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上时迁、段景住到金国去当细作的时候,乃是宋钦宗靖康元年四月。汴京正是歌舞升平,又大大的热闹,乃是太上皇回銮,重享人间富贵。随着太上皇出奔的童贯、蔡京、蔡攸、王黼虽是慢慢地受了朝廷处分。这当朝的赵官家,还是用着一班小人。李邦彦,宇文虚中这批人虽免了,却用的是由金营回来的张邦昌,和他作太子时候的亲信耿南仲,和那贪生怕死的庸官唐恪、聂昌。将那个有功社稷的李纲贬去作扬州知州。耿南仲的官,作到签书枢密院事,又作门下侍郎。赵官家的传国玺,兀自有一半掌在那厮手里。李纲去了,他又怕当时守东京有功的武臣碍眼,将西路勤王的马忠,说他是李纲一党调回延安。他又听到在马忠营中效力的关胜二十余人,又群集在大名卢俊义那里,兀自有些不快活。凑巧一日种师中由北路奏本,道是金兵虽己渐去,随时可来。现河北、河东各州郡,流亡之民啸聚为盗,大小有数十股。应当分别剿抚。这道奏本,铁宗看过了,便交门下省拟旨。耿南仲且不拟旨,在便殿里先朝见了钦宗,奏道:“这些盗匪,虽说是饥寒所驱,却也是宣和年间皇恩浩荡,太宽容了他们。”钦宗道:“这些盗匪,多半是目前啸聚的,如何牵涉到宣和年间去?”耿南仲奏道:“当年不合纳了张叔夜的保奏,招安了梁山群盗。这一股盗是天下闻名最猖獗的一股。招安以后,赦其不死,也就罢休。朝廷过于宽宏,都授了他们官职。他们大官作到统制、团练使,小官也作到巡检、观察。那些不法之徒,看到犯下弥天大罪,还可受朝廷爵禄,兀谁不跟着宋江,卢俊义学个样儿?依臣之见,须是陛下下道诏书,将宋江、卢俊义这班人,免除官职解甲归田,先绝了那不肖之徒作非分之想。至于河北河东的盗匪,无论他啸聚多少,都是乌合之众。两河还有十万大兵,便是敌不过异族,扫荡这些妖魔小丑,正是不吃力。”钦宗道:“两河虽有十万大兵,既要防备金人,自家又要靖内,怎地不吃力?”耿南仲道:“便是要招抚群盗,粱山旧匪,也剪须剪除。这些人狼子野心,哪会效忠朝廷?于今卢俊义镇守在大名,有兵有将有城有粮,又是形胜之地,却是放纵不得。只卢俊义一人在那里,还则罢了。于今关胜等几十名旧日匪首,并无朝命,都群集在那里,是何居心?请陛下圣断。”这两句言语,却打动了钦宗心事,不免手抚髭须,低头沉思一番。因道:“虽然恁地说,东京解围之日,这些人恰是有功。”耿南仲道:“他们在京,何尝是为国,只是李纲一党,为李纲张目。不见陛下罢免了李纲时,他们便勾结太学生,在南薰门纠合民众,震惊官阙。便是金兵退后,林冲在城里,闯进高俅家里杀人越货。鲁智深烧了相国寺,还杀死守城御林军。更有史进、戴宗二人,在门东驿万目睽睽之下,拦劫童贯家财。童、高虽是罪臣,却也容不得他们代朝廷执法。这些事,京兆尹衙里都备得有案。在皇城之中,他们还如此猖狂,如今教他们啸聚在大名,却是朝廷心腹之患。”钦宗将耿南仲语思忖了一番,觉得也是。便道:“依卿之意,终不成无故将他们都办了罪。”耿南仲道:“他们原是南道都总管部属。整下可格外施恩,把他们调回邓州,先着张叔夜严加管束。如有不法之行,再作处置。”这钦宗是个怕事皇帝,李纲社稷之臣,兀自听了议和文臣言语,把他贬了,如何会爱惜了卢俊义、关胜这些起自草莽的小官?经耿南仲恁般反覆的申奏,他又值不得为这事拒了心腹大臣的策划,当时便面准了耿南仲所奏,着他依议拟下诏书。不到五日,枢密院便奉旨向大名统制署发下文书,将大名统制卢俊义、副统制燕青,一律罢免。所有在大名效力之南路兵马都总管属下将校关胜等人,着即随同卢俊义同回邓州本路调用。又各发五道文书去沧州,相州、磁州、黎阳、蒲关,着南路北上各将领罢去现职。除了雄州董平,朝廷兀自不知这拨人存亡下落。
