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梅西,那女孩子是誰?」卓健德拉問道。
「我的一個親戚!」哈梅西回答說。
「什麼親戚?」卓健德拉又問,「她不像是你家的長輩,我想你們倆的關係總不是彼此的感情中產生出來的吧。所有你的親戚,你都和我談起過,但我從沒有聽你說起過這麼一個親戚。」
「別那麼說,卓健,」阿克謝插嘴說,「是的,有些事情,一個人就是對自己的朋友,也要保守祕密的。」
「可是,哈梅西,」卓健德拉說,「這真是一個重要的祕密嗎?」
哈梅西的臉立刻紅了。「是的,這是一個祕密。」他說,「我不太願意和你討論這個女孩子的事。」
「但不幸得很,」卓健德拉回答說,「我恰好只希望和你談論關於她的事。如果你沒有和漢娜麗妮訂婚,那我既沒有必要調查你的家譜,你也可以任意去保守你的祕密。」
「我現在只能這樣對你說,」哈梅西說,「世界上絕沒有任何人和我的關係使得我不能夠完全無愧於心地去和漢娜麗妮結婚。」
卓健德拉:「從你的觀點看,也許是那樣,但是從漢娜麗妮的家人的觀點來看,很可能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我現在只要問你一句話──你究竟同她有沒有親戚關係,你為什麼要把她藏在這麼個地方?」
哈梅西:「如果我告訴你為什麼,那這祕密就完全洩漏了。求你相信我的話,暫時別再問什麼理由,不成嗎?」
卓健德拉:「這女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卡瑪娜?」
哈梅西:「是的。」
卓健德拉:「你有沒有對人說她是你太太?」
哈梅西:「我對人說過。」
卓健德拉:「那麼,你還能希望我相信你的話嗎?你曾經對許多人說她是你的太太,而你現在卻對我們說她不是。在教人說老實話方面,你可真算不得一個好榜樣。」
阿克謝:「那你是說,在大學裡作演講的時候,我們不便拿他講的這些話當作誠實的例證加以引用囉。但不管怎麼說,我親愛的卓健,在實際生活中,由於環境迥然不同,對不同的人講完全不同的兩套話,也許是有必要的。這兩套話中就很可能有一套是真實的。所以也許哈梅西先生剛才對你所講的的確是真話。」
哈梅西:「關於這件事,我不準備對你們再講什麼。我現在只能告訴你們,我如果和漢娜麗妮結婚,絕沒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我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絕和你們討論關於卡瑪娜的事。不管你們對我的行為如何懷疑,我要那樣做總是不對的。如果這事只關係到我個人的幸福和名譽,那我一定把一切全都告訴你們。但現在我如果那麼做就會危害到別一個人的前途,我因此不得不拒絕你們的要求。」
卓健德拉:「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對漢娜麗妮說過嗎?」
哈梅西:「沒有,在我們結婚之後我一定會告訴她。如果她願意的話,現在要我對她講也行。」
卓健德拉:「那麼,我現在可以問卡瑪娜幾個問題嗎?」
哈梅西:「那可絕對不行!如果你認定我犯罪了,你可以判我任何你認為合適的罪名。卡瑪娜是完全無辜的,我不能讓她到這裡來受你審訊。」
卓健德拉:「現在已完全沒有必要再去訊問任何人。全部事實我已經都明白了。你所講的話已足夠證明一切。我現在明白地告訴你,你要再敢走進我家門口一步,就別怪我對你太不客氣!」
