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花生在樹上,只可遠賞,而供之案頭,便可近玩;於是我們就從樹上摘了下來,插在瓶子裏,以作案頭清供,雖只二三天的時間,也儘夠作眼皮兒供養了。說起瓶子,正如今人所謂豐富多彩,各各不同,質地有瓷、銅、玉、石、磚、陶之分,式樣有方圓、大小、高矮之別。這還不過是大綱而已;若論細則,那非寫一部專書不可。單以瓷瓶而論,就有甚麼官窯、哥窯、柴窯、鈞窯、郎窯、定窯等等名目,式樣之五花八門,更不用說;銅器又有甚麼觚、尊、罍、觶等等名目,就是依着它們的式樣而定名的。其他玉、石、磚、陶用處較少,也可偶爾一用,比較起來還是用陶質的壇或韓瓶等等插花最爲相宜,壇口大,可插多枝或多種的花,如果是三五枝花,那麼用小口的韓瓶就得了。安吉名畫家吳昌碩先生每畫折枝花,喜畫陶壇和韓瓶,瞧上去自覺古雅。
插花雖小道,而對於器具卻不可隨便亂用,明代袁中郎的《瓶史》中曾說:“養花瓶亦須精良,譬如玉環飛燕,不可置之茅茨;又如嵇阮賀李,不可請之酒食店中。嘗見江南人家所藏舊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謂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窯,細媚滋潤,皆花神之精舍也。”據他的看法,大概插花還是以銅瓶爲上,所以有“青翠入骨,砂斑垤起”之說,而瓷瓶次之,即使是名窯,也不得不屈居其下;但我以爲也不可一概而論,譬如粗枝大葉的花,分量較重,插在瓷瓶中易於翻倒,自以銅瓶爲妥善。記得去秋蘇州怡園開幕時,我舉行盆栽瓶供個人展覽會,曾用一個古銅瓶插一枝懸崖的枇杷花,枝幹很粗,主體一枝,另一枝斜下作懸崖形,而葉子十多片,每片好似小兒的手掌般大,倘用瓷瓶或陶瓶來插,定然不勝負擔,因此不得不借重銅瓶了。今年元宵節,我從梅丘的一株鐵骨紅梅樹上,折了一枝粗幹下來,也插在一個古銅瓶中,不但是覺得舉重若輕,而且色彩也很調和,紅豔豔的梅花,襯托着黑黝黝的瓶身,自有相得益彰之妙。這一夜供在愛蓮堂中,與燈光月色相映,真的賞心悅目,美不可言。
銅瓶蓄水插花,可免嚴冬凍裂之弊,據說出土的古銅瓶,因年深月久的受了土氣,插花更好,花光鮮豔,如在枝頭一樣,並且開得快而謝得慢,延長了壽命;結果子的花枝,還能在瓶裏結出果子來,可是我沒有親見,不敢輕信。瓷瓶插花,自比銅瓶漂亮,但是嚴冬容易冰碎,未免美中不足,必須特製錫膽,或則利用竹管,更是惠而不費,否則在水中放些硫磺,也可免凍。
插花不可太多,以三枝或五枝最爲得當,並且不可太齊,應當有高有低,也應當有疏有密。瓶口小的,自是容易插好,要是瓶口太大,那麼李笠翁《閒情偶寄》中發明“撒”之一物,說是以堅木爲之,大小其形,不拘一格,其中或扁或方,或爲三角,但須圓形其外,以便合瓶。我以爲此法還是太費;不如剪一根樹枝,橫拴在瓶口以內,或多用一根,作十字形,那麼插了花可以穩定,不會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