文书到了大名,卢俊义与关胜等看了,大家忧喜参半,喜的是回到邓州,弟兄们反可聚首。愁的是大家离开大名,金兵若是再来,附近州县,决难保守。其中只有鲁智深一人,却无半点喜容,终日只是吃酒。过了几日,卢俊义收拾军马已毕,即日便要邀合众兄弟南下。便特地请了他到内堂坐地,因道:“这些时见师兄闷闷不乐,只管吃酒。卢某收拾军事特忙些个,未得与师兄叙话。”智深道:“洒家自舍不得与众兄弟分手。”卢俊义道:“师兄难道不回邓州去?”智深道:“当年在海州时,洒家便不愿再在军中供职,为的是叔夜相公治军严明,属下容不的这个和尚。于今怎地又回去?”卢俊义道:“师兄说的也是。便在南阳附近找个寺庙落脚也好。”智深道:“酒家恰是不愿回到南方,去受贪官污吏那些鸟气。本来要再上五台山,前日卢兄又昔知洒家消息,西路金兵兀自要占领太原全郡,如何投身到敌国去?因此前后思忖,没个了断。”卢俊义道:“师兄是直性人,我自省得,你不向邓州去,自勉强不得,于今关中一路,有马忠统制在那里驻守,这一路不少汉唐古刹,师兄那里去如何?”智深道:“天下庙宇,有几个长老,容得酒家这鸟性?洒家赤条条这条身子,有那条禅杖作伙伴,那里不好安身?我想了,且吃几日酒,等各位走了,酒家也离开大名,便在山东、河北作个云游和尚。”卢俊义道:“恁地怕不是好,却怕金兵再来,师兄恁直性,必是和金人闹翻。那时,师兄一人,特孤零些。”智深道:“怕甚鸟,厮杀得死了,强似到中原去又看那些贪官污吏的鸟嘴脸。”卢俊义道:“虽是恁地说了,师兄也必是先有个心里想去地方。”智探道:“洒家实是不曾有个固定地方想去。当年在青州二龙山时,多曾听得人说,登州蓬莱山是个仙境,当了强盗,却是不得鸟工夫去看仙景。于今一条光身子,四海为家,落得趁闲去看看。”正说时,史进也来到内堂,因道:“正想寻师兄吃碗酒解闷,听说在这里叙话,特来奉约。师兄要那里去看看?”卢俊义道:“正自和师兄叙话,他出家人,不肯去邓州,待送得我兄弟离开大名时,他自向登州蓬莱山看仙景去。”史进道:“师兄果有此意,小弟也不忙回到邓州,便伴送师兄到登州一行。”智深道:“大郎,你若肯伴我一行时,我们便先走。免得看了卢兄离开大名,眼睁睁这座名城,交与了那庸官知府。”史进道:“我敢和师兄作耍?”智深突地站起来道:“好好!今日便走。”卢俊义起身相拦道:“今日已晚,走不得多少路程。二则今日分手,不知后会何时,今晚且和众兄弟吃半夜洒,明早便行如何?”智深道:“卢兄说得是,洒家依了。”卢俊义听说,便着衙役杀猪宰羊,办了两桌盛筵。晚间在内堂明晃晃点起七八枝火烛,约了在大名众兄弟团聚吃酒,智深吃得大醉,更鼓三次,方才罢休。次早天明,红日未出,他提了禅杖,背了包裹便到史进下处喊叫。史进一骨碌由床上起来,笑道:“师兄惩早?”智深道:“大郎你送我蓬莱去也不?”史进笑道:“如何不去?”智深道:“既要去,洒家不惯这慢腾腾地。”史进大笑,赶忙漱洗一番,收拾了一个包裹,挂了一把朴刀。智深道:“大郎,你再没得累赘了?”史进道:“须是和众兄弟诈别一番。”智深点头道:“自是使得。”两人相继来到统制衙里。