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高國泰撿起來伸手一看,原來是兩匹緞子。藉着皓月當空,打開一看,上面有興隆緞店四字。李四明說:“那兩匹緞子,還不是咱們本地餘杭縣的字號。我們餘杭縣有兩家綢緞店,字號是天成永順。這興隆緞店不知在哪裏?”滴國泰說:“咱們在這裏站着,等等有人來找好給他。要是本人丟得起,還不要緊,倘如是家人替主人辦事,一丟了,可就有性命之憂。”那二人在此等候多時,不見有人來找。李四明說:“天也不早了,你我回去罷。待明日有人找,說對了,就給他;沒人找,我們四門貼起告白,也不算瞞昧這東西。”高國泰說:“我今天理該去見見王成奎。我拿錢出來買東西,並換銀子,他還待我回去吃酒。我因爲丟了銀子,纔要尋死。今我不回去,恐其他多疑。”李四明說;“兄長先同找回家,然後再派家人去給他送信,明天你我弟兄再回拜。”說着話,兩個人向前走。來到西門李四明的住宅門首,大門虛掩,推門進去。高國泰見二門外有西房三間,屋中燈光閃灼。高國泰說:“今天天已晚了,明天我再至裏面,我們就在這屋中坐”罷。”李四明說:“這三間房,被我租出去,我倒可不要房錢。因爲我常不在家,再挖一家街坊,彼此皆有照應了。”高國泰點頭,來至二門叫門,裏面出來一個婆子,開了門一看:“大爺回來了。”李四明說:“你進去告訴你主母,就提我思兄高國泰來了。”老媽進去不多時,聽裏面說:“有請。”二人才來至裏面上房,見屋中倒也乾淨。裏面何氏出來,見了高國泰行完了禮。李四明告訴婆子:“給收拾幾樣菜,我們弟兄兩個,到東配房去吃酒。”兩個人來至東配房,在燈光之下,又把兩匹緞子打開一看。李四明說:“兩匹緞子倒是真真寶藍的顏色,只不知這興隆緞店的字號在哪裏?明天咱們四門貼上告白條,要有人來找,說對了就把他。沒人找,合該你我每人做一件袍子穿。”高國泰說:“是,明日賢弟你要帶我去謝那王成壁大哥。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在九泉之下。那位朋友倒是一位忠正誠信之人,駕實仁厚,大有君子之風,同我一見如故,我心中甚爲感念,良友頗不易得。”李四明說:“好,明日我同兄長去見見那個朋友。”二人吃完酒,安息,一夜無話。次日天明起來,二人淨面吃茶,只聽外面有人叫道:“李四明,你家住着一位高國泰嗎?”連聲叩門。二人站起來,到了外面,門開了一看,門口站兩個頭役①,帶着四個夥計,頭戴青布英翎帽,身穿青布襯衫,腰釦皮廷帶,足下穿着窄腰快靴,個個手拿鐵尺木棍。①頭役:即公人。
這兩個頭兒,一位叫金陵壽;一位叫董世昌。一見高國泰道:“朋友,你姓高叫國泰罷?”高國泰說:“不鋁,二位怎樣呢?”那頭兒一抖鐵鎖,把高國泰鎖上。李四明走來一攔,把李四明也鎖上了,拉住說:“進院搜贓。”到裏院各屋一找,由東屬找出那兩匹緞子來。李四明二人問:“頭兒,你二人因什麼事,把我二人鎖上?”金頭說:“這裏有一張票子,是我們本縣老爺派我們來急速拘鎖,我二人無故也不敢誤鎖良民,誣良擔不了。你二人作的事,自己也知道,尚來問我們嗎?”那些頭役說:“拉着走,休要多說。到了衙門,你們就知道7。”立刻拉着二人,抱了二匹緞子,到了縣衙班房之中坐下。此時老爺迎宮接差未回,候至日色西斜之時,老爺方回衙署之內,立刻傳伺候升堂。三班人役喊堂威,站班伺候。壯班,管的是護堂施威;皁班,管的是排簡打點;快班,管的是行籤叫票,捕盜捉賊。三班各有所司之事。老爺姓武名兆奎,乃是科甲出身,自到任以來,斷事如神,兩袖清風,愛民如子,真正治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今日升堂,吩咐:誅,帶差事!”只聽下面有人說:“殷家渡搶奪緞店,明火執仗,刀傷事主,搶緞子五十匹,銀子一千兩,賊首高國泰,窩主李四明拿到。”“哦。”兩旁一喊堂威,立刻帶上高國泰、李四明。二人跪下,口稱:“老爺在上,生員高國泰叩頭。”