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竹幽窗午夢長,此中與世暫相忘。華山處士如容見,不覓仙方覓睡方。”這是古人一首歌頌午睡的詩,極言午睡的好處。
不但古人歌頌午睡,就是近代一般學者,也說午睡是衛生之道,可息養身心,調節精神,自下午以至夜晚,樂而忘倦;對於工作上自有意想不到的效力。從前孔子的高足宰予,喜歡午睡,原也是衛生之道;而孔老夫子板起了老師面孔,竟說他如朽木之不可雕,實在是錯了。
我有好幾位文藝界和教育界的朋友,在每天吃過午飯之後,呵欠一打,睡魔立刻應召而來,於是脫衣上牀,小睡半小時或一小時,習以爲常,一年四季,天天如此;而有的只要在椅上靠這麼十分鐘或一刻鐘,也就滿足了。我本來也喜歡午睡,很羨慕陶淵明高臥北窗,作羲皇上人。無奈我胡思亂想,觸緒紛來,每天雖試作午睡,硬把一顆頭放到枕上去,緊閉了一雙眼睛,做足工夫,可是心如風車,不能寧靜,因此午睡是往往失敗的。記得那年傳來了日寇投降抗戰勝利的喜訊的一天,八年間沉鬱苦悶的心境,頓時豁然開朗,曾享受過一次非常甜美的午睡,這是值得紀念的。
午睡的時間,也要自己規定以半小時或一小時爲限,太久了就要耽誤工作,耽誤正事,所以千萬不可仿效古人放任自流的午睡。如陸放翁詩:“相對蒲團睡味長,主人與客兩相忘。須臾客去主人覺,一半西窗無夕陽。”又釋有規詩:“讀書已覺眉棱重,就枕方欣骨節和。睡起不知天早晚,西窗殘日已無多。”像這樣一睡就是半天的午睡,誤事實多,萬萬要不得!
我以爲午睡最適宜的季節,無過於夏季;因爲午刻赤日行天,揮汗如雨,使人容易閒倦,也就容易入睡了。每年炎夏一到,我雖並不天天作午睡,而一有機會,總得享受一下。清代詞人陳其年有《南柯子》一闋詠午睡雲:“磁枕搖新竹,藤牀蔭瘦桐。人間亦有廣寒宮。半畝荷亭,幾陣藕絲風。 簟滑涼於水,幬虛翠若空。花陰得失鬧雞蟲。覺後掀髯,一笑夕陽紅。”這一首詞,大可爲我寫照;不過我沒有髯,無從掀起,而我也不會睡到夕陽紅時的。
清代李笠翁,對於夏季的午睡也是盡力宣傳的。他說:“午睡之樂,倍於黃昏,三時皆所不宜,而獨宜於長夏;非私之也,長夏之一日,可抵殘冬之二日,長夏之一夜,不敵殘冬之半夜,使止息於夜而不息於晝,是以一分之逸,敵四分之勞,精力幾何,其能堪此?況暑氣鑠金,當之未有不倦者。倦極而眠,猶飢之得食,渴之得飲,養生之計,未有善於此者。”這一篇大道理,說得頭頭是道。真的是吾道不孤,獲得了這一位夏天午睡的擁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