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續記杏花春雨江南

  每逢杏花開放時,江南一帶,往往春雨綿綿,老是不肯放晴。記不得從前是哪一位詞人,曾有“杏花春雨江南”之句,這三個名詞拆開來十分平凡,而連在一起,頓覺雋妙可喜,不再厭惡春雨之殺風景了。又宋代詩人陳簡齋句雲:“客子光陰詩卷裏,杏花消息雨聲中。”足證雨與杏花,竟結了不解之緣,彼此是分不開的。我的園子裏有一株大杏樹,高二丈外,結實很大,作火黃色;另一株高一丈餘,結實較小,色也較淡,而味兒都很甘美。所可惜的,每逢含苞未放時,就遭到了綿綿春雨,落英繽紛,我自恨護花無術,徒喚奈何而已!

  去年初夏,我於西隅鳳來儀室上起了一座小樓,名“花延年閣”,憑窗東望,可見那大杏樹爛漫着花;今春多雨,我常在樓頭聽雨;因此記起我們的愛國詩人陸放翁,曾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之句,自有佳致。可是蘇州賣花人,只有賣玫瑰花、白蘭花、茉莉花的,賣杏花的卻絕對沒有。

  唐明皇遊別殿,見柳杏含苞欲吐,嘆息道:“對此景物,不可不與判斷。”因命高力士取了羯鼓來,臨軒敲擊,並奏一曲,名《春光好》,回頭一看,柳杏都放了;他得意地說道:“只此一事,我能不能喚作天公啊?”開元中葉,揚州太平園中,有杏樹數十株,每逢盛開時,太守大張筵席,召娼妓數十人,站在每一株杏樹旁,立一館,名曰“爭春”,宴罷夜闌,有人聽得杏花有嘆息之聲。又宋祁詠杏,有“紅杏枝頭春意鬧”之句,一“鬧”字下得好,傳誦一時,人們便稱之爲“紅杏尚書”。

  詠杏的詩頗多佳作,如王禹偁雲:“長愁風雨暗離披,醉繞吟看得幾時。只有流鶯偏稱意,夜來偷宿最繁枝。”元好問雲:“杏花牆外一枝橫,半面宮妝出曉晴。看盡春風不回首,寶兒元是太憨生。”黃蛟起雲:“煙波影裏畫船輕,尺五斜輝擁樹明。馬上銷魂禁不得,杏花山店一聲鶯。”此外,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金勒馬嘶芳草地,玉樓人醉杏花天”“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等,都是有關杏花的名句,傳誦至今,杏花真是花國中的幸運兒了。

  清初李笠翁的《閒情偶寄》中說杏雲:“種杏不實者,以處子常系之裙系樹上,便結子累累;予初不信,而試之果然。是樹性喜淫者,莫過於杏,予嘗名爲風流樹。噫!樹木何取於人,人何親於樹木,而契愛若此;動乎情也,情能動物,況於人乎?其必宜於處子之裙者,以情貴乎專;已字人者,情有所分而不聚也。予謂此法既驗於杏,亦可推而廣之;凡樹木之不實者,皆當系以美女之裳,即男子之不能誕育者,亦當衣以佳人之褲;蓋世間慕女色而愛處子,可以情感而使之動者,豈止一杏而已哉?”這一番怪論,可說是荒謬絕倫,是唯心論的代表作;笠翁自作聰明,纔會有這種不科學的論調,真的要笑倒米丘林了。

  杭州西湖的西泠橋附近,舊有一家酒食店,名“杏花村”,門前挑出一個藍色的小布幡,臨風飄拂,很有畫意,可惜早已歇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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