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鎮雲集棧的場合,自把顧天成轟走,沒有一絲變動,在眾人心裏,也不存留一絲痕跡。惟有劉三金一個人,比起眾人來,算是更事不多,心想顧天成既不是一個甚麼大糧戶,著眾人弄了手腳,輸了那麼多,又著轟走,難免不想報復;他們是通皮的,自然不怕;只有自己頂弱了。並且算起來,顧天成之吃虧,全是張占魁提調著自己做的,若果顧天成清醒一點,難免不追究到「就是那婊子害了人!」那麼,能夠賴著羅歪嘴他們過一輩子麼?勢所不能,不如早些抽身。
一夜,在床上,她服伺了羅歪嘴之後,說著她離開內江,已經好幾年,現在蒙乾達達的照顧,使她積攢了一些錢,現已冬月中旬了,她問羅歪嘴,許不許她回內江去過一個年?羅歪嘴迷迷糊糊的要緊睡覺,只是哼了幾聲。
到第二天上午,她又在煙盤子上說起,羅歪嘴調笑她道:「你走是可以的,只我怎個捨得你呢?」
「哎呀!乾達達,好甜的嘴呀!像我們這樣的人,你有啥捨不得的!」
羅歪嘴定眼看著她,並伸手過去,把她兩頰一摸道:「就因你長得好,又有情趣!」
這或者是他的老實話,因他還有這樣一番言語:「以前,我手上經過的女人,的確有比你好的,但是沒有你這樣精靈;也有比你風騷幾倍的,卻不及你有情趣。……我嫖了幾十年,沒有一點流連,說丟手,就丟手,那裏還向她們慇勤過?……我想,這必是我只管嘗著了女人的身體,卻未嘗著女人的心!……說不定,從前年輕氣盛,把女人只是看做床上的玩貨,玩了就丟開。如今,上了點年紀,除卻女人的身體,似乎還要點別的東西,……你就明白,我雖是每晚都要同你睡,你算算看,同你做那個,有幾夜認真過?甚至十天八天的不想。但是沒有你在身邊,又睡不好,又不高興。……我也說不出這是啥道理。不過我並不留你,因我自小賭過咒不安家的。……」
劉三金也微微動了一個念頭,便引逗他道:「你不曉得嗎?人到有了年紀,是要一個知心識意的女人,來溫存他的。你既有了這個心,為啥子不安個家呢?年輕不懂事時,賭個把咒算得啥子!……若你當真捨不得我,我就不走了,跟你一輩子,好不好?」
羅歪嘴哈哈一笑道:「只要你有這句話,我就多謝你了!老實告訴你,我當真要安家,必須討一個正經女人才對,正經女人又不合我的口味。你們倒好,但我又害怕著綠帽子壓死!」
她把手指在他額上一戳,似笑不笑的瞅著他道:「你這個嘴呀!……你該曉得婊子過門為正?婊子從了良,那裏還能亂來?她不怕挨刀嗎?……我還是要跟著你,也不要你討我,只要你不缺我的穿,不少我的吃!……」
他坐了起來,正正經經的說道:「三兒,現在不同你開玩笑了。你慢慢收拾好,別人有欠你的,趕快收。至遲月底,我打發張占魁送你回石橋。你還年輕風流,正是走運氣過好日子的時候。跟著我沒有好處,我到底是個沒腳蟹,我不能一年到頭守著你,也不能把你像香荷包樣拖在身邊,不但誤了你,連我也害了。你有點喜歡我,我也有點喜歡你,這是真的。我們就好好的把這點『喜歡』留在心頭,將來也有個好見面的日子。我前天才叫人買了一件衣料同周身的闌干回來,你拿去做棉襖穿,算是我送你的一點情誼,待你走時,再跟你一錠銀子做盤川。」
劉三金遂哭了起來道:「乾達達,你真是好人呀!……我怎個捨得你!……我要想法子報答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