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真大,在對面的山上呢。”
“聽說是一個老頭子,八十多歲了,住在那裏。”
“看呀,許多人都跑去了。滿山都是燈籠的光。”
如秋夜的淅瀝的雨點似的,這些話一句句落在耳中。“疲倦”緊緊的把雙眼握住,好久好久才能張得開來,匆匆的穿了衣服,開了房門出去。滿眼的火光!在對面,在很遠的地方,然全山都已照得如同白晝。
“好大的火光!”我驚詫的說。
心南先生的全家都聚在遊廊上看,還有幾個女傭人,談話最勇健,她們的消息也最靈通。
“已經熄下去了,剛纔才大呢;我在後房睡,連對面牆上都滿映着火光,我還當做是很近,吃了一個大驚。”老伯母這樣的說。“聽說是一間草屋,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住在那裏,不曉得怎麼樣了?”她輕柔的嘆了一口氣。
江媽說道:“聽說已經死了,真可憐,他已經走不動。”
不到一刻,死耗便傳遍全山了。山上不易得新聞。這些題材乃爲衆口所宣傳,足爲好幾天的談話資料。尤其後一個死者,使我們起了一個擾動。
“也許是虎列拉,由上海帶來的,死得這樣快。他的家屬,去看了他後,再住到這裏,不怕危險麼?”我們這幾個人如此的提心吊膽着,再三再四的去質問樓下的孫君。他擔保說,決沒有危險,且決不是虎列拉病死的。我們還不大放心。下午,死者的家屬都來了,他們都穿着白鞋。據說,一個是死者的母親,一個是死者的妻,兩個是死者的妾,還加幾個小孩,是死者的子女,其餘的便是他的喪事經理者。他是犯肺病死了的,在山上已經兩個多月了,他的錢不少,據說,是在一個什麼銀行辦事的人。
死者的妻和母,不時的哭着,卻不敢大聲的哭,因爲在旅舍中。據女傭們說,曾有幾次,死者的母親,實在忍不住了,只好跑到山旁的石級上,坐在那裏大哭。
第三天,這些人又動身回家了。絕早的,便聽見樓下有悽幽的哭泣,只是不敢縱聲大哭。太陽在滿山照着,許多人都到後面的廊上,倚着紅欄杆,看他們上轎。女傭們輕輕的指點說,這是他的大妻,這是他的母親,這是他的第一妾、第二妾。他們上了山,一轉折便爲山岩所蔽,不見了。大家也都各去做事。
第二天還說着他們的事。
隔了幾天,大家又渾忘了他們。
1926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