进内堂上,却见众兄弟都在这里,一个不曾少。智深放下禅杖唱个大喏道:“各位兄弟珍重,洒家去也!”卢俊义向前来携住智深的手道:“智真长老,兀自许你是个有根底人,此去找个好寺庙落脚了,江湖得便,却向邓州那里捎个信息。宋公明哥哥,兀自惦记你。”智深道:“酒家自不会忘了众兄弟。”卢俊义向史进道:“大郎到了蓬莱,望早回邓州,于今山东道上,不似往年,盗匪如毛。你孤单一人,休再闻出祸来。”史进一一应允了,与智深再共同唱个大喏,向众人告辞出衙。
二人盘缠带得足,又没甚紧要,只是每日随走几十里。在路半月有余,来到登州,打听得蓬莱宫在蓬莱镇附近。二人到了镇上,先投下客店,再向那里去游览。到时,却是一座道观。这殿宇依山面海,建造在一个海湾子里。庙里供的三清道祖,进出的都是些羽衣道士。智深看着不是头路,匆匆一看,和史进依然回到客店里来。便向店小二问道:“向听人说,求仙拜佛人都向登州来,原来这里却只有道家?”店小二道:“好教师傅得知,这里蓬莱和崂山,虽都是三清道教。但因道君太上皇,当年也是佛道并重。在这蓬莱官下首,另建了一座东海寺,远处僧人来,都在那里挂单。前三年,一把火将这东海寺烧了,住持和尚化缘未归,一众僧人都散了。只剩下两个老和尚就看废基,益下一所小茅庵,将就庙宇附近一些田地过活。不想不久时间,两个老和尚都死了,留下那所空庙,兀自倒锁了庙门,有两三个月,断了香火。这里张里正正想请个僧人来主持这茅庵,也好重修庙宇。”智深道:“洒家游方得够了,正要找个佛地落脚,待我看过了那茅庵,却作理会。”次日,由史进陪了,却向那茅庵来。去蓬莱官不到两里路,面海山脚上,有三四块平坡。长遍了野草,野草丛里,隐藏了大小几墩石柱脚,平坡上兀自露着几层台阶痕迹。在这平坡后,有几棵大松树,下面有三间茅屋,将门倒锁了。那门搭扣长遍了铁锈,智深将手轻轻一扭,锁便开了。推开进去,屋里阴黯黯地,正中一张白木佛案上面供了几尊小佛像,供品只有两个木烛台,一个石香炉。两旁房屋,都空落落的,只堆了满地麦草。史进道:“这庙恁地荒凉,老和尚如何能看守两三年?必是附近人民都搬运空了。”智深走出庙外来,大风吹着僧衣,海湾子外,青隐隐地天地有几片白羽飘动,正是海舶风帆。便道:“这里正好洒家落脚。”史进道:“师兄却惯在这鬼窝里落脚?”智深笑道:“史大郎,你道洒家耐烦过恁地荒凉岁月,是我听说金人奸细多在登州海道来往。我且在这里厮守些时,若捉得两个,也为国家除害。我包裹自有些金银,自不难将这茅庵安排好了。”史进听他恁地言语,便不怪了。二人回到客店,托店小二请来那张里正,智深道是愿接守这座茅庵。送了他三十两银子,请代安排这茅庵。又另送了里正五两银子作茶敬。这张里正没想到这个粗鲁和尚,却恁地慷慨,应允了三天之内,代他将茅庵安排妥当。
智深向史进道:“我在茅庵安顿这身子了,你可回邓州去,这里不是你久留之所。这两日,我们且吃几顿好酒。”史进道:“只是一件,师兄要去这里落脚,还未曾进庙,休落地方上人闲话,我们要吃酒,须是到镇外吃村酒去。”智深道:“这却使得。”于是二人揣了些散碎银子,离开蓬莱镇东五里路,便在路头村酒店里,找了一副座头坐下。智深先叫道:“过往僧人,口渴些个,卖些酒吃。”过卖听他说是过往僧人,便打了两角酒来,端了一盘烧面筋放在桌上。智深道:“洒家不忌荤,你回些肉来吃也好。”过卖见他一个胖大和尚,陪着的又是个壮汉,不敢言语,便切了一大盘黄牛肉在桌上。