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西集中全部精力要盡快地解決他在加爾各答的一切事務,並且打定主意絕不到卡魯托那一帶去。
他仍到達依拍拉的舊居住了下來。因為他每天辦理正事所需要的時間是非常少的,二十四小時中大部分空閒的時候簡直長得使他感到可怕。過去的老朋友們,他不但不能去找,甚至還要隨時注意,唯恐在街頭和他們偶然碰上了。
但另一方面,回到這個老地方來,他發現自己的感情在不知不覺中又有了一種變化。在鄉村那無比寧靜的環境和遼闊的天地中,卡瑪娜的那種剛成年的少女的美對他有著極大的魔力,但現在來到這大城市裡以後,那種魔力幾乎已完全消失了。在達依拍拉的住宅裡,哈梅西為圖自娛,一再想在自己的心中喚起那女孩子的形象,但他的想像卻並不服從他的意志。另一方面,他一再發誓說,他從此絕不再懷念漢娜麗妮了,但她的面容卻又無日無夜始終鮮明地浮現在他的腦中。他必欲忘掉她的堅定的決心竟和他思念她的感情結成了堅固的同盟。
如果哈梅西真是一個極有決斷的人,他很可以及早迅速地料理清這裡的事務,回到加希波爾去;但由於他一向遇事因循的習性,任何一點極細小的事在他看來也似乎都嚴重得不得了。後來就連這些小事也終於辦完了,有一天他決定第二天動身到阿拉哈巴德去,然後從那裡再轉回到加希波爾。他那樣堅決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結果發現對他似乎也並無任何好處。因此他想,在他離開加爾各答之前,偷偷到卡魯托那去看一看,當也不至有什麼妨害。
這樣決定之後,他就坐下來寫一封信給漢娜麗妮。他把他和卡瑪娜的關係全部詳細地對她說明,並且明確地告訴她,在他回到加希波爾以後,他就要把那個不幸的無依無靠的女孩子正式娶做他的妻子了。這是一封告別的信,在他和他從前的情人最後完全斷絕關係之前,他要在這裡把自己的一切情況對她完全講明白。
他把這信裝在一個信封裡,但在信裡邊和封皮上,他都沒有寫下收信人的名字。因為過去他對漢娜麗妮身邊的人總另眼看待,安那達先生家裡的僕人們,他也只要有機會總盡量送給他們許多東西,給他們一些錢,哈梅西知道他們現在一定還會願意幫他的忙的。他因此計劃要在天剛黑的時候到漢娜麗妮住的地方去,看看能不能有機會在遠處偷偷看她一眼;然後他就將把信交給她家裡的一個僕人,囑託他假裝無意地讓漢娜麗妮看到這封信,這樣一來,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就算最後結束了。
黃昏以後,他帶著一顆跳動的心,渾身顫抖著,拿著那封信走到那已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的街頭來。但到那裡以後,他卻發現安那達先生家的大門是關上的,抬頭向上看,屋子裡的窗戶也都用簾子遮住。房子裡是一片漆黑,似乎一個人也沒有。
他開始敲門。敲了三四遍以後,才有一個僕人拉開門杠,把門打開了。
「你是撒克漢,對不對?」哈梅西說。
「是的,先生,我正是撒克漢。」
哈梅西:「你家主人上什麼地方去了?」
僕人:「為要換換空氣,他和我們小姐一同到西部去了。」
哈梅西:「西部什麼地方?」
僕人:「我不知道。」
哈梅西:「還有別人同他們一道嗎?」
僕人:「納里納先生同他們一起。」
哈梅西:「納里納先生是誰?」
僕人:「我也不知道。」
哈梅西結果從撒克漢嘴裡知道這納里納先生是一位年輕的紳士,很多日子以來都常常到安那達先生的家裡來作客。雖然哈梅西自己對漢娜麗妮已經棄絕了一切希望,但對這位納里納先生他卻不禁仍有一種極厭惡的感覺。
「小姐走的時候,身體還很好嗎?」他問。
「唔,沒問題,她身體好極了。」──僕人回答的語調非常肯定;他的意思原是為使哈梅西聽了高興,但天知道撒克漢的算計是多麼錯誤!
「我很希望能上樓去看一看。」哈梅西說。
僕人舉著一盞冒著煙的煤油燈領他上樓去。
哈梅西像一個鬼魂似的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有時停下來在一張他極熟悉的椅子或沙發上坐一會。屋子裡的家具、陳設,一切都和過去一樣,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個不知忽然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納里納先生。那一扇大窗子還依然如舊,在那窗子前面,哈梅西曾和漢娜麗妮肩併肩站在一個秋天的落日的餘暉下清楚地感覺到兩顆心合著同樣的拍子跳動。每一天,太陽下落的時候,它的光線一定會照樣照亮著這個房間。而現在卻會另有一個人來代替哈梅西的位置,並將重新安排窗前的那兩人並立的形象嗎?過去的一切會不會像一個幽靈一樣,站在他們兩人中間,對他們舉起表示指責的手指,迫使他們彼此分開呢?尊嚴被損傷的感覺使得哈梅西的心片刻也不得寧靜了。
第二天,他放棄了先去阿拉哈巴德的計劃,直接坐車回到加希波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