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僭僞列傳一

楊行密,廬州人。少孤貧,有膂力,日行三百里。唐中和之亂,天子幸蜀,郡將遣行密徒步奏事,如期而復。 《北夢瑣言》:鄭綮嘗典楊行密爲本州步奏官。 光啓初,秦宗權擾淮右,頻寇廬、壽,郡將募能致戰擒賊者,計級賞之,行密以膽力應募,往必有獲,得補爲隊長。行密乃自募百餘人,皆璟勇無行者,殺都將,自權州兵,郡將即以符印付之而去,朝廷因正授行密廬州刺史。

光啓三年,揚州節度使高駢失政,委任妖人呂用之輩。牙將畢師鐸懼爲用之所譖,自高郵起兵以襲廣陵,爲用之所卻,乃乞師於宣州秦彥,且言事克之日,願以揚州帥之。彥先遣將秦稠以兵三千人助師鐸攻陷廣陵,高駢署師鐸爲行軍司馬。未幾,秦彥率大衆並家屬渡江,入揚州軍府,自稱節度使。初,揚州未陷,呂用之詐爲高駢檄,徵兵於廬州,及城陷,行密以萬人奄至。畢師鐸之入廣陵也,呂用之出奔於外,至是委質於行密。行密攻廣陵,營於大明寺,秦、畢出兵以攻行密之營,短兵才接,行密僞遁,秦、畢之兵爭入其柵,以取金帛,行密發伏兵以擊之,秦、畢大敗,退走其壁,自是不復出戰。其年九月,秦、畢害高駢於幽所,少長皆死,同坎痤於道院北垣下。行密攻圍彌急,城中食盡,米鬥四十千,居人相啖略盡。十月,城陷,秦、畢走東塘,行密入廣陵,輦外寨之粟以食饑民,即日米價減至三千。十一月,蔡賊孫儒以衆萬人自淮西奄至,還據外寨,行密輜重牛羊軍食未入城者,皆爲儒所有。時秦、畢來自東塘,與儒軍合,自是西門之外,復爲敵境矣。初,呂用之遇行密於天長,紿行密曰:“用之有白金五千鋌,瘞於所居之廡下,寇平之日,願備將士倡樓一醉之資。”至是,行密閱兵,用之在側,謂用之曰:“僕射許此輩銀,何負心也!”遽命斬於三橋之下,夷其族。行密既有廣陵,遣使至大梁,陳歸附之意。是時,樑祖兼領淮南,乃遣牙將張廷範使於淮南,與行密結盟,尋遣行軍司馬李璠權知淮南留後,令都將郭言以兵援送。行密初則厚禮廷範,及聞李璠之行,勃然有拒命之意。廷範懼,易衣夜遁,遇樑祖於宋州,備言行密不軌之心,酌其兵勢未可圖也,乃追李璠等還,即錶行密爲淮南留後。

文德元年正月,孫儒殺秦彥、畢師鐸於高郵,引軍襲廣陵,下之,儒自稱節度使,行密收其衆歸於廬江。十一月,樑祖遣大將龐師古自潁上渡淮,討孫儒之亂,師古引兵深入淮甸,不利,還。龍紀元年,孫儒出攻宣州,行密乘虛襲據揚州,北通時溥,孫儒引兵復攻行密。大順元年,行密危蹙,率衆夜遁,出據宣州,儒復入揚州。二年,乃蒐練兵甲以攻行密,屬江、淮疾疫,師人多死,儒亦臥病,爲部下所執,送於行密,殺之。行密自宣城長驅入於廣陵,盡得孫儒之衆。自光啓末,高駢失守之後,行密與畢師鐸、秦彥、孫儒遞相窺圖,六七年中,兵革競起,八州之內,鞠爲荒榛,圜幅數百里,人煙斷絕。行密既並孫儒,乃招合遺散,與民休息,政事寬簡,百姓便之,蒐兵練將,以圖霸道。所得孫儒之衆,皆淮南之驍果也,選五千人豢養於府第,厚其衣食,驅之既戰,靡不爭先。甲冑皆以黑繪飾之,命曰“黑雲都”。