哈梅西的臉立刻變得鐵青了,但他一個字也沒有講。卓健德拉卻又接著說了:「我還有幾句話告訴你。你絕不許給漢娜麗妮寫信或和她有任何來往──不管是公開的還是祕密的。如果你給她寫一封信,我就要把你現在想要保守的祕密全部向大家公開,證據我是全有的。如果現在有人問我們,你和漢娜麗妮的婚約為什麼解除了,我可以回答說,因為我不同意你們的婚姻,我不預備說出真正的原因來。但如果你不當心一些,整個這件事就立刻會被嚷嚷得什麼人都知道!你也許很奇怪。我為什麼竟會這樣寬容你這種喪盡良心的作為。不要以為我對你還有任何同情,我所以這樣輕輕地放過你,只是因為這件事關係著我的妹妹漢娜麗妮。我對你最後的一個句話是,你在談話中和行動中,永遠不要表示你和漢娜麗妮曾經有過朋友關係。我現在也沒有意思要你對我保證,那是沒有用的;在看到你的欺騙行為之後,我也絕不會再希望聽你說出一句誠實話來。但如果你還存有一分羞恥心或被人揭發的恐懼,那我想你也不會有意或無意漠視我的這種警告的。」
阿克謝:「得啦,卓健,得啦!你一點都不為哈梅西先生難過嗎?你看你講了半天,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呀!我們最好走吧。別在意,哈梅西先生,我們現在走了。」
卓健德拉和阿克謝走了出去,留下哈梅西一個人癡呆地站在那裡。當他因驚愕而癡呆的神思慢慢恢復正常的時候,他的第一個想法是跑出去好好散散步,到曠野中去仔細思考一下目前的情況;但他立刻又想到他不能讓卡瑪娜一個人待在這樣一個生疏的地方。
他走到隔壁房間裡去,看到那女孩子坐在窗前,一手拉開一面百葉窗,正在觀望著大街上的景象。一聽到哈梅西的腳步聲,她就把窗子關上,轉過頭來,哈梅西在地板上蹲坐下來。
「這兩個人是誰?」卡瑪娜問,「他們今天早晨到我們學校裡去過。」
「到你們學校裡去過,真的嗎?」哈梅西大聲叫著說。
「真的,」卡瑪娜說。「他們剛才在和你談些什麼?」
「他們問我,你和我是什麼關係。」
卡瑪娜從來也沒有一個機會坐在自己的婆婆面前,聽她告訴她一個年輕的妻子在什麼樣的場合下應該表示羞怯。但儘管如此,她自己的本能仍使她一聽到哈梅西的話就不禁臉紅了。
「我告訴他們,」他接著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
卡瑪娜認為這種玩笑實在有點近於無聊。她轉過臉去生氣地大聲說,「別胡說了!」
哈梅西心裡盤算著,他這時究竟能不能夠把整個真實的情況告訴卡瑪娜哩。
但就在這時,她卻突然站起身來叫喊著說,「你瞧,一隻老鴉把你的水果叼走了!」她匆忙地跑到外面屋子裡去,趕走了那隻烏鴉,把水果盤端進來。「你還吃嗎?」她問道,一邊把水果盤放在他的面前。
哈梅西現在已完全沒有味口了,但她對他所表示的這一點關懷之心,也使他不禁感動。「你不吃一點嗎?卡瑪娜。」他問。
「你先吃。」她回答說,完全遵守著作妻子的規矩,必須等丈夫吃完以後,自己才吃。這原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因為哈梅西神經很緊張,看到這天真的女孩子如此完全不了解自己目前的處境,他幾乎難過得要哭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竭力控制住自己,開始吃著東西。吃完了以後,他說,「我們今天夜晚,卡瑪娜,必須離開這裡,回到家鄉去。」
一聽這話,卡瑪娜的臉色立刻陰沉下去。「我不願意到那邊去。」她說。
哈梅西:「你願意待在學校裡嗎?」
卡瑪娜:「不,千萬別再送我回學校去;那裡那些女孩子們老要問我關於你的許多問題,弄得我難為情死了。」
哈梅西:「你對她們講了些什麼?」
卡瑪娜:「我什麼也沒對她們講。她們常問我你為什麼要讓我留在學校裡過假期。我……」卡瑪娜沒法再說下去了。一回想起這件事,她受傷的心就又開始發痛。
哈梅西:「你為什麼不告訴她們,我並不是你的什麼人?」
