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人人愛好的。家有花園的,當然四季都有花看,不論是盆花啊,瓶花啊,可以經常作屋中點綴,案頭供養,朝夕相對着,自覺心曠神怡。要是家裏沒有花園的,那就不得不求之市上賣花人之手。買了盆花,可多供幾天,倘買折枝花插瓶,也有二三天可供觀賞,而一室之內,頓覺生氣勃勃了。
市聲種種不一,而以賣花聲最爲動聽。詩人詞客,往往用作吟詠的題材;詞牌中就有“賣花聲”一調,足見詞客愛好之甚了。清代彭羿仁有《霜天曉角》詠賣花聲雲:“睡起煎茶,聽低聲賣花。留住賣花人問,紅杏下、是誰家。 兒家花肯賒,卻憐花瘦些。花瘦關卿何事,且插朵、玉釵斜。”黃仲則有《即席分賦得賣花聲》七律二首雲:“何處來行有腳春?一聲聲喚最圓勻。也經古巷何妨陋,亦上荊釵不厭貧。過早慣驚眠雨客,聽多偏是惜花人。絕憐兒女深閨事,輕放犀梳側耳頻。”“摘向筠籃露未收,喚來深巷去還留。一堤杏雨寒初減,萬枕梨雲夢忽流。臨鏡不妨來更早,惜花無奈聽成愁。憐他齒頰生香處,不在枝頭在擔頭。”這兩首詩把賣花人的喚,買花人的聽,全都淋漓盡致地寫了出來。
吳儂軟語,原已歷歷可聽,而“一聲聲喚最圓勻”,那無過於喚賣白蘭花的蘇州女兒了。這班賣花女,大多數是從虎丘來的。因爲虎丘一帶,培養白蘭花的花農最多。初夏白蘭含蕊時,就摘下來賣與茶花生產合作社去窨花。那些過剩而已半開的花,那就不得不叫女兒們到市上去喚賣了。我曾有小令《浣溪紗》詠賣花女雲:“生小吳娃臉似霞。鶯聲嘹嚦破喧譁。長街喚賣白蘭花。 借問兒家何處是,虎丘山腳水之涯。回眸一笑髻發斜。”除了白蘭花外,也有喚賣含笑花(俗呼香蕉花,因它含有香蕉的香氣)、玫瑰花、玳玳花的;到了端午節後,茉莉花也可上市了。
南宋時,會稽城南上原陳翁,以賣花爲業,得了錢全去買酒喝,又不喜獨酌,往往拉了朋友們同醉。有一天,詩人陸放翁偶過他家訪問,見敗屋一間,妻子正飢寒交迫,而陳翁已爛醉如泥了。放翁詠以詩云:“君不見會稽城南賣花翁,以花爲糧如蜜蜂。朝賣一枝紫,暮賣一枝紅。屋破見青天,盎中米常空。賣花得錢送酒家,取酒盡時還賣花。春春花開豈有極,日日我醉終無涯。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亦不知相公門前築堤沙。客來與語不能答,但見醉發覆面垂髿髿。”明代劉伯溫題其後雲:“君不見會稽山陰賣花叟,賣花得錢即買酒。東方日出照紫陌,此叟已作醉鄉客。破屋含星席作門,溼螢生竈花滿園。五更風顛雨聲惡,不憂屋倒憂花落。賣花叟,但願四海無塵沙,有人賣酒仍賣花。”此翁在陸、劉筆下,寫成一位高士模樣;可是他賣了花只管自己買酒喝,不顧妻子飢寒,雖能生產,而不知節約,實在是不足爲訓的。
農曆四月十四日,據民間傳說,是所謂八仙之一呂純陽的生日,蘇州市閶門內福濟觀,前後三天,廟前的東中市一帶有花市,城內和四鄉的花販花農都來趕集,花草樹木,夾道陳列求售。愛花的男女老少,趨之若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