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列傳三

景延廣,字航川,陝州人也。父建,累贈太尉。延廣少習射,以挽強見稱。樑開平中,邵王硃友誨節制於陝,召置麾下,友誨坐謀亂,延廣竄而獲免。後事華州連帥尹皓,皓引薦列校,隸於汴軍,從王彥章拒莊宗於河上。及中都之敗,彥章見擒,而延廣被數創,歸於汴。

唐天成中,明宗幸夷門,會硃守殷拒命,尋平之。延廣以軍校連坐,將棄市。高祖時爲六軍副使,掌其事,見而惜之,乃密遣遁去,尋收爲客將。及張敬達之圍晉陽,高祖付以戎事,甚有干城之功。高祖即位,授侍衛步軍都指揮使、檢校司徒,遙領果州團練使,轉檢校太保,領夔州節度使。四年,出鎮滑臺。五年,加檢校太傅,移鎮陝府。六年,召爲侍衛馬步都虞候,移鎮河陽。七年,轉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檢校太尉。其年夏,高祖晏駕,延廣與宰臣馮道等承顧命,以少帝爲嗣。既發喪,都人不得偶語,百官赴臨,未及內門,皆令下馬,由是有驕暴之失。少帝既嗣位,延廣獨以爲己功,尋加同平章事,彌有矜伐之色。朝廷遣使告哀契丹,無表致書,去臣稱孫。契丹怒,遣使來讓,延廣乃奏令契丹回國使喬榮 《契丹國志》:先是,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遼,遼帝以爲回國使,置邸大梁。至是,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凡遼國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遼國不可負,乃釋榮,慰賜而遣之。 告契丹曰:“先帝則北朝所立,今上則中國自策,爲鄰爲孫則可,無臣之理。”且言:“晉朝有十萬口橫磨劍,翁若要戰則早來,他日不禁孫子,則取笑天下,當成後悔矣。”由是與契丹立敵,干戈日尋。初,高祖在位時,宣借楊光遠騎兵數百,延廣請下詔遣還,光遠由此忿延廣,怨朝廷,遣使泛海構釁。

天福八年十二月,契丹乃南牧。九年正月,陷甘陵,河北儲蓄悉在其郡。少帝大駭,親率六師,進駐澶淵。延廣爲上將,凡六師進退,皆出胸臆,少帝亦不能制,衆鹹憚而忌之。契丹既至城下,使人宣言曰:“景延廣喚我來相殺,何不急戰!”一日,高行周與蕃軍相遇於近郊,以衆寡不敵,急請濟師,延廣勒兵不出,是日行周幸而獲免。及契丹退,延廣猶閉柵自固,士大夫曰:“昔與契丹絕好,言何勇也;今契丹至若是,氣何憊也。”時延廣在軍,母兇問至,自澶淵津北移於津南,不信宿而復蒞戎事,曾無戚容,下俚之士亦聞而惡之。時有太常丞王緒者,因使德州回,與延廣有隙,因誣奏與楊光遠通謀,遣吏縶於麾下,鍛成其事。判官盧億累勸解不從,尋有詔棄市,時甚冤之。少帝還京,嘗幸其第,進獻錫賚,有如酬酢,權寵恩渥,爲一朝之冠。俄與宰臣桑維翰不協,少帝亦憚其難制,遂罷兵權,出爲洛都留守、兼侍中。由是鬱郁不得志,亦意契丹強盛,國家不濟,身將危矣,但縱長夜飲,無復以夾輔爲意。 《宋史·盧多遜傳》:父億。景延廣鎮天平,表億掌書記,留守西洛,又爲判官。時國用窘乏,取民財以助軍。河南府計出二十萬緡,延廣欲並緣以圖羨利,增爲三十七萬緡。億諫曰:“公位兼將相,既富且貴,今國帑空竭,不得已而取資於民,公何忍利之乎!”延廣慚而止。

