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跟你吵架的那位编辑那里,听到你有些不满意于我的久不写信给你,仿佛想同我也吵一阵,但是小弟困于家室之累,不如那位编辑那么清风明月,已经够悲哀了,是经不起骂的。
你的诗的意思我十分赞成(你看见《骆驼草》上署“秋心”这个名字所做的《破晓》没有?里面不是也有一段惊叹机械的魔力的话吗?)但是,我觉得里面的音调太流利些,所以不宜于歌泳那毫无人性,冷冰冰的铁轮。你的译诗何时告竣?我真是跂足而望。
第六期的《骆驼草》上徐玉诺的诗真做得好,你以为如何?
前日弟寄给老板一篇散文《救火夫》(“新土地”的稿子),那是“流浪汉”一流的文字,弟想足下看着也许会喜欢,那篇里面的意思,蕴在心里已经三年了。和《骆驼草》里的《破晓》一样,我自己的情绪总是如是矛盾着,这么乱七八糟,固然可以苦笑地说:“夫子之道一以贯之,矛盾而已矣!”但是的确使我心里闷得难受。这也许是出于我懦弱性所做成的怀疑主义吧?
最近有些小波浪,于是乎产生了两篇不上两千字的文字(一篇叫做《她走了》,一篇叫做《苦笑》,在《骆驼草》七、八期上),那些文字的代价的确太大了,不谈别的,单提到写时要不给太太看见,然后偷偷地送到废名那里,就已经够苦了。万想不到已届中年的我,还写出那么儿女的东西。
说到太太,记起一件事了,太太快产小孩,而北大经费却又Romantic 起来了,所以前一星期我寄五万字(那还剩四万字)的Moll Flanders 给老板,请老板将那一百元汇下,若使做得到,并请他把那全部翻完时所拿的一半款(bitter half)先汇一百元来,那是说一共汇二百元,不知道老板汇了没有?劳驾你问一声,若使还未,请代催一下,我真是穷得利害,太太生儿子又非花钱不可。我恐怕你会骂我说,若使没有这件事,还不会写信给你,但是我不是已早说过,我经不起骂吗?请你留在心里骂我吧!
作猷兄丁忧回川,他的妻女弟弟托我招呼,他的太太整天叹气,我每天办工之后就回家,听这无法劝慰的叹声,一面还老是提防着太太生儿子,此外心头还搁着无数的烦恼,就是所谓“她走了”和“苦笑”的悲哀,你看你还忍心骂我吗?还是替我催钱吧!
跟你吵架的那位编辑,替你预备一间房子,不知你何时可以动身,来这儿同弟作竟日之谈?还可以打一下牌。
子元又跑到安徽,他真是云中鹤,他太太同福琳都好吗?
限即回信。
弟 秋心 顿首
六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