乾寧二年,行密盡有淮南之地,昭宗乃降制授行密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營田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傅、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上柱國、宏農郡王,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一百戶。四年,樑祖平兗、鄆,硃瑾及沙陀將李承嗣、史儼等皆奔淮南,行密待之優厚,任以爲將,瑾與承嗣皆位至方伯。是歲,行密縱兵侵掠鄰部,兩浙錢?、江西鍾傳、鄂州杜洪皆遣使求救於樑。樑祖遣硃友恭率部騎萬人渡江,取便討伐。行密先令都將翟章據黃州,及樑師至,即棄郡南渡,固守武昌寨,行密遣將馬珣以精兵五千助之,友恭與杜洪大破其衆,遂拔武昌寨,擒翟章並淮軍三千餘人,獲馬五百匹,淮人大恐。八月,樑祖遣葛從周領步騎萬人自霍丘渡淮,遣龐師古率大軍營於清口。淮人決堰縱水,流潦大至。又令硃瑾率勁兵以襲汴軍,汴軍大敗,師古死之。葛從周聞師古之敗,自濠梁班師,至淠河,爲淮人所乘,諸軍僅得北歸。

光化二年,行密北侵,遣張歸厚御之而退。天覆三年,青州王師範叛,乞師於淮南,行密遣將王景仁率師二萬以援之,攻討密州。七月,樑祖大破師範及景仁之衆,景仁遁還,追至輔唐,殺數千人,進取密州。天祐元年十一月,淮人攻光州,樑祖率軍抵霍丘,略地於廬、壽之境,淮人遁去。二年正月,進攻壽州,淮人閉壁不出,大掠而還。是月,行密攻陷鄂州,擒節度使杜洪,戮於揚州市,樑之戍兵數千人亦陷焉。其後,江西鍾傳、宣州田頵俱爲行密所並。三年,行密以疾卒於廣陵。及其子渭僭號,僞追尊爲太祖武皇帝。

渥,字奉天,行密長子也。行密卒,渥遂襲僞位,自稱吳王,委軍政於大將張顥。渥性猜忌,不能御下。天祐五年六月,渥爲顥所殺,顥將納款於樑,遂自稱留後,委別將徐溫握兵柄。居無何,溫復殺顥,立行密次子渭爲主。及渭僭號,僞追尊爲景帝。

渭,渥之弟也。既立,政事鹹委于徐溫。時溫爲鎮海軍節度、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乃於上元縣置升州,盛開幕府,自握兵柄於上流,其子知訓等於揚州居以秉政,凡十餘年。溫乃冊渭爲天子,國號大吳,改唐天祐十六年爲武義元年。渭以溫爲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渭僭號凡三年而卒,諡爲惠帝。

