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們底鬱結的心什麼時候始能消解呢?到了這裏,我老實地給你說罷,我不能不希望一個末日底來到啊。
一個毀滅會給我們一個結束,那時,我們彼此將不存一點怨尤,這豈不更好麼?爲了我們底歷史我是不能再有眼淚。
過去猶如夢一般地依稀,而且,我們是從來不曾有過歡樂的啊。如同在黑暗之中的一對伴侶,我們是這樣偕行着的呀。
我攙扶着你,越過了森林與大海。你曾說“多麼疲倦的途程”,我無語,因爲我也有着自己底苦痛,你豈不曾看見有眼淚掛在我底眼角,而我也是幾乎要昏倒於我底道路麼?我忍住了嘆息,這是因爲有了你在我底身旁。豈不知道,一個嘆息會在你底心裏種下不幸的種子而給我以永遠也不能解脫的哀愁麼?我們是互相扶依的伴侶,而又是完全陌生的旅客喲。
在人海之中你是怎樣地奔向了我來,而我也曾怎樣地對你張開了我底寒冷的手臂!我曾說:“這個相逢會使你失去少女底容顏,而忘卻青春底夢的呀。”一絲眼淚曾流下了你底眼前,而我亦只能忍住哭泣。於是我們互相結合了冰冷的脣,而偕行於這植滿了哀愁與寂寞的道路了。你無言,時時窺視了我已沉默的眼。然而,這豈是我們底希求,這是我們底不幸喲。
夜已深了,去罷,我們:我們無有故舊,也無有朋友,我們只各人自己認取自己底道路,趁着這黑夜而作出一個渺茫的摸索罷。
到那時我們會有記憶,然而,記憶是屬於過去的事了。我將在黑夜裏頻頻呼喚你底名字;你將永遠低垂了頭,感覺辛苦。
我們將希望着毀滅如同一個救贖。我們將把生命看做不能擺脫的負累,在沉默的憶念之中我們將隨着草木而腐朽。
世界底末日與宇宙底哀愁,我們將戰慄於暗夜的途中,不復再有言語。在倦怠的途程之中我們會永遠無有甦醒。
這樣,我們結束了我們底夢寐罷。然而,我們仍將互相表示着平寂,如辭枝的落葉互相作出沉默之睇視而得到了解了。
一九三二年三月
選自文化生活出版社1939年第五版《黃昏之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