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續記輕紅擘荔枝

  荔枝色、香、味三者兼備,人人愛吃,而閨房樂事,擘荔枝似乎也是一個節目;清代龔定庵有《菩薩蠻》詞集前人句雲:“嬌鬟堆枕釵橫鳳。青春酒壓楊花夢。翠被夜徒薰,嬌郎癡若雲。  波痕空映襪。豔淨如籠月。明月上春期,輕紅擘荔枝。”又蘇曼殊《東居雜詩》之一雲:“蘭蕙芬芳總負伊,並肩攜手納涼時。舊廂風月重相憶,十指纖纖擘荔枝。”讀了這一詞一詩,使我回憶到二十餘年前亡妻鳳君健在時,一見荔枝上市,總得買了來親手剝開給我嘗新的。那時我有一位文友羅五洲兄,服務香島郵局,每年仲夏總得寄贈佳種糯米餈一大筐,成爲常年老例,我和鳳君大快朵頤,而兒女們也都能飽啖一下。對日抗戰以後,與羅兄失去聯繫,久已吃不到糯米餈;今年春暮,我曾吃過二十多枚荔枝,那是早種的三月紅、玉荷包之類,並不高妙,更使我苦念糯米餈不置!而送荔枝的好友與擘荔枝的亡妻,更憧憧心頭不能去了。

  古人吃荔枝,對於天時、環境、人事,都有研究,並不是隨隨便便的。據宋珏《荔枝譜》所載,有所謂清福三十三事,如開花雨時、結實風時、次第熟、雨初過、嫋露摘、護持無偷摘、同好至、晚涼、新月、浴罷、簪茉莉、拈重碧、微醉、科頭箕踞、佳人剝、乳泉浸、蜜漿解、臨流、對鶴、樓頭、聯騎出觀,名品嚐遍,檢譜、辨核、貯白瓷盆、懸青筠籠、着白苧、掛帳中、殼堆苔上、膜浮水面、色香味全、隔竹聞香、土人忽送。與清福相反的不如意事,稱爲黑業,也有暴雨、妒風、偷兒先嚐等三十四事,吃荔枝而已,偏偏有這許多花樣,也足見文人好事了。

  古人吃荔枝,興高采烈,不但獨吃,並有集會結社而吃的。五代劉𬬮每年於荔枝熟時,設紅雲宴,大會賓客。明代徐𤊹,約友好作餐荔會,定名紅雲社,訂有社約,善啖者許入,只限七八人,太多則語喧,荔約二千顆,太少則不飽,會設清酒、白飯、苦茗,和餚核數器而已。謝肇淛有《紅雲續約》,在初出市時即舉行餐荔會,到將罷市時爲止,社友都須蒐羅名種,與衆共之。後來宋珏又結荔社,其社約中有云:“夫以希奇靈異之物,而能珍惜之,留護之,結以同趣,集以嘉辰,幕以濃陰,浴以冷泉,披以快風,照以涼月,和以重碧,解以寒漿,徵以往牒,紀以新詞;雖跡混塵壤,而景界仙都,身坐火城,而神遊冰谷。”讀了這一段文字,可見他們的興會淋漓,真是荔枝的知己。

  關於荔枝的文獻,上自齊樑,下至明清,凡詩詞歌賦以及譜牒、書翰、散文、雜記,等等,無不應有盡有,不知嘔卻文人多少心血。其以少許勝者,如明馬森五言絕雲:“不逐青陽豔,偏妍朱夏時。摘來紅瑪瑙,擘破白琉璃。”宋曾幾六書絕雲:“紅皺解羅襦處,清香開玉肌時。繡嶺堪憐妃子,苧蘿不數西施。”明鄧元嶽七言絕雲:“金波瀲灩碧波妍,一道霞光照眼鮮。何似婕妤初賜浴,玉肌三尺浸寒泉。”宋李芸子《搗練子》詞雲:“紅粉裏,絳金裳。一卮仙酒豔晨妝。醉溫柔,別有鄉。  清暑殿,偶風涼。雞頭擘破誤君王。泣梨花,春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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