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書開塞第七

天地設,而民生之。當此之時也,民知其母而不 知其父,其道親親而愛私。親親則別,愛私則險,民衆而以別險爲務 ,則民亂。當此時也,民務勝而力征。務勝則爭,力征則訟,訟而無 正,則莫得其性也。故賢者立中正,設無私,而民說仁。當此時也, 親親廢,上賢立矣。凡仁者以愛利爲務,而賢者以相出爲道。民衆而 無制,久而相出爲道,則有亂。故聖人承之,作爲土地貨財男女之分 。分定而無制,不可,故立禁。禁立而莫之司,不可,故立官。官設 而莫之一,不可,故立君。既立君,則上賢廢,而貴貴立矣。然則上世親親而愛私,中世上賢而說仁,下世貴貴而尊官。上賢者,以贏相出也;而立君者,使賢無用也。親親者,以私爲道也,而中正者使私 無行也。此三者,非事相反也,民道弊而所重易也,世事變而行道異 也。故曰:“王道有繩。”

夫王道一端,而臣道一端;所道則異,而所繩則 一也。故曰:“ 民愚,則知可以王;世知,則力可以王。”民愚,則 力有餘而知不足;世知,則巧有餘而力不足。民之性,不知則學,力盡而服。故神農教耕而王天下,師其知也;湯武致強而徵諸侯,服其力也。夫民愚,不懷知而問;世知,無餘力而服。故以愛王天下者, 並刑;力征諸侯者,退德。聖人不法古,不修今。法古則後於時,修今則塞於勢。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異勢,而皆可以王。故興王有道,而持之異理。武王逆取而貴順,爭天下而上讓;其取之以力, 持之以義。今世彊國事兼併,弱國務力守;上不及虞夏之時,而下不 修湯武之道。湯武之道塞,故萬乘莫不戰,千乘莫不守。此道之塞久 矣,而世主莫之能開也,故三代不四。非明主莫有能聽也,今日願啓之以效。

古之民樸以厚,今之民巧以僞。故效於古者,先德而治;效於今者,前刑而法;此世之所惑也。今世之所謂義者,將 立民之所好,而廢其所惡;此其所謂不義者,將立民之所惡,而廢其所樂也。二者名貿實易,不可不察也。立民之所樂,則民傷其所惡; 立民之所惡,則民安其所樂。何以知其然也?夫民憂則思,思則出度 ;樂則淫,淫則生佚。故以刑治則民威,民威則無奸,無奸則民安其所樂。以義教則民縱,民縱則亂,亂則民傷其所惡。吾所謂刑者,義之本也;而世所謂義者,暴之道也。夫正民者:以其所惡,必終其所 好;以其所好,必敗其所惡。

治國刑多而賞少,亂國賞多而刑少。故王者刑九 而賞一,削國賞九而刑一。夫過有厚薄,則刑有輕重;善有大小,則 賞有多少。此二者,世之常用也。刑加於罪所終,則奸不去,賞施於民所義,則過不止。刑不能去奸,而賞不能止過者,必亂。故王者刑 用於將過,則大邪不生;賞施於告奸,則細過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 生,細過不失,則國治,國治必彊。一國行之,境內獨治;二國行之 ,兵則少寢;天下行之,至德復立。此吾以效刑之反於 德,而義合於暴也。

古者民藂生而羣處亂,故求有上也。然則天下之 樂有上也,將以爲治也。今有主而無法,其害與無主同;有法不勝其亂,與無法同。天下不安無君,而樂勝其法,則舉世以爲惑也。夫利 天下之民者,莫大於治;而治莫康於立君;立君之道,莫廣於勝法;勝法之務,莫急於去奸;去奸之本,莫深 於嚴刑。故王者以賞禁,以刑勸;求過不求善,藉刑以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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