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太陽,沒有光;我們是夜之子,從我們底祖先底時代。我們是無數萬萬,被埋伏在這地底下的。我們恐懼着,我們提防着,在這夜底世界。
啊,我們要求什麼,這無數萬萬的夜之子?我們沒有要求,雖然我們有生命。這裏是夜,是黑暗底國境。當黑暗捉住了我們底喉管的時候,我們不能夠發出聲音。
我們如同幽靈,我們在夜底世界裏面潛伏地行走,我們,無數萬萬的夜之子,在這黑暗之中蠕動。我們排成了我們自己底行列,在這沒有光明的路途之上。
啊,我們將上哪裏去,我們,這無數萬萬的夜之子?這裏是夜,是黑暗底國境。當黑暗矇蔽了我們底眼睛的時候,我們是什麼也不能看見的。
我們能看見什麼?—夜與黑暗。
啊,我們是無數萬萬,我們排成了我們自己底行列。我們在這黑暗之中摸索着,受盡了恐怖。黑暗沒有仁慈,它殘忍而且暴虐。
我們,我們能夠從黑暗中要求仁慈麼?
我們底兄弟們在這黑暗之中一個一個地死去,夜之子們一個一個地死去。夜是殘忍而且暴虐的,我們,我們這無數萬萬,在殘忍和暴虐之中長大了起來。
生命於我們沒有價值,因爲它底存在底權柄是屬於黑暗的。我們底生命幾乎並不屬於我們,但是我們有生命。
啊,生命!生命對於夜之子們能有什麼價值呢?我們永遠是將生命用我們底兩手捧着,當時候來到,我們將它向着黑暗供奉。啊,生命!生命是夜之子們對於黑暗的獻祭禮。
啊,我們,夜之子。我們底命運,我們底命運是一個烏有。當我們授與了我們底生命,在黑暗之中並不迸出一個火花啊,我們,我們有什麼價值呢?
我們排成我們自己底行列,我們,這無數萬萬的夜之子,我們是在黑暗之中行走。我們永遠向前,我們永遠越過,但是我們永遠沒有達到什麼地方,在這黑暗底國境。
啊,我們底孩子,他們是如同我們一樣麼,猶如我們是如同我們底祖先一樣?啊,我們底孩子,他們會永遠潛伏在這地底下的麼?
啊,我們,夜之子,我們底命運!我們底孩子們在這黑暗之中一個一個地死去。他們兩手捧着他們底生命,對着這黑暗作了無數的獻祭。
啊,我們,我們是無數萬萬,無數萬萬的人捧着生命,對着黑暗作了無數的獻祭。我們,我們自己底和我們底孩子們底失去了生命的屍骸,在這黑暗之中填滿了夜之罅隙。
啊,我們,我們是夜之子。我們在夜底空氣之中滋長了起來,我們也在這夜底空氣之中死亡去。我們永遠是這樣地滋長而且死亡,從我們底祖先一直到我們底孩子。
我們有什麼我們自己底行列?黑暗君臨在我們底行列之上。我們在地底潛伏着而前進,但是在地底下我們不能達到什麼地方。
啊,我們,我們是無數萬萬,無數萬萬的夜之子。
一九三一年五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