……”说着,兀自喘气。宋江不敢落泪,忍着掉过脸去。朱贵向吴用道:“于今死了,落个正果,也教天下后世看个榜样。”吴用道:“朱兄言之极当。”说毕,不敢多扰病人,自出来再去访看轻伤弟兄。

  宋江看到这一场厮杀,折损许多好友,心如刀割,越是探访,越觉悲痛,便自回中军帐去将息,吴用、卢俊义陪了坐地。关胜、秦明本是十分苦恼,听说宋江不适,便同来探问。二人坐下,见宋江两手抱膝,斜倚牛皮交椅而卧,便各安慰了一番。宋江道:“我一百八人,自相聚以来,不分贵贱,谊同手足。后来蒙张叔夜相公招抚,又安心相处了六七年。不料这一年以来,南北几场厮杀,折伤我许多兄弟,我们直恁地结果?”关胜道:“兄长手足情重,自有这番悲伤。”说着,手理长髯,将颜色正了一正,因道:“由关某看来,此等结果,正是我辈求之不得。于今为国捐躯,倒可以照耀今古。我梁山泊是天下人所羡慕的,江湖上都少不得要学我们样。现今南北城镇市面上,兀自把我弟兄故事,编了盲词唱。我们若不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洗了前半生污秽,于今弟兄们为国捐躯,后人学了我们,也并不误人一生。”宋江点头道:“关兄虑的甚是。我这左右两翼弟兄,誓死如归,正不减了这中路。不想本领高超弟兄,像阮小七哥,都不免重伤。”关胜道:“若论今日之战,兄弟们实在厮杀得有声有色。右翼那里,金兵也是一般的战法,先发动了散骑。雷横、燕青两个兄弟,各拿了长斧先冲入马队林里。关某亲眼看到雷兄曾被马撞倒,兀自举着斧子砍倒了那匹马,又跳起来。阮氏三雄,是小七哥最勇猛。金兵的拐子马还不曾被长斧队冲得凌乱,他兀自急得蹦跳,要出阵去。后来号角响了,他便舞动着盾牌短刀,第一个奔入马兵阵。便是他,一人也冲坏了他一队拐子马。”宋江道:“这位贤弟,向来性子直率,怪道他受重伤。”秦明道:“小可左翼,也亏了各位弟兄努力。史大郎和朱仝、穆宏两兄弟步战也甚地出色。他们三把长斧,分三路杀出,每人后面跟随一队弟兄,只一个同合,便砍倒百十匹马。金人自开战以来,不曾见得恁地一个战法,先吓得呆了。解氏兄弟兀自用猎野兽一般手法在盾牌下砍弓。可惜这个战法,今日今地我才晓得。”宋江伤感之余,听说兄弟们如此义勇,却也十分欣慰。当晚且下令全军将息一日,等候张叔夜本部大军。

  次日未牌时分,张叔夜率同第一、第二两军,来到珠仙镇。宋江与一班身体健康的兄弟,列队在镇外恭迎。张叔夜着二公子仲雄压了大军在后,自己与大公子伯奋,率了十余骑先奔向前。见宋江、卢俊义站在队伍之前,鹄立道左,远远地便勒住缰绳,跳下马来。趋步向前,挽了宋江手道:“本帅接得军报,知道第三军在朱仙镇打了恁般一个大胜仗,着实可喜可赞。到了东京,本帅当亲自面奏圣上,对各位将领重加奖恤。”宋江躬身道:“宋江等蒙相公招抚,得有今日。众弟兄均曾立誓,有生之日,皆为报效国家之时,这一战,全赖相公教训多年,幸不辱命,其实功在相公。”张叔夜道:“众将领舍生取义情形,本帅自省得。”说着,与宋江一同走入镇内,在朱仙镇上行辕内将息片时,便又分头探望受伤将领。当晚,发下酒肉,犒劳第三军全军将士。一壁厢召集宋江、卢俊义、吴用在中军帐内计议军情,当时决定,趁此金兵北路大溃,不容他再行集结,大军即日进援东京。张叔夜自率第一、第二两军先行,着宋江第三军再休养一日,随后前进。