溥,行密幼子也。初封丹陽王,渭卒,徐溫乃推溥爲主,後僭僞號。唐同光元年,莊宗平梁,遷都於洛陽。十二月,溥遣使章景來朝,稱“大吳國主致書上大唐皇帝”,其辭旨卑遜,有同箋表。明年八月,又遣其司農卿盧蘋貢方物,及獻貞簡太后珍玩,莊宗命左藏庫使王居敏、通事舍人張朗等以名馬報之。郭崇韜之平西川也,淮人大懼,將去僞號,稱籓於唐。時崇韜欲陳舟師下峽,爲平吳之策,會崇韜既誅,洛城有變,淮人聞之,比屋相慶。明宗纂嗣,溥復遣使修好,安重誨奏曰:“楊溥既不稱籓,無足與之抗禮,來偵國情,不如辭絕。”乃謝其使,不受所貢,遣之。唐天成二年十月,徐溫卒,追封爲齊王。溫之養子李棨代溫佐輔,秉政數年,位至太尉、中書令、錄尚書事,襲封齊王,僞加九錫。晉天福二年,溥不得已遜位於棨。棨遷溥於潤州,築丹陽宮以處之。溥自是服羽衣,習辟穀之術,年餘以幽死。棨又遷其族於海陵,吳人謂其居爲永寧宮。周顯德中,李景聞周師渡淮,慮楊氏爲變,使人盡殺之。自唐大順二年,行密始有淮南之地,至溥遜位,凡四十七年而亡。 《五代史補》:楊行密嘗命宣州刺史田頵領兵圍錢塘。錢珝危急,遣其子元皞修好於行密。元頵風神俊邁,行密見之甚喜,因以其女妻之,遽命頵罷兵。初,頵之圍城也,嘗遣使候錢珝起居,珝厚待之。將行,復與之小飲,時羅隱、皮日休在坐,意以頵之師無能爲也,且欲譏之。於是日休爲令,取一字,四面被圍而不失其本音,因曰:“‘其’字上加‘鳷’爲萁菜,下加‘石’爲鋋子,左加‘玉’爲琪玉,右加‘月’爲期會。”羅隱取“於”字上加“雨”爲舞雩,下加“皿”爲盤盂,左加“玉”爲玗玉,右加“邑”爲於阝地。 使者取“亡”字譏錢?必亡。然“亡”上加“勣”爲芒,下加“心”爲忘,右加“邑”爲邙,左加“心”爲忙,其令不通,合坐皆嘻笑之,使大慚而去。未幾,頵果班師。先是,行密與?勢力相敵,其爲忿怒,雖水火之不若也。行密嘗命以大索爲錢貫,號曰“穿錢眼”,?聞之,每歲命以大斧科柳,謂之“斫楊頭”。至是,以元蒨通婚,二境漸睦,穿眼、斫頭之論始止。

李棨,本海州人。僞吳大丞相徐溫之養子也。溫字敦美,亦海州人,初從淮南節度使楊行密起師於廬州,漸至軍校。唐末,青州王師範爲樑祖所圍,乞師於淮南,楊行密發兵赴之,溫時爲小將,亦預其行。師次青之南鄙,師範已敗,淮兵大掠而還。棨時幼稚,爲溫所擄,溫愛其慧黠,遂育爲己子,名曰知誥。天祐初,行密卒,其子渥嗣,會左衛都指揮使張顥殺渥,欲歸命於樑。溫謂顥曰:“此去樑國,往復三千里,不月餘事不成,軍國未有主,無主將亂,不如有所立,徐圖其事。”顥然之,乃立渥弟渭爲帥。溫尋殺顥,渭授溫常州刺史、檢校司徒。溫留廣陵,遣棨知州事。是歲,唐天祐五年也。七年,丁母憂,起復授檢校太尉、溫州刺史,充本州團練觀察使。八年,宣州叛,溫與都將柴再用討平之,加同中書平章事,充淮南行軍司馬、內外馬步都指揮使、鎮海軍節度、浙江西道觀察等使。十二年八月,溫出鎮潤州,以其子知訓知政事,加溫鎮海軍管內水陵馬步軍都軍使,兼寧國軍節度、宣歙池等州觀察使。時棨爲溫屬郡升州刺史,乃大理郡廨,溫表移其府於金陵,僞授升州大都督府長史,充鎮海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以棨爲鎮海軍節度副使、行潤州刺史,充本州團練使。十五年,知訓授淮南行軍副使、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通判軍府事。居無何,知訓爲大將硃瑾所殺,溫以棨代知政事。明年,溫冊楊渭爲天子,僭稱大吳,改唐天祐十六年爲武義元年。

十八年,渭死,溫聞之,自金陵馳歸揚州,夜入廣陵,議有所立。或有希溫旨,言及蜀先主遺命諸葛亮之事,溫厲聲曰:“若楊氏無男,有女當立矣,無得異議。”由是羣心乃定,遂迎丹陽王溥於潤州,以其年六月十八日即僞位,改元爲順義。自是溫父子愈盛,中外共專其國,楊氏主祭而已。溫累官至竭忠定難建國功臣、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寧國等軍節度、宣歙池等州管內營田觀察等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太師、中書令、金陵尹、東海王,食邑一萬戶,實封五百戶。僞順義七年改乾貞元年,即後唐天成二年。其年十月二十三日,溫卒,僞贈大元帥,追封齊王,諡曰忠武。