開運三年冬,契丹渡滹水。詔遣屯孟津,將戒途,由府署正門而出,所乘馬騰立不進,幾墜於地,乃易乘而行,時以爲不祥之甚。及王師降契丹,延廣狼狽而還。時契丹主至安陽,遣別部隊長率騎士數千,與晉兵相雜,趨河橋入洛,以取延廣。戒曰:“如延廣奔吳走蜀,便當追而致之。”時延廣顧慮其家,未能引決。契丹既奄至,乃與從事閻丕輕騎謁契丹主於封丘,與丕俱見縶焉。 《遼史》:將軍康祥執景延廣來獻。 延廣曰:“丕,臣之從事也,以職相隨,何罪而亦爲縲囚?”契丹釋之。因責延廣曰:“致南北失歡,良由爾也。”乃召喬榮質證前事,凡有十焉。始榮將入蕃時,紿延廣雲:“某恐忽忘所達之語,請紀於翰墨。”延廣信之,乃命吏備記其事。榮亦憸巧善事人者也,慮他日見詰,則執之以取信,因匿其文於衣中。至是,延廣始以他語抗對,榮乃出其文以質之,延廣頓爲所屈。每服一事,則受牙籌一莖,此契丹法也。延廣受至八莖,但以面伏地,契丹遂咄之,命鎖延廣臂,將送之北土。是日,至於陳橋民家草舍,延廣懼燔灼之害,至夜分伺守者怠,則引手自扼其吭,尋卒焉。雖事已窮頓,人亦壯之,時年五十六。 《東都事略》:昝居潤嘗爲樞密院小吏,景延廣留守西京,補爲右職。契丹犯京師,以兵圍延廣家。故吏悉避去,居潤爲全護其家,時論稱之。 漢高祖登極,詔贈中書令。

延廣少時,嘗泛洞庭湖,中流阻風,帆裂舵折,衆大懼。頃之,舟人指波中曰:“賢聖來護,此必有貴人矣。”尋獲濟焉。竟位至將相,非偶然也。

李彥韜,太原人也。少事邢州節度使閻寶爲皁隸,寶卒,高祖收於帳下。及起義,以少帝留守北京,因留彥韜爲腹心。歷客將、牙門都校,以纖巧故,厚承委用。及少帝嗣位,授蔡州刺史,入爲內客省使、宣徽南院使。未幾,遙領壽州節度,充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檢校太保,俄改陳州節度使,典軍如故。每在帝側,升除將相,但與宦官近臣締結,致外情不通,陷君於危亡之地。嘗謂人曰:“朝廷所設文官將何用也。”且欲澄汰而除廢之,則可知其輔弼之道也。及契丹犯闕,遷少帝於開封府。一日,少帝遣人急召彥韜,將與計事,彥韜辭不赴命,少帝怏恨久之,其負國辜君也如是。及少帝北遷,戎王遣彥韜從行,洎至蕃中,隸於國母帳下。永康王舉兵攻國母,以偉王爲前鋒,國母發兵拒之,以彥韜爲排陣使,彥韜降於偉王,偉王置之帳下,其後卒於幽州。

張希崇,字德峯,幽州薊縣人也。父行簡,假薊州玉田令。希崇少通《左氏春秋》,復癖於吟詠。天祐中,劉守光爲燕帥,性慘酷,不喜儒士,希崇乃擲筆以自效,守光納之,漸升爲裨將。俄而守光敗,唐莊宗命周德威鎮其地,希崇以舊籍列於麾下,尋遣率偏師守平州。安巴堅南攻,陷其城,掠希崇而去。安巴堅詢希崇,乃知其儒人也,因授元帥府判官,後遷盧龍軍行軍司馬,繼改蕃漢都提舉使。天成初,契丹平州節度使盧文進南歸,契丹以希崇繼其任,遣腹心總邊騎三百以監之。希崇蒞事數歲,契丹主漸加寵信。一日,登郡樓私自計曰:“昔班仲升西戍,不敢擅還,以承詔故也。我今入關,斷在胸臆,何恬安於不測之地而自滯耶!”乃召漢人部曲之翹楚者,謂曰:“我陷身此地,飲酪被毛,生不見其所親,死爲窮荒之鬼,南望山川,度日如歲,爾輩得無思鄉者乎!”部曲皆泣下沾衣,且曰:“明公欲全部曲南去,善則善矣,如敵衆何?” 《歐陽史》作“麾下皆言兵多不可俱亡,因勸希崇獨去。” 希崇曰:“俟明日首領至牙帳,則先擒之,契丹無統領,其黨必散。且平州去王帳千餘里,待報至徵兵,逾旬方及此,則我等已入漢界深矣,何用以衆少爲病!”衆大喜。是日,希崇於郡齋之側,坎隙地,貯石灰。明旦,首領與羣從至,希崇飲以醇酎數鍾,既醉,悉投於灰阱中斃焉。其徒營於北郭,遣人攻之,皆潰圍奔去,希崇遂以管內生口二萬餘南歸。唐明宗嘉之,授汝州防禦使。希崇既之任,遣人迎母赴郡。母及境,希崇親肩板輿行三十里,觀者無不稱歎。歷二年,遷靈州兩使留後。先是,靈州戍兵歲運糧經五百里,有剽攘之患。希崇乃告諭邊士,廣務屯田,歲餘,軍食大濟。璽書褒之,因正授旄節。清泰中,希崇厭其雜俗,頻表請覲,詔許之。至闕未久,朝廷以安邊有聞,議內地處之,改邠州節度使。及高祖入洛,與契丹方有要盟,慮爲其所取,乃復除靈武。希崇嘆曰:“我應老於邊城,賦分無所逃也。”因鬱郁不得志,久而成疾,卒於任,時年五十二。希崇自小校累官至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三歷方面,封清河郡公,食邑二千戶,賜靖邊奉國忠義功臣,亦人生之榮盛者也。 《歐陽史》:贈太師。