  次日天明,张氏父子,即拔营向东京进援。原来那金军兵马,此番仍是分东西两路前来。东路斡离不军队,由真定南下,只二十个日夜,便到了东京城下。这时,西北路大军,姚古兵溃,种师中阵亡。种师道因朝廷文臣主和,将西南路勤王之兵,勒令回防,后援无人,劳虑忧愤,死于军中。因之黄河以北,一个为国作战的人也无,便宜那斡离不如入无人之境。金兵东路来到东京郊外不久,西路粘没喝的大军,由潞州奔来,便在西郊与东路金兵会师。他们一面围城,一面派兵马去挡住南路兵马。宋江所战败的,便是这支兵。但这不过是金军一支偏师,虽然溃畋了,围住东京的两路主力,却未曾摇撼。赵官家父子,只道金兵上年饱掠而去,不会再来。手下一班文臣十个主和,怕调兵入京,倒引了金兵疑心。因之有力武官都在京外,便有在京的,也进不得言语。金兵在真定南下时,兀自派了使臣来,道是只要赵官家交出两河三镇,便可收兵。文臣如门下侍郎耿南仲、少宰庸恪、中书侍郎陈过庭、知枢密院事聂昌,也都说只要肯割地,金兵便不会来。还有那个上次和康王同赴金营作质的张邦昌,因朝廷派了肃王随金军北上,换了他君臣回来,他也一力主和。于今朝廷便下诏康王为议和使,王云为副,一同前往金营,许割三镇。那康王行到磁州,磁州百姓,不愿奉诏割地,把王云杀了,康王就投奔了相州。赵官家见议和之使不曾回来,一发派耿南仲、聂昌为割地使,答应把两河都割让了。恁地时,便是黄河以北之地都拱手让人。却是人心不死,聂昌前往山西金营,到了绛州,被百姓围住。一个提辖赵子清将聂昌杀了。将眼珠泡酒吃。耿南仲和金国使臣王讷前往真定金营。行至卫州,百姓要杀二人,王讷脱逃,耿南仲投奔相州康王。于是两次议和未成。那金兵虽是口里言和,实是缓兵之计,他马不停蹄,直奔将来。

  宋室君臣,畏难苟安,自家欺骗了自家,金兵到了汴粱城下,却也不曾有一点军事准备。匆忙将四城闭了,城里只有一些禁军及五城缉捕官兵,共七万人,兀自分布四城不周。没奈何,派五万七千人守城,派一万三千人四处接应。这些禁军,向来只是装点官阙,未曾作战。五城缉捕官兵,又是些京师浮浪子弟,平常作威作福,只把百姓当强盗治罪,却不曾真个厮杀。所幸禁兵里有一半受过李纲统率,上次曾守城二月,于今勉强由指挥姚友仲统带,来作了中流砥柱。官家宋钦宗闻说金兵马步有二十万之众,虽是京师城池巩固,却也忧虑兵少难以防守。偏是这时的尚书右丞孙傅,是个道地书呆,出了一条臭计,说是他看书看到符兆,有一个郭京,能练六甲神兵,可以打退金兵。钦宗便依了他,在民间访出了这个姓郭的,平地封他为成忠郎,着他即日练六甲兵。这郭京原是东京城里一个泼皮,见官家宰相自来觅他,一发装神装鬼。立刻大相国寺里设起神坛,派出道士四城募兵,他募兵不论人之本领,亦不论老弱,只要生时干支,逢着甲子的便收下,几日之间,共得七千七百七十七人,便算六甲兵足数,他又不出战。只道到了京城危急时,便自来作法退敌。钦宗病急乱投医,却也将信将疑。金兵围城半月,昼夜攻打。守城军将弓石来抵挡,却不敢出城接杀。