棨前夢溫負登山,逾年溫卒,棨乃僞授輔政興邦功臣,知內外左右事、開府儀同三同、守太尉、中書令、宣城公。棨自平硃瑾之亂,遂執吳政。天成四年,僞吳改太和元年,是歲棨出鎮金陵,尋封東海王。至清泰二年改天祚元年,其年以金陵爲齊國,封棨爲齊王,乃追諡溫爲忠武王,廟號太祖。棨又進位太尉、錄尚書事,留鎮金陵,以其子景總政於揚州。未幾,僞加棨九錫,建天子旌旗,改金陵爲西都,以揚州爲東都。棨開國依齊、樑故事。用徐玠爲齊國右丞相,宋齊丘爲左丞相,以爲謀主。僞吳天祚三年,楊溥遜位於棨,國號大齊,改元爲升元,建都於金陵,時晉氏天福二年也。棨乃冊楊溥爲讓皇,其冊文曰“受禪老臣知誥,謹上冊皇帝爲高尚思元宏古讓皇”雲。仍以其子遙領平廬軍節度使,遷於海陵。棨自雲唐明皇第六子永王璘之裔。唐天寶末,安祿山連陷兩京,明皇幸蜀,詔以璘爲山南、嶺南、黔中、江南四道節度採訪等使,璘至廣陵,大募兵甲,有窺圖江左之志,後爲官軍所敗,死於大庾嶺北,故棨指之以爲遠祖。因還姓李氏,始改名棨,國號大唐,尊徐溫爲義祖。棨僭位凡七年,子景立。

景,本名璟,及將臣於周,以犯廟諱,故改之。棨之長子也, 《釣磯立談》雲:烈祖一日晝寢,夢一黃龍出殿之西楹,矯首內向,如窺伺狀。烈祖驚起,使人偵之,顧見元宗方倚楹而立,遣人候上動靜,於是立嫡之意遂決。 棨卒,乃襲僞位,改元爲保大。以仲弟遂爲皇太弟,季弟達爲齊王,仍於父柩前設盟約,兄弟相繼。景僭號之後,屬中原多事,北土亂離,雄據一方,行餘一紀。其地東暨衢、婺,南及五嶺,西至湖湘,北據長淮,凡三十餘州,廣袤數千裏,盡爲其所有,近代僭竊之地,最爲強盛。又嘗遣使私賂契丹,俾爲中國之患,自固偷安之計。 《南唐書》雲:契丹遣二使來告曰:“晉少主逆命背約,自貽廢黜,吾主欲與唐繼先世之好,將冊君爲中原主。”嗣主曰:“孤守江、淮,社稷已固,與樑、宋阻隔。若爾主不忘先好,惠賜行人,受賜多矣,其他不敢拜命之辱。”

周顯德二年冬,世宗始議南征,以宰臣李穀爲前軍都部署。是冬,周師圍壽春。三年春,世宗親征淮甸,大敗淮寇於正陽,遂進攻壽州。尋又今上敗何延錫於渦口,擒皇甫暉於滁州。景聞之大懼,遣其臣鍾謨、李德明等奉表於世宗,乞爲附庸之國,仍歲貢百萬之數,又進金銀器幣及犒軍牛酒。未幾,又遣其臣孫晟、王崇質等奉表修貢,且言:“景願割濠、壽、泗、楚、光、海等六州之地,隸於大朝,乞罷攻討。”世宗未之許。時李德明等見周師爭攻壽春,慮不能保,乃奏雲:“寬臣等五日之誅,容臣等自往江南,取本國表章,舉江北諸州,盡獻於大朝。”世宗許其行。久之,德明等不至,乃權議迴鑾,惟留偏師數千圍守壽春而已。四年春,世宗再駕南征。三月,大敗江南援軍於紫金山,尋下壽州,乃命班師。是歲冬十月,世宗復臨淮甸,連下濠、泗二郡,進攻楚州。明年春正月,拔之,遂移幸揚州,駐大軍於迎鑾,將議濟江。景聞之,自謂亡在朝夕,乃謀欲傳位其世子,使稱籓於周。 《南唐書》:正月,改無交泰。 遣其臣陳覺奉表陳情,且順世宗之旨焉。覺至,世宗召對於御幄。是時江北諸州,唯廬、舒、蘄、黃四郡未下,世宗因謂覺曰:“江南國主若能以江北之地盡歸於我,則朕亦不至窮兵黷武。”覺聞命欣然,即遣人過江取景表,以廬、舒、蘄、黃等四州來上,乞畫江爲界,仍歲貢地徵數十萬。世宗許之,乃還京。自是景始行大朝正朔,上章稱唐國主臣景,累遣使修貢,亦不失外臣之禮焉。

