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東西二山,山水清嘉,所產枇杷、楊梅,甘美可口,名聞天下。而綠茶碧螺春尤其特出,實在西湖龍井之上,單單看了這名字,就覺得它的可愛了。
碧螺春原是野茶,產於東山碧螺峯的石壁上。據說它的種子是由山禽銜來,掉在那裏的。每年穀雨節前,山中人前去摘了茶葉,用竹筐子裝回來,以作日常飲料。清康熙某一年,因產量特多,竹筐子裝不下了,大家把多餘的納在懷中,不料茶葉受了熱,發出一種異香,採茶的男女們聞到了,都說是嚇殺人香。原來嚇殺人是蘇州的俗語,借來誇張它香氣的濃郁。於是衆口爭傳,作爲茶名。從此年年穀雨節,男女們先得沐浴更衣,同去採茶,索性不用竹筐,都把茶葉納在懷中了。康熙帝南巡時,曾到太湖,巡撫宋犖買了這茶葉獻上去,康熙以爲嚇殺人香這名字太俗了,就給改作碧螺春。後來地方官每年總得采辦一批進貢,名爲茶貢。那時因產量不多,只讓獨夫享受,民間是不容易嚐到的。
我很愛此茶,每年入夏以後,總得嘗新一下。沸水一泡,就有白色的茸毛浮起,葉多蜷曲,作嫩碧色,上口時清香撲鼻,回味也十分雋永,如嚼橄欖。清代詞章家李蓴客曾有《水調歌頭》一闋加以品題雲:“誰摘碧天色,點入小龍團。太湖萬頃雲水,渲染幾經年。應是露華春曉,多少漁娘眉翠,滴向鏡臺邊。采采筠籠去,還道黛螺奩。 龍井潔,武夷潤,岕山鮮。瓷甌銀碗同滌,三美一齊兼。時有惠風徐至,贏得嫩香盈抱,綠唾上衣妍。想見蓬壺境,清繞御爐煙。”他把碧螺春的色香和曾經進貢的一回事都寫了出來;可是沒有寫到茶葉採下之後,是曾經在採茶人的懷中親熱過的。
一九五五年七月七日新七夕的清晨七時,蘇州市文物保管會和園林管理處同人,在拙政園的見山樓上,舉行了一個聯歡茶話會。品茶專家汪星伯兄忽發雅興,前一晚先將碧螺春用桑皮紙包作十餘小包,安放在蓮池裏已經開放的蓮花中間。早起一一取出衝飲,先還不覺得怎樣,到得二泡三泡之後,就蓮香沁脾了。我們邊賞樓下帶露初放的朵朵紅蓮,邊啜着滿含蓮香的碧螺春,真是其樂陶陶!我就胡謅了三首詩,給它誇張一下:“玉井初收梅雨水,洞庭新摘碧螺春。昨宵曾就蓮房宿,花露花香滿一身。”“及時行樂未爲奢,雋侶招邀共品茶。都道獅峯無此味,舌端似放妙蓮花。”“翠蓋紅裳豔若霞,茗邊吟賞樂無涯。盧仝七碗尋常事,輸我香蓮一盞茶。”末二句分明在那位品茶前輩面前驕傲自滿,未免太不客氣。然而我敢肯定他老人家斷斷不曾吃過這種茶,因爲那時碧螺春還沒有發現,何況它還在蓮房中借宿過一夜的呢;可就盡由我放膽地吹一吹法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