智深一手筛酒在碗里,一手抓一块牛肉送到嘴里咀嚼。那对门也是一家酒饭店,门首歇了车辆骡马。有一个老人头上搭了披风,兀自未除,向这里只管瞧科。智深站起来喝道:“你这鸟人只是看觑洒家怎地?洒家有钱,自买酒吃。”那人并不怒恼,倒是哈哈笑了,迎上前来。他先揭去了头巾上罩的遮尘披风,然后唱个大喏道:“师傅别来无恙?还认识赵某么?”鲁智深起身道:“啊呀!原来是赵员外,兀自认得洒家,如何来到这里?”赵员外叹口气道:“一言难尽!”智深掇过一条凳子,请赵员外坐下。因道:“这个是史进兄弟,员外益发一同坐下,吃两碗酒。”赵员外向史进唱个喏坐下道:“原来也是一筹好汉,闻名久矣。”智深先代他筛了一碗酒,因道:“员外如何来这里?”赵员外道:“记得人说,师父二次又上了五台山。只是那时边关住不得。小人原妻亡散了,益发将金老那个女儿扶了正,带了一群儿女,回到太原居住。不想金兵追得紧,在城里被围了几个月。今春幸得金兵解围,方才庆幸,不料为时未久,金兵又来。小可怕在围城中过活,便出了井陉,想向沧州去。因为有个近亲在那里营商。一路之上,闻得太原失守,官兵失利,沧州又去不得。打听得敞亲又到了登州,所以到此地来。一路之上,千辛万苦,金老又在路上没了,现内人带得几个儿女,在对门客店里歇脚,这早晚小可便要向镇上去投亲。师傅何以到此?”智深略略的将经过说了,因道:“员外道官兵失利,这话真吗?那里是姚古制置使、种师中小经略两路军马。”赵员外道:“小可有个本宗兄弟在小经略那里当粮秣转运官,不时为小可引路,怎得恁地方便?小可到了相州,知道太原失守,姚古相公失了限期,小经略孤军深入,战得粮尽矢绝,在太原郊外阵亡了。姚相公的兵又不战自溃。小可也看到中原大事已去,所以携眷来此海边。”智深听了这话,将桌案一拍,吼道:“却不气煞洒家!”桌上三碗酒,被这一拍,震翻了两只,一只碗滚到地上,呛啷啷一声响,将酒店里人都惊动了。酒保立刻过来问道:“师傅怎地?”史进陪笑道:“不干你事。这师傅听得国事不好,自生闷气。碗碎了,益发算钱赔偿了你就是。”酒保见智深圆彪彪睁了眼睛,不敢多言,收起碎碗自去。史进道:“师兄却值得恁地生气?上次金兵杀到东京时,我兄弟也杀了他回去。”智深回过一口气,因道:“大郎,你兀自不知,这种、姚两支军队,都是久战的精锐之师,这两支军队没了,两河兀谁抵挡得金人住?而且小种相公是我恩宪,听说他阵亡了,我也懊丧得紧!”赵员外道:“事已至此,痛恨也没可奈何。”智深摇着头道:“休也休也!”赵员外劝了一阵,又引着金老的女儿他的浑家来拜见了。智深一则是感谢他夫妻念旧,二则赵员外是自己一个恩人,心里虽是十分烦闷,却也忍耐了周旋了些时。吃个十二成醉,与史进回到镇上客店去,摸着炕,倒头便睡。自这时起,他便闷闷不乐。
三日之后,张里正来相见,道是那茅庵已经安排得好了,就请智深前去。智深自取了包裹禅杖,随他前去。史进也来相送。到了那里时,见佛案上下打扫得清洁,案上添了一盏长明灯,案下放着三个蒲围拜席。旁边屋子里,安了一张木榻,一副桌凳。对面屋子里,旧泥灶收拾了,堆几只缸钵,储了盐米。张里正又道:“这木床上只张席,虽是四五月天气,海边风大,晚上难以打熬得过。已代作好了一床棉被儿,回头益发将来。”智深唱个喏道:“多蒙里正费心。”张里正道:“和你出家人结个缘,我也在佛前尽一分心。”又指了佛龛下神橱道:“小可已备了些香烛在那里,师傅自取用。