  这日南郊金兵,忽然闪开一个缺口,守城军远远看到自家军马旗号,在空中飘荡,又惊又喜,便来禀报指挥姚友仲。他也老大疑惑,暗忖于今四路音信断绝,那有勤王兵马来到。莫不是郭京请了天兵下降?便亲到南薰门域垣上仔细看觑,及至那兵马到了护城岸濠,闪出旗号却是南道都总管字样。不料这般危急之秋,居然有一支勤王兵马来到。心里还不能全般相信,兀自在城垣上张望了。不多时,兵马阵前,旗帜闪开,一个身披绿色战袍,共戴红缨盔,骑一匹紫骝马的来到壕前,他身边有人喊道:“南道都总管在此,请城上守将答话。”姚友仲站近在垛口,通了姓名。张叔夜骑在马上,便将头盔取下,捧在手上,将头面都露将出来。因欠身道:“小可一路与金兵游骑转战前来,今幸得到都门。于今修有奏本在此,便请贵指挥放下箩筐绳索,小可好派人将奏本送呈宫内。”姚友仲道:“万千之幸,有张总管这支人马来到。就烦暂驻城下,容当奏明圣上,再作处置。”张叔夜答道:“自当如此。”当时,城上放下绳索箩筐来,张叔夜着兵士找到木板,临时缚束了一个小筏子,派人送了一员将官渡过城濠,身背本章,坐在箩筐,吊上城去。宋钦宗阅了本章,正是雪中送炭。当日已晚,便着那宿太尉临晚缒出城去,向张叔夜慰劳。次日辰牌时分,带了几位文武辅佐,来到南薰门城搂上亲自校阅南道军马。这时,宋江率领第三军,也于前一个时辰到了。一二三军人马,临濠列开阵势。这南薰门外街道左侧,正有一面空地。宋钦宗凭城下视,见三四万人马,步队列前,骑队列后,衣甲整齐,像平地上筑下短垣也似,行列一毫不乱。每行队伍头上,按着层次,飘出五色大小旗帜,一簇簇彩云也似。心中暗忖,有这般军马来到,休道和金兵厮杀,便也壮了全城军民胆子。正自观望,那城下将士,看到城垣上黄罗伞盖移动,正是官家来到,大家高呼万岁。张叔夜步行在先,领了三军统制张伯奋、张仲雄、宋江来到濠边,对了黄罗伞盖所在,三呼下拜。铁宗便着随行内侍,高声宣旨:“着张叔夜即刻率全军,由南薰门入京。”张叔夜虽觉得城外并无兵马作犄角之势,但君臣远隔城濠,相距在五十步之外,这种军机,却是高声奏本不得,只好应声领旨。一霎时,钦宗回官,南薰门城楼上已放下了吊桥,随后也开了城门。张叔夜片刻没个作商量处,只好带了全军,进驻城内。

  听到说西北两门金兵较多,张叔夜便调一二两军,驻扎西北城根。第三军留驻南蒸门,以留一条出路。宋江接了将令,自是遵照屯驻。便在大街上人家屋檐下,挨排安顿了队伍。为了容易探悉军情,中军便设在城门附近一所白莲寺内。吴用也不等宋江部署完毕,便将他衣襟一扯,引到殿后,向他正色道:“统制哥哥,你知道总管相公走的是一着死棋吗?”宋江皱眉道:“小可也知道金兵四面围城,我们好容易打开了南路,正是将军调入城内不得。于今全军入城,却不是有意让金兵又来合围?”吴用道:“兄长言之极是,但危险尤不止此。方才弟匆忙中与守城将官会谈,知道京城只有七万人把守,且多是没有经过战阵的。于今城里又请了一个郭神仙在练六甲兵,将满城浮浪子弟集合一处,将不知兵,兵不知战,如何守城?我军在外,对金兵既有所牵制,且打开了一条大路……”正言至此,只见杨雄匆匆入来,报道:“现有太学生陈东,和东京市民孙宏,在庙门外求见兄长。”宋江听说,立刻与吴用迎到门外。见一人身穿蓝衫,头戴方巾,净白面皮,三络长须,有潇洒出尘之相。另有个壮汉,穿一领破旧茧绸祆子,身系麻布搭膊,站在一边。杨雄抢向前一步指了书生道:“此是陈先生,”又指了壮汉道:“此是孙家兄弟。”宋江深深两躬,唱喏道:“小可宋江,闻陈先生之名久矣,今日幸得相见。”又向孙宏道:“上次兄弟们来京,多得仁兄相助,且请庙里一叙。”孙宏下拜道:“我睡里梦里都想见哥哥。”宋江将他扶起。陈东向宋江一揖,指了吴用道:“此位是吴参军吗?”吴用向前一揖道:“小可吴用,何足挂齿!陈先生是当今第一等读书人。”宋江道:“且休谦让。陈先生此来,必有指教,且请庙里坐地。”于是一同来到后殿,便在蒲团上席地而坐。陈东道:“事情已急,东知宋统制是江湖豪侠之士,所以不辞冒昧,竞来辕门相见。”宋江拱揖道:“但求明教。”陈东叹口气道:“圣上为文臣所误,中了金寇缓兵之计。于今贼军东西两路,会师东京城外不下二十万人。城中五七万老弱之兵,已不能守。孙中书又找了一拨京师无赖,练什么六甲兵。无论华夏今古,不曾见个邪术可以解围退敌。便是这番事出创举,真个有效,又岂知那个郭神仙不曾作得一回法、不曾出得一回兵何?张叔夜总管,是个胸有韬略的名将。宋统制与三军各将领,又是当今江湖豪杰,此来定有救亡之策,只是全军入城,便已失着。小可之意,当效唐明皇入蜀之举,奉今上和太上皇驾幸南阳,徐图恢复。若死守东京,外援断绝,恐再图作蛾下之盟而不可得。”宋江拍膝道:“先生之言,正与小可意思相同。方才也曾和吴参军谈起。宋江人微言轻,无法奏达圣上。稍歇当进见张相公,请他转奏。”陈东站起来,向他一拱手道:“国家兴亡,都在统制和张总管肩上,万万不可忽略。陈某现住本街,若有咨询之处,某随时可以听候驱策。”宋江也起身来,挽了陈东衣袖道:“先生是当今第一等读书种子,若愿赐教,江无不倾心领受。”陈东道:“统制正忙于部署军事,某不敢多在此打搅,若能请得圣驾南巡,千好万好。否则必须分一半兵力驻守南郊,休教贼兵又合了围。千万千万!”说毕,一揖而去。

