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格温普兰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同温暖的浴池和凌乱的床做伴儿了。
他的思想混乱到了极点。他的思想哪儿还像思想。简直是一堆模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人陷在不可理解的境地时的烦闷。他仿佛刚从一场梦里醒来似的。
走进未知的世界可不是简单的事。
自从侍童把公爵小姐的信送来的时候起,格温普兰遇到了一系列的奇事,越来越无法理解。一直到现在,他都跟做梦似的,但是又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只有摸索的份儿。
他什么也不想。甚至也不做梦。只是逆来顺受。
他一直待在沙法上,待在公爵小姐离开他的地方。
突然间,他听见黑暗里有一阵脚步声。这是一个男子的脚步。这个声音是从公爵小姐走出去的走廊另外的方向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虽然很低,可是清晰可闻。格温普兰尽管心里迷乱,还是支起了耳朵。
在公爵小姐刚才打开的银色帐幔另外一边的床背后,那个好像一道门的有画的大镜子,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子快乐的歌声一下子灌满了玻璃卧室,他使尽喉咙的力量,正在唱一首法国古歌的叠唱:
三个猪崽子在粪堆里哼哼唧唧,
简直跟轿夫一样。
歌手走了进来。
这人身边佩着剑,手里拿着一顶有帽章和金线的插着羽翎的帽子,穿一身带军章的漂亮的海军制服。
格温普兰像被弹簧推动似的,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认出了来人,来人也认出了他。
两张嘴同时惊奇地叫了一声:
“格温普兰!”
“汤姆—芹—杰克!”
这个拿着羽翎帽的人冲着格温普兰走了过来,格温普兰的两只手交叉在胸前。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格温普兰?”
“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汤姆—芹—杰克?”
“啊!我明白了。约瑟安娜的怪脾气!江湖骗子再加上一副妖怪似的相貌,实在有一股无法抵抗的魔力,你是化了装来的,格温普兰。”
“你也是这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你这身贵族的衣服是什么意思?”
“汤姆—芹—杰克,你这身军官的制服是什么意思?”
“格温普兰,我不回答你问题。”
“我也是一样,汤姆—芹—杰克。”
“格温普兰,我不叫汤姆—芹—杰克。”
“汤姆—芹—杰克,我不叫格温普兰。”
“格温普兰,这儿是我的家。”
“汤姆—芹—杰克,这儿是我的家。”
“我不许你学我的话。你有你的讽刺,但是我有我的手杖。不许你再讽刺人,可恶的东西。”
格温普兰面色苍白。
“你是可恶的东西!你侮辱我,必须向我道歉。”
一在你的小板屋里,你爱干什么都可以。咱们可以打架。”
“在这儿可以用剑。”
“格温普兰老兄,用剑是贵族的事情。我只跟和我有平等地位的人决斗。用拳头打,咱们是平等,用剑就不同了。在泰德克斯特客店,汤姆—芹—杰克可以用拳头打你。在温莎是另外一回事。请记住:我是海军中将。”
“我,我是英国上议员。”
格温普兰认为是汤姆—芹—杰克的那个人听了,哈哈大笑。
“为什么不说是国王?说实在的,你这话有道理。一个蹩脚戏子什么脚色都能演。你可以对我说你是雅典王忒修斯①。”
①希腊神话中的英雄。
“我是英国上议员,我们应该决斗。”
“格温普兰,这真大讨厌了。不要跟一个可以叫人怞你一顿的人开玩笑。我是大卫·第利—摩埃爵士。”
“我,我是克朗查理爵士。”
大卫爵士又笑了。
“说得真俏皮。格温普兰是克朗查理爵士。当然,没有这个姓不能占有约瑟安娜。听好,我原谅你。你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她的两个情人。”
走廊的帐幔打开了,一个声音说:
“爵爷们,你们是她的两个丈夫。”
两人转过身来。
“巴基尔费德罗!”大卫爵士大声说。
来人正是巴基尔费德罗。
他脸上挂着微笑,向两位爵士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面色恭敬庄重的绅士,手里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棒。
这个绅士向前走了几步,向格温普兰鞠了三个躬,说:
“爵爷,我是黑杖侍卫长,奉女王陛下的命令来接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