只是这里一副木鱼铜磬,都被这乡下破落户偷去了,将来且慢慢添置。”智深又道谢一番。张里正道:“师傅绐我银两,兀自有余,要添补甚物件时,只管来找我。”说着自去。史进站在茅檐外,见智深清理神橱,望了发怔。半晌,因道:“师兄,难道你就恁地在这里作穷和尚下去?”智深多日不曾有笑容,这却哈哈大笑,指了秃头道:“大郎,你不见我这光顶,不作和尚怎地?”史进道:“也好!师兄可以在这里快活地吃酒。”智深摄了条凳来,拦门坐了,两手按住凳子,摇摇头道:“我且未要吃酒哩!大郎,我实告诉你,那日和赵员外吃酒,洒家十分醉了,回来吐了几口血。到如今,心里兀自郁塞得紧。”史进向他脸上端详了道:“师兄脸色,果然不好!”智深道:“大郎,你知道洒家鸟性。当年在山泊里当强盗时,日日盼招安。招安以后,洒家以为拨天见日。不想这次回转东京,一直憋住这口气。在大名,见到枢密院那鸟文书,我恨不将来撕了。”史进道:“我也是恁地想。无耐张叔夜相公,宋公明哥哥待我们都好。”智深道:“大郎,你明天回邓州去也好,免得众家兄弟盼望。”史进道:“且陪伴师兄过两三日,再作理会。”智深也不言语,自坐在凳子上,遥望海天风景。史进见他颇有病容,益发在客店里取了包裹来,在茅庵里住歇。又在街上买了一瓮酒,和一篮子素下酒,一担子挑到庵里来。向智深道:“为是怕镇上人议论,未曾买得肉,师兄想吃些时,晚上悄悄地找些来。”智深兀自终日坐在门口那凳上,昂头望了天。因道:“肉罢了,酒我便吃些。”史进笑道:“方才我打从街头上过,见小酒店里屋檐下土灶上,正煨着狗肉,晚上我给师兄买只腿子来。”智深道:“想起当年吃狗肉大闹文殊院,却是一梦。现在休道是肉,心里只管郁塞得慌,馒首都不想吃。”史进见他无意吃肉,也不勉强,只是在台阶上坐地,陪了他闲话。饿了时,自向灶屋里安排饭吃。智深却只吃几口酒。如此一连两日,史进道:“师兄约莫是病了。去镇上找个医生诊诊脉,吃一两剂药也好。”智深道:“洒家没有病,除是用冰雪浇了我鸟胸膛快活。”史进道:“师兄也休只在门口坐地。”智深坐在门口凳子上道:“到处闷煞人,你叫洒家那里去?”史进听说,也叹了口气。又过了一日,智深却睡在床上未起。史进走到床前,握了他手道:“师兄十分病了,待我向镇上请个医生来。”智深道:“洒家一生不省得生病,理他怎地?”正说时,半空中一阵哗哗啦啦之声。智深突地由床上跳下来,大吼一声,拿了枕头边那柄六十二斤重的水磨镔铁禅杖在手,起身就向外走。史进挽了他一只手臂道:“师兄那里去?”智深道:“你昕,兀的不是金兵,和我军马厮杀声音?”史进道:“师兄错也,这是海潮音。”智深那里肯听?拖了史进,奔出茅庵外来。向前一看,哪里有金兵,海湾子外,海阔天空,几片白云,在蔚蓝色长空里飞奔。那西来风,卷了茅庵前十几棵老松树,枝叶像波涛一般声音汹涌。智深将禅杖拄在地上,站着又吼了一声,就在栏门那凳子上坐下。史进看时他直挺了身子,却低了头,闭了眼,另一手扶在大腿上。史进道:“师兄且进去将息。”智深并不言语,史进连道了几声,他依然不言语。手牵他时,却似生铁铸的,动也不动。史进大惊,摸他鼻孔时,一点气息也无,竟是坐化了。史进走下台阶,向他拜了四拜,唱个喏道:“师兄端的是个罗汉转世,怎等爽快地去了!愿师兄早升天国。”说毕,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