希崇素樸厚,尤嗜書,蒞事之餘,手不釋卷。不好酒樂,不蓄姬僕。祁寒盛暑,必儼具衣冠,廝養之輩,未嘗聞褻慢之言。事母至謹,每食必侍立,俟盥漱畢方退,物議高之。性雖仁恕,或遇奸惡,則嫉之若仇。在邠州日,有民與郭氏爲義子,自孩提以至成人,因愎戾不受訓,遣之。郭氏夫婦相次俱死。郭氏有嫡子,已長,時郭氏諸親與義子相約,雲是親子,欲分其財物,助而訟之,前後數政不能理,遂成疑獄。希崇覽其訴,判雲:“父在已離,母死不至。正稱假子,孤二十年撫養之恩;儻曰親兒,犯三千條悖逆之罪。頗爲傷害名教,安敢理認田園!其生涯並付親子,所訟人與朋奸者,委法官以律定刑。”聞者服其明。希崇亦善觀象,在靈州日,見月掩畢口大星,經月復爾,乃嘆曰:“畢口大星,邊將也,月再掩之,吾其終歟!”果卒於郡。

子仁謙爲嗣,歷引進副使。

王庭允,字紹基,其先長安人也。祖處存,定州節度使。父鄴,晉州節度使。庭允,唐莊宗之內表也。性勇剽狡捷,鷹瞬隼視,喑嗚眥睚,則挺劍而不顧。少爲晉陽軍校,以攻城野戰爲務,暑不息嘉樹之陰,寒不處密室之下,與軍伍食不異味,居不異適,故莊宗於親族之中,獨加禮遇。莊宗、明宗朝,累歷貝、忻、密、澶、隰、相六州刺史。國初,範延光據鄴稱亂,高祖以庭允累朝宿將,詔爲魏府行營中軍使兼貝州防禦史。城降賞勞,授相州節度使,尋移鎮定州。先是,契丹欲以王處直之子威爲定州節度使,處直則庭允之叔祖也。處直爲養子都所篡,時威北走契丹,契丹納之。至是契丹遣使諭高祖雲:“欲使王威襲先人土地,如我蕃中之制。”高祖答:“以中國將校自刺史、團練、防禦使序遷,方授旄節。請遣威至此任用,漸令升進,乃閤中土舊規。”契丹深怒其見拒,使人復報曰:“爾自諸侯爲天子,有何階級耶?”高祖畏其滋蔓,則厚賂力拒其命。契丹怒稍息,遂連升庭允,俾鎮中山,且欲塞其意也。少帝嗣位,改滄州節度使,累官至檢校太尉。開運元年秋,卒於位,年五十四。贈中書令。有子三人,長曰昭敏,仕至金吾將軍卒。