皇朝建隆二年夏,景以疾卒於金陵,時年四十六。以其子煜襲僞位,其後事具皇家日曆。 《五代史補》:李掞,本爲徐溫所養,溫殺張顥,權出於己,自稱大丞相、中書令、都統。及出居金陵,以嫡子知訓爲丞相,掞爲潤州節度。掞始爲宣州,忽得潤州,甚怏怏,將白溫辭之。宋齊丘素與掞善,因謂掞曰:“知訓驕倨,不可大用,殆必有損足焚巢之患。宣州去江都遠,難爲應,潤州方隔一水爾,有急則可以立功,慎勿辭也。”棨聞之釋然,遂行。至潤州,未幾知訓果爲硃瑾所殺,是夜,江都亂,火光亙天,掞望之曰:“宋公之言中矣。”遂引軍渡江,盡誅硃瑾之黨。後解甲去備,以待徐溫。溫至,且喜且怒,謂掞曰:“猶幸汝在潤州,不然吾家大勢將去矣。汝於兄弟中有大功者耶!”即日用掞爲左僕射,知政事,以代知訓。掞善於撫御,內外之心翕然而歸之,故徐溫卒未幾而江南遂爲掞所有。先是,江南童謠雲:“東海鯉魚飛上天。”東海即徐之望也,鯉者李也,蓋言李掞一旦自溫家起而爲君爾。初,掞既蓄異志,且欲諷動僚屬。雪天大會,酒酣,出一令,須借雪取古人名,仍詞理通貫。時齊丘、徐融在坐,掞舉杯爲令曰:“雪下紛紛,便是白起。”齊丘曰:“著屐過街,必須雍齒。”融意欲挫掞等,遽曰:“明朝日出,爭奈蕭何。”掞大怒,是夜收融投於江,自是與謀者惟齊丘而已。宋齊丘,豫章人,父嘗在鍾傳幕下。齊丘素落魄,父卒,家計蕩盡,已在窮悴,朝夕不能度。時姚洞天爲淮南騎將,素好士,齊丘欲謁之,且囊空無備紙筆之費,計無所出,但於逆旅社門而坐,如此殆數日。鄰房有散樂女尚幼,問齊丘曰:“秀才何以數日不出?”齊丘以實告,女嘆曰:“此甚小事,秀才何吝一言相示耶!”乃惠以數緡。齊丘用市紙筆,爲詩詠以投洞天,其略曰:“某學武無成,攻文失志,歲華蹭蹬,身事蹉跎。胸中之萬仞青山,壓低氣宇;頭上之一輪紅日,燒盡風雲。加以天步凌遲,皇綱廢絕,四海淵黑,中原血紅。挹飛蒼走黃之辯,有出鬼沒神之機。”洞天怒其言大,不即接見。齊丘窘急,乃更其啓,翼日復至,其略曰:“有生不如無生,爲人不若爲鬼。”又云:“其爲誠懇萬端,只爲飢寒兩字。”洞天始憫之,漸加以拯救。徐溫聞其名,召至門下。及掞之有江南也,齊丘以佐命功,遂至將相,乃上表以散樂女爲妻,以報宿惠,許之。韓熙載仕江南,官至諸行侍郎。晚年不羈,女僕百人,每延請賓客,而先令女僕與之相見,或調戲,或毆擊,或加以爭奪靴笏,無不曲盡,然後熙載始緩步而出,習以爲常。復有醫人及燒煉僧數輩,每來無不升堂入室,與女僕等雜處,僞主知之,雖怒,以其大臣,不欲直指其過,因命待詔畫爲圖以賜之,使其自愧,而熙載視之安然。

