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八年七月三日
编辑同志:
收到六月二十八日为散文专号约稿的信,谢谢您们惦念着我!
前些天,我曾函告方纪同志,并求他转告您们和约我赴津座谈的工人同志们:我病了,不能按照预定时日赴津——我本打算在六月底或七月初去住几天。大概方纪同志早已南下,没有看到我的信,所以您们也无从知道我近来的情况,仍向我约稿。
这封信是用一种新方法写的——在床上仰面朝天起草,然后托友人代抄一遍。
我本该在五月二十四日,参加中国文联组织的艺术家访问团,到张家口专区去走马观花。我极高兴,早早地就把行李打好,颇似幼年时将要去住姥姥家那么兴奋。可是,由二十一日起,我的腰部即开始作痛。我赶紧去求医生给我针灸,并贴上同仁堂的熊油虎骨膏,以期借熊虎之威,赶散苦痛,届时可去北征。天哪,到了二十四日,腰已大弯,作龙虾状,寸步难行!我入了医院!
经过详细检查,医生断定我的病是腰脊神经根炎。一躺下,连翻身都很困难了!多么着急呀,朋友们都上了火车,去看新事物,我却独自卧病,怎能不着急呢?急得我屡想试作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可是鲤鱼打挺不但治不了病,而且会使我腰部更疼。只好摹仿死鱼吧,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医院的工作正在跃进。看着医生、护士们那么精神百倍地劳动,我就越恨自己静若枯鱼!同时,报纸上,广播中,全国各处的技术与文化革命成绩真是看不尽,听不完,我能不兴奋么?可是,越兴奋就越觉得自己无用!大家那么活跃,我这么僵化!真要命!
治疗了一个月,医生允许我出院。现在,我住在家中。每天一早,我上针灸研究所去打金针。回来,仍须静卧——腰虽然直了起来,可是还很软,也相当的疼痛,不能多走路,也不能伏案写字。
这几天,全国人民热烈地庆祝党的生日,并以新发明,新创造,新成绩,向党献礼。我呢,只能躺在床上!多么难过,多么惭愧!
难过没有用处,我必须作点什么!于是,就想起仰面朝天操作法,并以此函作个开端。假若您们愿意,即以此函代稿吧。
希望快快好起来,及早赴津与您们和约我去座谈的工人同志们见面。
此致
《新港》编辑部,并致
敬礼!
老舍 七,三
原载1958年《新港》八、九月号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