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接到你的信,大有同感。弟自去年回沪后,颇觉我们既然于国于家无补,最少对于由我们去负责的人们该鞠躬尽瘁。换句话说,就是该当个“理想的丈夫”和“贤明的父母”。这句话虽然布尔到似乎研究系,然而弟却觉得做人总是该做“责任”的忠臣,做人的艺术就在乎怎样能够“美”地履行责任。这些意思当年读 Charles Lamb 时就已悟到,他真是个知道怎样把“责任”化成“乐事”的人,但是弟一面又不无野心,常有遐思,那当然是七古八怪的,可是近来有些觉得空虚了,所以常向老哥诉那莫名其妙的苦。记得《世说新语》里面有一个人说:“做人手挥五弦易,目送飞鸿难”。手挥五弦就是足下所谓“做庸人”,弟所谓“尽责”,其实也并不易,晋人未免有些一尘拂拂过去了。至于目送飞鸿,那是走到超凡入圣的路上,近乎涅槃的想头,我辈俗人当不敢希冀,但是我们有时却不无妄想,可是恐怕终免不了一个惆怅,拿个香奁诗来比喻吧,“此夜分明来入梦,当时惆怅不成眠”,我们仿佛现在都在“不成眠”的时候,辗转反侧。这些话说得胡涂,但是你一定能“相视而笑,莫逆于心”也。至于你说“就只好忍耐着生活下去”,昨日同雁兄谈到这句话,我们都也觉得无论如何,我们当个明眼人,就是遇鬼,也得睁着眼睛。雁兄很有这副本领,恐怕在你我之上,你以为如何?
Lamb 134那段,细看是你对的,想起不觉失笑自己的胡涂。至于你所编的《青年界》,弟可以补一“大白”。
弟现拟写十几篇“杰作”的批评,预定写:
Boccaccios's Decameron;
Dostoivsky's Brother Karamazove;
Gogol's Dead Souls;
Goethe's Faust;
Dante's Divine Comedy;
Plutarch's Lives;
Burton's Anatomy of Melancholy;
Cellini's Autobiography;
Blake's Poems;
Poe's Tales;
Lessing's Lavcoon;
Stendel's Red and Black;
Leopardi;
Hazlitt;
Conrad's Lord Jim;
Montaigne's Essay;
Pascal's Pensees;
Aeschylus' Prometheus (Bound) & Shelley's Prometheus Unbound.
大约每篇约四、五、六千字以至一万字,取评传的体裁,注意启发读者鉴赏文字的能力(这话说得太俨然了),对于杰作作个详细的叙述和批评。写的方法是弟先把杰作读一两遍,然后再读几篇别人对于他的批评和一两本他的传记,但是一切批评完全是“我”同“书”接触时所生的感想,当然说得比较有系统,此外先讲些作者的生涯,他的环境和他对后世的影响,那当然是抄袭了。大概每篇里自“我”的立场和批评占十之六、七,其他就是叙述作者和他的书了。近来颇有折节读书之意,打算下些苦功,也许日子可以过得容易些。Johnson 不是说过“工作”是最好的止痛剂吗?这么一来,每月总得写一篇或半篇东西,当然可以督促读书,打算由 Boccaccio入手,现已读一大半了。
元旦日弟大请客,你听到不无垂涎乎?
刘君信已写去了。请你告我近况。
复此,顺祝
新年
弟 秋心 顿首
十二月廿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