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早,张进德亲自带领着刘二麻子,吴长兴,李木匠和着老人家王荣发,在三仙山的半腰,找到了一所避风而前景开阔的地方,做为李杰和两个队员的葬地。山中也没有现成的棺木,只得在墓穴挖掘好了以后,将三人赤着体掩埋起来了。

  落着丝丝的细雨。天气的阴凄符合着人们的悲哀的心境。在每个人的面容上寻不出一点愉快的痕迹来。然而没有一个人哭。张进德说,在战士的墓前只有坚决的誓语;而不应当做无力的哭泣。三位最亲爱的同志死了,他们,还生存着的人们,应当发誓为死者报仇,应当完成死者的心愿。不错,唯一的领袖李杰同志死了,给了他们以重大的打击,但是他们并不可以因此而丧气,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奋斗下去,那事情也是可以成功的……

  在凄凉的半山坡下,新起了三堆的黄土。从此死者永远无言地躺着了,但是生者的艰苦的路程还正长远着呢。每一个人怀着酸楚的心情,每一个人起了对于前途命运的幻想。但是战士们只有进没有退,只有向前是出路,只有努力奋斗是得到出路的唯一的方法。“同志们!我们在死者的面前发下誓来罢!”在最后的张进德的喊叫之中,众人不觉得忽然心神振作起来了。愤恨代替了悲哀,誓语代替了哭泣。向前呵,同志们!……

  女人们也忍住了急于要流出来的眼泪。毛姑和何月素手携着手立在李杰的墓前,很久很久地向那墓土瞪着,仿佛她们企图着看见那已掩蔽住了的面目。然而她们是望不见那个亲爱的面目了。最后何月素侧过脸来望望毛姑,毛姑也侧过脸来望望何月素。她们俩相互地看出各人眼中的深沉的悲哀,那悲哀不单是由于死了一个优秀的或是重要的同志,而且由于死了为她们女人们,所爱着的一个人。她们俩相互地明白了,各自无语地凄然低下头来,然而这时充满着她们的心的,不是爱情的嫉妒,而是一般的悲哀。

  最后,众人又重新回到庙内了。需要预备着新的战争,需要预备着新的力!死者已卸了责任,而这责任加上了他们的肩上。向前呵,同志们!……

  惟有小和尚一个人还独自立在墓旁,不愿即行离去。等着众人都离开完了以后,他向李杰的墓前跪下了。开始很郑重地叽咕着,如同往日在菩萨面前拜忏的一般。

  “李先生!小和尚跪在这里你知道吗?你待我很好,我无论怎样也不能忘记你。你被那天杀的什么老八羔子打死了,我一定替你报仇,不报仇那我就辜负你老人家了。如果你会显灵的话,千万望你在暗地里保佑我,我好找到那个天杀的混账老八羔子报仇呵……”

  小和尚说到这里,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不料就在这个当儿,他听见背后有人说道:

  “小和尚!你在这里干什么呀?”

  小和尚吃了一惊,回过脸来一看,见是手持着一大束野花的癞痢头,便气鼓鼓地立起身来问道:

  “你管我什么事情?”

  “我只问你一声,你怎的就这样气鼓着嘴?”

  癞痢头说着,将手中的一大束野花抖了一抖:

  “你看,我找了这许多花来。”

  “要这花干什么?”小和尚将气略平了一点这样问。

  “你这小和尚真蠢!你不听见将花献在死人的墓前是顶雅致的事情吗?我跟李先生过了许多日子,他待我很好,现在他死了,我想,我也没有别的东西来祭奠他,所以找了这许多花来放在他的面前,想他是很喜欢花的,一定在阴间称赞我还有情义之分。你说可不是吗,小和尚?”

  小和尚被癞痢头说得佩服之至,便也就在沉郁着的面容上展起微笑来,说道:

  “亏得你有这个心眼儿。我到没想到。好,我也去摘一些来……”

  丝丝的细雨还是继续地飘着,但是地下并不见得十分潮湿。癞痢头也不顾及腿上的污得白色变成了灰色的裤子,照着小和尚一样地向着李杰的墓前跪下了……正在低着头采着野花的小和尚,忽然听见了癞痢头的哭声。“这小子倒很有点良心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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