  宋江送了陈东出门,转回后殿,见孙宏还站在殿角,便向前唱个喏道:“兄弟还有何见教?”孙宏道:“小弟没甚的可说,只是见了兄长和众位豪杰,舍不得走开。统制哥哥若有个差遣处,小弟愿舍了这条性命相从。”宋江道:“贤弟若不见弃,就留在此间,小可自有求教之处。”正说着,只见陈东去而复返,后面跟随着一二十名头戴方巾,身穿蓝衫的书生,一齐走入后殿。宋江看到,立刻与吴用、卢俊义迎到阶下,躬身站立一边。陈东道:“此十七位,都是东京太学生,特来拜访。”宋江向各太学生深深一揖,将大众引到殿上。吴用在旁谦让了道:“敝军匆促驻扎这庙里,却没个坐地处,请原谅则个。”这群太学生站在殿东,其中一个太学生出面道:“我等自是来得孟浪,只是事出不得已,尚求宋统制原谅。”宋江早曾听到东京太学生,常是伏阙上书,当今赵官家兀自让他们三分,现今成群来了,自是十分看觑得起。眼望蓝衫方巾,塞满了半个殿宇,便又躬身唱喏道:“江此番随张总管来京,但凭一腔热血,略尽绵薄。苟利国家,生死早置之度外。各位先生但有指教,宋江谨当一一恭听。”又一个太学生道:“我等闻统制在朱仙镇大捷,一来是表仰慕之忱,二来便是重申陈东先生所请,望宋统制向张总管力争,分兵城外。我等闻宋统制是个豪杰,且与陈先生神交已久,所以不辞作一个诤友。三来是看到东京守兵孱弱,不堪一战。挽救危亡之责,都寄望在统制身上了。并此三事,上为社稷,下为苍生,我等同向宋统制一拜。”说着,十八个书生,东立西向,齐齐地对宋江拜了下去。吓得宋江战战兢兢,跌跪在地,卢俊义、吴用在后,也都还拜了。大家礼毕而起。宋江正色道:“宋江不才,今向诸先生发誓,天日在上,宋江和未死各兄弟及全军士兵,若还有一滴血,都洒在战阵上。只是全军行止,上须听圣上旨意,下须受总管指挥,宋江作不得主。各位先生良谋,与宋江下意正同,今晚便当转达张相公,以期不负诸先生之下顾。”这些太学生见宋江义形于色,说的话也极是开明,便满意告辞而去。吴用手拈髭颓向宋江微笑道:“兄长省得吗?除李纲相公而外,不曾有人得着东京太学生恁般青眼。”宋江道:“小可恁地不省得?小可自不能辜负十八个太学生这一拜。”卢俊义道:“恁地时,此处军事部署,由小可和吴参军担当些担子,就请兄长立刻去见张总管相公。”宋江正待起身,却听得风吹潮浪一般,有一阵喊杀声,由殿外树杪上传了来。立刻着人去探听,且站在大殿阶石上昂头望天等待消息。这还不过申牌时分,惨淡的冬日阳光,照在琉璃瓦上,似有若无,风卷了大陆飞沙,如烟雾般由殿檐外压下来,正是一种战尘。不多时,探兵回来报道:“我军入城后,金兵又来到了南门外了。”宋江听说,摇了头,趺脚叹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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