王審知,字信通,光州固始人。父恁,世爲農民。唐廣明中,黃巢犯闕,江、淮盜賊蜂起。有賊帥王緒者,自稱將軍,陷固始縣,審知兄潮時爲縣佐,緒署爲軍正。蔡賊秦宗權以緒爲光州刺史,尋遣兵攻之,緒率衆渡江,所在剽掠,自南康轉至閩中,入臨汀,自稱刺史。緒多疑忌,部將有出己之右者皆誅之。潮與豪首數輩共殺緒,其衆求帥,乃刑牲歃血爲盟,植劍於前,祝曰:“拜此劍動者爲將軍。”至潮拜,劍躍於地,衆以爲神異,即奉潮爲帥。時泉州刺史廖彥若爲政貪暴,軍民若之,聞潮爲理整肅,耆老乃奉牛酒,遮道請留。潮因引兵圍彥若,歲餘克之,又平狼山賊帥薛蘊,兵鋒日盛。唐光啓二年,福建觀察使陳巖表潮爲泉州刺史。大順中,巖卒,子婿範暉自稱留後,潮遣審知將兵攻之,逾年,城中食盡,乃斬暉而降,由是盡有閩、嶺五州之地。潮即表其事,昭宗因建威武軍於福州,以潮爲節度、福建管內觀察使,審知爲副。審知爲觀察副使,有過,潮猶加捶撻,審知無怨色。潮寢疾,舍其子延興、延虹、延豐、延休,命審知知軍府事。十二月丁未,潮薨,審知以讓其兄審邽,審邽以審知有功,辭不受。審知自稱福建留後,表於朝廷。唐末,爲威武軍節度、福建觀察使,累遷檢校太保,封琅邪郡王。樑朝開國,累加中書令,封閩王。 《王審知德政碑》雲:潮付公以戎旅,仍具表奏,尋加刑部尚書、威武軍留後,俄授金紫光祿大夫、右僕射、本軍節度使,又改光祿大夫、檢校司空,轉特進、檢校司徒,又轉檢校太保、琅邪郡王,食邑四千戶,食實封一百戶。 是時,楊氏據江、淮,故閩中與中國隔越,審知每歲朝貢,泛海至登萊抵岸,往復頗有風水之患,漂沒者十四五。後唐莊宗即位,遣使奉貢,制加功臣,進爵邑。

