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續記寒雲憶語

  袁寒雲盟兄逝世以來,已二十餘年了;當他逝世十六週年時,因八月三十一日是他的冥誕,他的門弟子等,特在上海淨土庵諷經追薦,只因我在吳中,未得通知,不曾前去致祭,真覺愧對故人!記得民四年間寒兄爲了反對他父親稱帝,曾作了一首詩規諫,以《分明》爲題:“乍着微棉強自勝,陰晴向晚未分明。南迴寒雁掩孤月(兄曾南遊一次),東去驕風黯九城(指日本交涉。駒隙留身爭一瞬,蛩聲催夢欲三更。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末二句就隱隱說皇帝是做不得的。當時國會議員孫伯蘭就根據了這首詩,宣言反對,說項城的次子克文,也不贊成帝制,何況他人;終於引起了蔡松坡將軍的雲南起義,打倒了洪憲。亡友畢倚虹兄,曾說這一首詩,將來在歷史中定有位置的;而寒兄之薄皇子而不爲,其人格之崇高,也可想而知了。

  民九、民十年間,寒兄來滬作寓公,我正在聚精會神地編輯後期的《禮拜六》週刊,他就給了我一封信,備加稱許,說是願意和我做一個朋友,從此就訂了交,往來極密,凡是文酒之會,總得邀我列席,凡是他所收藏的骨董文玩以及古泉郵票之類,也一一同我摩挲觀賞;後來他又愛好了西方的古金幣,廣事蒐羅,每有所得,總以金幣上的西字和我研討,這麼二三年,彼此早就交深莫逆了。

  後來我又編行了《半月》《紫羅蘭》《紫蘭花片》諸刊物,寒兄又盡力相助,所用封面題簽,都由他一手包辦,並且給我寫了許多文章,有《洹上私乘》《三十年聞見行錄》諸名作,以及其他詩詞小品,不勝枚舉;他專爲我作的詩也有不少,茲錄其一二,如《題紫蘭花片》雲:“還罷明珠涕淚垂,紫蘭香去未移時。吳淞一剪眉痕在,苦憶蒼波照鬢絲。”“無限情波暗暗通,紫蘭花片尺魚中。閒愁寫入新詞調,和淚研朱一例紅。”《題紫羅蘭神造像》雲:“神女無端幻紫蘭,雲𫐌星佩落江干。空教白石流仙景,十二紅樓夢已寒。”“當年有願作鴛鴦,彈指仙凡恨竟長。洛水巫山都隱約,微波遙夢已神傷。”《紫羅蘭神贊》雲:“比花長好,比月當圓。香柔夢永,別有情天。右把明珠,左揮涕淚。願花之神,持歡毋墜。”魚魚雅雅,具見他詞章上的工力。

  後來他回到了津沽,還是常通尺素,並以《江南好》一闋見懷雲:“鵑聲苦,憔悴更誰同。早託寓言傳本事,今從小記識遊蹤。(按,時予方遊莫干山,有《山中瑣記》之作,刊《上海畫報》。)夢老紫蘭叢。”附有一函,說在滬時意氣相投,如手如足,願訂爲異姓兄弟,請予贊同云云。我感愧之餘,立時去書答允了。

  民二十一年間,寒兄戒絕嗜好,嘯傲京津間,不幸害了羊毛疹,不治去世。我得了噩耗,一慟幾絕,只因牽於人事,未能前去一吊,只索北望燕雲,臨風腸斷而已。如今他與世長辭已二十餘年了,遺著除了日記外,大都散佚,真是一件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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