“小的李四明叩首。”老爺在上面一看,只見高國泰文質彬彬,品貌端正,五官清秀,面不帶凶煞之氣,途問道:“高國泰,汝等在殷家渡搶奪緞店,明火執仗,同夥共有多少人?搶去緞匹歸於何處?講!”高國泰說:“老父臺在上,生員乃讀書之人,不知殷家渡搶緞店之故。至於明火執仗,生員一切不知。”老爺把驚堂木一拍,說:“吹,妙手間事,萬不肯應。來,拉下去,給我打!”高國泰說:“老父臺且息怒,生員有下情上達。殷家渡明火執仗,刀傷事主,生員實不知情,要嚴刑拷打,就是叫我認謀反之事,生員也不認。”老爺說:“據我看來,你這廝必是久貫爲賊之人。既是搶緞店你不知情,因何這兩匹緞子在你手?”高國泰說:“生員昨日晚在城外抗的。我本打算今日四門貼帖,如有人來找,生員必還他。不料老父臺把生員傳來,這是一派真情實話。”老爺把那兩匹緞子拿在手中一看,吩咐;“帶興隆緞店守鋪王海。”不多時,只見由外面上來一人,年約五旬以外,五官豐滿,面帶忠厚,跪下給老爺叩首。老爺叫差人:“把二匹緞子拿下去,看是你鋪中賣出的,是賊人搶了去的?事關重大,不可混含。”王海拿過去一看,說;“老爺,這兩匹緞子,是賊人明明搶了去的。”老爺一聽,問:“你怎麼知道是被賊人搶了去的?有什麼憑證?講。”王海說:“回老爺,有憑證。在小的鋪子內,架子上的貨,就有興隆緞店。沒有我們鋪中的圖記兌印,要是有人上我們那裏買的緞子,臨買好之時,單有一個兌印,圖記是篆字:生財有道。這緞子上沒有兌印,故此知道是賊人搶去的。”老爺吩咐下去,高國泰跪在一旁聽的明白。老爺說;“高國泰,你可曾聽見了麼?給我上換棍,挾起來再問。”高國泰說;“老父臺的明見,生員這兩匹緞子實是拾的。就是賊人搶了去,也許遺失,被生員擡着。老父臺說生員明火執仗,有何憑證?可以考覈。”老爺一聽勃然大怒,把驚堂木一拍,說:“你這廝分明是老賊,竟敢在本縣面前如此刁猾,你還說本縣把你判屈了。”吩咐左右“把見證帶上來”。高國泰一聽有見證,嚇的面上失色。只見從旁邊帶上一個來。高國泰一看,並不認得。只見此人有二十餘歲,頭戴青布頭市,身被青布小夾襖,青中農,白襪青鞋,麪皮徽白,白中帶青,兩道鬥雞眉,一雙匝口眼,蒜頭鼻子,薄片嘴,窄腦門,撇太陽,長脖子,大額落素。李四明一看認得,原來是同院的街房姓冷行二,外號叫冷不防,住李四明外頭院三間房,平時與李四明借貸不遂,他懷恨在心。冷二就是人口兩個過日子,他養不了他媳婦,他媳婦去給人家擁工做活,他一個人在家終日盤算,可恨李四明有錢不借給他。那天晚上,他正在屋中着煩,聽李四明的家中請人。冷不防想:“李四明平時未在家內請過朋友,莫非有什麼事?”他暗中偷聽,請的是高國泰,李四明同了進去。冷二站在二門一聽,聽四明說拾這個兩匹緞子,是興隆店的,沒人找,我們二人做兩件袍子。冷二聽的明白,心中想:“我聽說興隆緞店在殷家渡,前次鬧明火執仗,此案尚未拿着。我明日到衙門去,給他貼一貼膏藥,就說他是窩主。李四明真是可恨,發此大財,我去借幾吊錢都不借,叫他知道我的厲害!假使我再借錢,他就不敢不借給我了。”因此他第二天一早,奔縣公署來,問:“哪位頭該班?”有人答話:“是金陵壽金頭的該班。”冷二進來說:“金頭,殷家渡明火執仗這案,你們辦着沒有?”金頭說:“沒辦着。”冷二說:“我們院裏房東李四明,他窩藏汪洋大盜,昨天有賊首高國泰住在他家,兩個人商酌一夜,我聽的明白,特地前來送個信息。”金頭兒一聽說:“好哇,我帶你見見我們老爺罷。”叫人往裏回話,老爺立刻升堂,帶上冷二回話。冷二上來跪下說:“老爺,小的住的李四明的房子,常見有形跡可疑之人從他家出入。昨夜晚間,有賊首高國泰在他家裏,訴說殷家渡的明火執仗,刀傷事主。我合房東並無冤仇,怕老爺訪知,小的有知情不報,縱賊脫逃之罪。”老爺吩咐先把冷二帶下去,派金陵壽、董世昌把高國泰、李四明一併鎖拿到案,及二人一到,說帶見證,便把冷二帶上來。不知如何判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