審知起自隴畝,以至富貴。每以節儉自處,選任良吏,省刑惜費,輕徭薄斂,與民休息。三十年間,一境晏然。同光元年,審知卒,子延翰嗣,爲弟延鈞所殺。

延鈞,審知次子。後唐長興三年,上言吳越國王錢?薨,乞封爲吳越王,不報。未幾,自稱帝,國號大閩,改元龍啓,然猶稱籓於朝廷。清泰元年,遇弒。子昶嗣。

昶,嗣僞位,朝廷因授昶福建節度使。晉天福三年,遣使貢奉至闕,止稱閩王。其子繼恭稱節度使,晉祖乃下制封昶爲閩王。改元通大,後遇弒,審知少子延羲嗣。

延羲,嗣僞位,改元永隆,在位六年遇弒。兄延政,自稱帝於福州,晉開運三年,爲李景所滅。 《五代史補》:王潮之來福建也,值連帥陳巖卒,子婿範暉自稱留後,潮攻拔之,盡有其地,遂爲福建觀察使。至其弟審知立,雖天下多事,猶能修其職貢,朝廷嘉之,封閩王。審知卒,子延鈞嗣,無識,輒改審知制度,僭稱大閩,改元龍啓,其後爲子昶殺。昶多行不道,閩人殺之。立從父延羲,改元永隆,延羲不恤政事,國亂,爲其將連重遇所殺,王氏之族遂滅。先是,樑朝有王霸者,即王氏之遠祖,爲道士,居於福州之怡山時,愛二皁莢樹,因其下築壇,爲朝禮之所,其後丹成沖虛而去,霸嘗雲:“吾之子孫,當有王於此方者。”乃自爲讖,藏之於地。唐光啓中,爛柯道士徐景元,因於壇東北隅取土,獲其詩,曰:“樹枯不用伐,壇壞不須結。不滿一千年,自有系孫列。”又曰:“後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議者以爲:潮蕩禍殃,謂王潮除其禍患以開基業也;巖逢二乍間,謂陳巖逢王潮未幾而亡,土地爲其所有也;代代封閩疆,謂潮與審知也,代代蓋兩世之稱,明封崇不過潮與審知兩世耳。初,王潮嘗假道於洪州,時鐘傳爲洪州節度使,以王潮若得福建,境土相接,必爲己患,陰欲誅之。有僧上藍者,通於術數,動皆先知,大爲鍾所重。因入謁,察傳詞氣,驚曰:“令公何故起惡意,是欲殺王潮否?”傳不敢隱,盡以告之。上藍曰:“老僧觀王潮與福建有緣,必變,彼時作一好世界。令公宜加禮厚待,若必殺之,令公之福去矣。”於是傳加以援送。及審知之嗣位也,楊行密方盛,常有吞東南之志氣。審知居常憂之,因其先人嘗爲上藍所知,乃使人齎金帛往遺之,號曰“送供”,且問國之休咎。使回,上藍以十字爲報,其詞曰:“不怕羊入屋,只怕錢入腹。”審知得之嘆曰:“羊者楊也,腹者福也,得非福州之患,不在楊行密而在錢氏乎?今內外將吏無姓錢者,必爲子孫後世之憂矣。”至延羲爲連重遇所殺,諸將爭立,江南乘其時命查文徽領兵伐之,經年不能下。會兩浙救兵至,文徽腹背受敵,遂大敗。自是福州果爲錢氏所有,入腹之讖始應。蓋國之興衰,皆冥數決定矣。徐寅,登第歸閩中,途徑大梁,因獻太祖《遊大梁賦》。時樑祖與太原武皇爲讎敵,武皇眇一目,而又出自沙陀部落,寅欲曲媚樑祖,故詞及之,雲:“一眼匈奴,望英威而膽落。”未幾,有人得其本示太原者,武皇見而大怒。及莊宗之滅樑也,四方諸侯以爲唐室復興,奉琛爲慶者相繼。王審知在閩中,亦遣使至,遽召其使問曰:“徐寅在否?”使不敢隱,以無恙對,莊宗因慘然曰:“汝歸語王審知,父母之讎,不可同天,徐寅指斥先帝,今聞在彼中,何以容之?”使回,具以告,審知曰:“如此則主上欲殺徐寅耳,今殺則未敢奉詔,但不可以用矣。”即日戒閽者不得引接,徐寅坐是終身止於祕書正字。江爲,建州人,工於詩。乾祐中,福州王氏國亂,有故人任福州官屬,恐禍及,一旦亡去,將奔江南,乃間道謁爲。經數日,爲且與草投江南表。其人未出境,遭邊吏所擒,仍於囊中得所撰表章,於是收爲與奔者,俱械而送。爲臨刑,詞色不撓,且曰:“嵇康之將死也,顧日影而彈琴,吾今琴則不暇彈,賦一篇可矣。”乃索筆爲詩曰:“衙鼓侵人急,西傾日欲斜。黃泉無旅店,今夜宿誰家?”聞者莫不傷之。黃滔,在閩中爲王審知推官。一旦饋之魚,時滔方與徐寅對談,遂請代爲謝箋。寅援筆而成,其略曰:“銜諸斷索,才從羊續懸來;列在雕盤,便到馮歡食處。”時人大稱之。

史臣曰:昔唐祚橫流,異方割據,行密以高材捷足啓之於前,李棨以履霜堅冰得之於後,以僞易僞,逾六十年。洎有周興薄伐之師,皇上示懷柔之德,而乃走梯杭而入貢,奉正朔以來庭,如是則長江之險,又何足以恃哉!審知僻據一隅,僅將數世,始則可方於吳芮,終則竊效於尉佗,與夫穴蜂井蛙,亦何相遠哉!五紀之亡,蓋其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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