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人稱鬆、竹、梅爲歲寒三友,鬆、竹原是終年常備,而歲寒時節,梅花尚未開放,似乎還不能結爲三友;倒是蠟梅花恰在歲尾衝寒盛開,而天竹早就結好了紅籽等待着,於是傾蓋相交,真可稱爲歲寒二友。
吾家鳳來儀室西窗外,有素心蠟梅三幹鼎立,姿態入畫,已有四十餘年的樹齡,年年着花累累,香滿一庭。旁側有天竹一大叢,共數十枝,霜降以後,籽就猩紅照眼。看它們相偎相依,恰像兩個好朋友相視而笑,莫逆於心一般。此外,我又有一個蠟梅盆栽,枯乾虯枝,粗逾小兒臂,開花素心,作磬口形,自是此中佳種。又有一個天竹盆栽,共七八枝,有枯乾,有新枝,有高有低,有疏有密,每年也有二三枝結籽的。我把這兩盆放在一處,自覺得相得益彰。
蠟梅原名黃梅,宋代熙寧年間,王安國尚有詠黃梅詩。到了元祐年間,蘇東坡、黃山谷改名爲蠟梅,因其花黃似蠟之故。明代李笠翁有言:“蠟梅者,梅之別種,殆亦共姓而通譜者歟?然而有此令德,亦樂與聯宗。”此說很爲雋妙。花有雖已盛開而仍然半含,狀如磬口的,名磬口梅,出河南;花有形似荷花,瓣作微尖的,名荷花梅,出松江;花有開最早,而色作深黃,香氣濃郁的,名檀香梅,現已少見;有花小香淡而紅心,未經接種的,名狗蠅梅,有人訛作九英,這是蠟梅下品。
宋代王直方父家養有侍兒很多,中有一女名素兒,姿容最美,王曾以折枝蠟梅花送詩人晁無咎,晁賦詩答謝,有“芳菲意淺姿容淡,憶得素兒如此梅”之句,一時傳爲佳話,因此蠟梅又有素兒別稱。據舊籍中載,蠟梅又號寒客、久客,料因它耐寒耐久之故。
古今來詩人詞客詠蠟梅花的,並不很多,我最愛韓子蒼一絕雲:“路入君家百步香,隔簾初試漢宮妝。只疑夢到昭陽殿,一簇輕紅繞淡黃。”又斷句如范成大雲:“金雀釵頭金蛺蝶,春風傳得舊宮妝。”耶律楚材雲:“枝橫碧玉天然瘦,蕾破黃金分外香。”都很貼切。詞如顧貞觀《蠟梅花底感舊》調寄《小重山》雲:“春到愁魔待厭禳。試東風第一,道家妝。蠟丸偷寄紫瓊霜。檀心展、憑付與檀郎。 金磬斂花房。相逢應只在、水仙旁。色香空盡轉難忘。人何處、沉痛覓姚黃。”看了“金磬斂花房”一句,可知他所詠的是磬口梅了。
天竹常見於江蘇、湖北諸地,又名南天竺,或南天燭,是灌木性而終年常綠的。枝高二三尺、五六尺不等;葉與楝樹葉相像,較小,初夏開五瓣小白花,後結一簇簇的綠籽,經了霜漸漸變紅,十分鮮豔。籽的結法各有不同,籽大而密的一種,名油球;籽疏而向上高簇的,名滿天星;籽結得很多而向下低垂的,名狐尾。這三種,以狐尾爲最有風致。此外,有結籽作鵝黃色的,名黃天竹,比紅天竹爲難得;更有結藍籽的藍天竹,最爲名貴,可說絕無僅有,聽說拙政園中卻有一枝,我未之見,容去訪尋一下。
我於“八一三”日寇陷蘇時,避地皖南黟縣的南屏山村中,歲時苦無點綴,鄰女以蠟梅、天竹各一枝相贈,喜出望外,因賦小令《好事近》二闋爲謝,錄其一雲:“傍榻列陶瓶,天竹殷殷紅透。好與寒梅作伴,喜兩相競秀。 夢迴夜半忽聞香,冉冉襲羅袂。曉起檢看衣帶,又一花黏袖。”此詞確是寫實。因爲陶瓶安放得離臥榻太近,所以蠟梅花掉在榻上,竟黏住在衣袖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