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市的水果鋪裏,自從柑橘落市以後,就略顯寂寞。直到初夏枇杷上市,才又熱鬧起來,到處是金丸累累,可說是枇杷的天下了。枇杷樹高一二丈,粗枝大葉,濃陰如幄,好在四時常綠,經冬不凋,因有枇杷晚翠之稱。花型很小,在風雪中開放,白色五瓣,微有香氣,唐代詩人杜甫因有“枇杷樹樹香”之句。昔人稱頌枇杷,說它秋萌冬花,春實夏熟,備四時之氣,其他果樹,沒有一種可以比得上的。它有兩個別名——盧橘與炎果。又因其色黃似蠟,稱爲蠟兄;大葉粗枝,稱爲粗客。它於農歷三四月間結實,皮色有深黃有淡黃,肉色有紅有白,紅的稱紅沙,又名大紅袍;白的稱白沙,甜美勝於紅沙。蘇州洞庭東、西山,都是枇杷著名的產地,尤以東山灣裏所產的紅沙、槎灣所產的白沙爲最美。每年槎灣白沙枇杷上市時,我總要一快朵頤,大的如胡桃,小的如荸薺,因稱荸薺種,肉細而甜,核少而汁多,確是此中俊物,可惜產量較少,一會兒就沒有了。
枇杷色作金黃,因此詩人們都以金丸作比。如宋代劉子翬句雲:“萬顆金丸綴樹稠,遺根漢苑識風流。”明代高啓詩云:“落葉空林忽有香,疏花吹雪過東牆。居僧記取南風后,留個金丸待我嘗。”近代吳昌碩詩云:“五月天氣換葛衣,山中盧橘黃且肥。鳥疑金彈不敢琢,忍飢空向林間飛。”其實這是詩人的想象,並非事實,像吾家園子裏的三株枇杷,一到黃熟時,就有不少是給鳥類搶先嚐新的。
明代大畫家沈石田,有友人送枇杷給他,信上誤寫了琵琶,沈戲答雲:“承惠琵琶,開奩駭甚!聽之無聲,食之有味,乃知古來司馬淚於潯陽,明妃怨於塞上,皆爲一啖之需耳。今後覓之,當於楊柳曉風、梧桐秋雨之際也。”石田此信原很雋妙,但據辭書載,琵琶一作“枇杷”,可是不知枇杷能不能也通融一下,寫作“琵琶”呢?
清代朱竹垞,有《明月棹孤舟》一詞詠枇杷雲:“幾陣疏疏梅子雨。也催得嫩黃如許。笑逐金丸,看攜素手,猶帶曉來纖露。 寒葉青青香樹樹。記東溪舊曾遊處。日影堂陰,雪晴花下,長見那人窺戶。”又宋代周必大詠枇杷詩有句雲:“昭陽睡起人如玉,妝臺對罷雙蛾綠。琉璃葉底黃金簇,纖手拈來嗅清馥。可人風味少人知,把盡春風夏作熟。”這一詞一詩雖詠枇杷,而此中有人,呼之欲出,自覺風致嫣然。
蘇州東北街拙政園中,有個枇杷院,舊時種有枇杷樹多株,因以爲名。中有一軒,額曰“玉壺冰”,現在是供遊人啜茗的所在。我以爲那邊仍可多種幾株枇杷,那麼終年綠陰罨畫,婆娑可愛,就將“玉壺冰”改爲“晚翠軒”,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