卡瑪娜實在覺得不能忍耐,她拿眼角看了他一下。「別胡說了!」她又一次這樣叫著說。
「天啊,我該怎麼辦呢?」哈梅西心裡盤算著。藏在他心中的話像躲在他的腸胃中的一條蟲子,現在正想咬開一條路鑽出來,這過程是痛苦的。許多煩惱的問題已弄得他神思迷亂了。這時卓健德拉已經對漢娜麗妮講了些什麼呢?漢娜麗妮聽到這消息,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他有什麼辦法能把這事的真實情況對她解釋清楚?他如何能忍受長期和漢娜麗妮分離的痛苦?但因為他已完全心煩意亂,他根本想不出任何答案來。
他現在所肯定知道的就是,他和卡瑪娜的關係已經變成了他的在加爾各答的朋友和敵人們百談不厭的話題。他自己告訴過人,卡瑪娜是自己的妻子,這種錯誤的作法當然使那早已流行的謠言更增加了惑人的力量。他一天也不能和她再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他這種心不在焉的神氣,卡瑪娜當然會注意到,她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不安呢?」她問,「如果你一定要回到家鄉去住,我也願意跟你去。」這女孩子會這樣甘心放棄自己的願望來服從他的意旨,只使哈梅西更感到一陣心痛。他又一次思索著他究竟應該採取什麼步驟。因此他又沉入深思狀態中去,只是瞪著眼望著卡瑪娜,卻並沒有回答她剛才說的話。卡瑪娜感覺到她必須嚴肅地來對待目前的情況了。「我說,你所以煩惱,絕不是因為我不願意留在學校裡過假期的緣故吧?」她問道,「求你告訴我實話!」
「告訴你實話,」哈梅西回答說,「我只是為我自己的事煩惱,並不是因為你什麼。」
哈梅西以最大的努力使自己脫出了他的那些混亂思想的羈絆,開始專心去和卡瑪娜談話。「現在我問你,卡瑪娜,」他輕快地說,「告訴我這些天來你在學校裡學了些什麼?」
卡瑪娜立刻以極大的興趣來賣弄她的學問了。她意在使哈梅西感到驚愕地告訴他,她現在已經知道地球是圓的!哈梅西立刻表示對於這個問題甚為懷疑,並問她那怎麼可能,卡瑪娜卻圓睜著兩眼說:「嗨,我們書本上這麼說的,那課書我們已經全學完了。」
「真有這種事!」哈梅西假裝著吃驚的樣子,「書上這麼講的,是嗎?那本書有多大?」
這問題可使卡瑪娜頗為生氣了。「那本書不很大,可是那是正式印好的書,而且,上面還畫得有圖!」這顯然是一種不容爭辯的明證,哈梅西只得認輸了。
卡瑪娜在詳細地講完了她所學到的那一點東西之後,接著就開始講述女同學們和教師們的一些事情以及學校裡的一般生活情況。哈梅西又已墮入心不在焉的狀態中,但他也偶爾哼哼兩聲表示他在聽著,有時,他模糊地聽到一句話的尾巴,也隨便提出一兩個簡單的問題。但最後,卡瑪娜卻終於忽然大聲叫著說:「你根本沒有心思聽我講話。」她生氣地站了起來。
「吶,吶,卡瑪娜,」哈梅西急急地說,「不要生氣,我今天不知怎麼總是不對勁兒。」
「你不舒服麼?什麼地方不好受?」卡瑪娜問道,又向他轉過身來。
「也不真是怎麼不舒服,說不上有什麼真病,有時候覺得好像有點不舒服似的,你再講下去吧。」
「你願不願意看看我的地理課本上的圖畫?」卡瑪娜問,一心想拿她新學來的一點知識來供他消遣。
哈梅西裝出很熱心的樣子要她趕快去拿。
卡瑪那立刻拿出她的書,把它打開放在他的面前。「你現在看到的這兩個球體,」她開始講述說,「實際上就是一個。你知道,一個人沒法同時看到一個圓東西的兩面。」
哈梅西裝出對這個問題深思的樣子。「平面的東西也是一樣,」他說。
「所以,東西兩半球在這個圖片上就只好分成兩半。」
卡瑪娜接著說,他們就這樣度過了假日中的第一個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