史匡翰,字元輔,雁門人也。父建瑭,事莊宗爲先鋒將,敵人畏之,謂之“史先鋒”,累立戰功,《唐書》有傳。匡翰起家襲九府都督,歷代州遼州副使、檢校太子賓客。同光初,爲嵐、憲、朔等州都遊奕使,改天雄軍牢城都指揮使,再加檢校戶部尚書,領潯州刺史。天成中,授天雄軍步軍都指揮使,歲餘,遷侍衛彰聖馬軍都指揮使。高祖有天下也,授檢校司空、懷州刺史。其妻魯國長公主,即高祖之妹也。尋轉控鶴都指揮使兼和州刺史、駙馬都尉,俄授檢校司徒、鄭州防禦使,未幾,遷義成軍節度、滑蒲等州觀察處置、管內河堤等使。丁母憂,尋起復本鎮。 案:陶穀撰匡翰碑文雲:“圃田待理,漢殿掄才,功臣旌佐國之名,出守奉專城之寄。”蓋鄭州即在義成軍管內,匡翰雖遷官,不離本鎮也。

匡翰剛毅有謀略,御軍嚴整,接下以禮,與部曲語,未嘗稱名,歷數郡皆有政聲。 陶穀碑文雲:“齋壇峻而金鼓嚴,麻案宣而油幢出。控樑苑之西郊,殷乎威望;撫國僑之遺俗,綽有政聲。” 尤好《春秋左氏傳》,每視政之暇,延學者講說,躬自執卷受業焉。時發難問,窮於隱奧,流輩或戲爲“史三傳”。既自端謹,不喜人醉。幕客有關徹者,狂率酣鋋。一日使酒,怒目謂匡翰曰:“明公昔刺覃懷,與徹主客隨至,事無不可,今領節鉞,數不相容。且書記趙礪,險詖之人也,脅肩諂笑,黷貨無厭,而明公待之甚厚,徹今請死。近聞張彥澤臠張式,未聞匡翰斬關徹,恐天下談者未有比類。”匡翰不怒,引滿自罰而慰勉之,其寬厚如此。天福六年,白馬河決,匡翰祭之,見一犬有角,浮於水心,甚惡之。後數月遘疾而卒於鎮,年四十。詔贈太保。

子彥容,歷宮苑使、濮單宿三州刺史。

樑漢顒,太原人也。少事後唐武皇,初爲軍中小校,善騎射,勇於格戰。莊宗之破劉仁恭、王德明,及與樑軍對壘於德勝,皆預其戰,累功至龍武指揮使、檢校司空。梁平,授檢校司徒、濮州刺史。同光三年,魏王繼岌統軍伐蜀,以漢顒爲魏王中軍馬步都虞候。天成初,授許州兵馬留後、檢校太保,尋爲邠州節度使,歲餘加檢校太傅,充威勝軍節度、唐鄧等州觀察處置等使,在鎮二年,移鎮許州。長興四年夏,以眼疾授太子少師致仕。高祖素與漢顒有舊,及即位之初,漢顒進謁,再希任使,除左威衛上將軍。天福七年冬,以疾卒於洛陽,年七十餘。贈太子太保。

楊思權,邠州新平人也。樑乾化初爲軍校,貞明二年,轉弓箭指揮使、檢校左僕射,累遷控鶴右第一軍使。唐莊宗平梁,補右廂夾馬都指揮使。天成初,遷右威衛將軍,加檢校司空。會秦王從榮鎮太原,明宗乃以馮贇爲副留守、以思權爲北京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佑之。從榮幼驕很,不親公務,明宗乃遣紀綱一人素善從榮者,與之遊處,俾從容諷導之。嘗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相公處長,更宜自勵,勿致聲聞在河南之下。”從榮不悅,因告思權曰:“朝廷人皆推從厚,共非短我,吾將廢棄矣。”思權曰:“請相公勿憂,萬一有變,但思權在處有甲兵,足以濟事。”乃勸從榮招置部曲,調弓礪矢,陰爲之備。思權又謂使者曰:“朝廷教君伴相公,終日言弟賢兄弱何也?吾輩苟在,豈不能與相公爲主耶?”使者懼,告馮贇,乃密奏之。明宗乃詔思權赴京師,以秦王之故,亦弗之罪也。長興末,爲右羽林都指揮使,遣戍興元。閔帝嗣位,奉詔從張虔釗討鳳翔,洎至岐下,思權首倡倒戈以攻虔釗。尋領部下軍率先入城,謂唐末帝曰:“臣既赤心奉殿下,俟京城平定,與臣一鎮,勿置在防禦團練使內。”乃懷中出紙一幅,謂末帝曰:“願殿下親書臣姓名以志之。”末帝命筆,書“可邠寧節度使”。及即位,授推誠奉國保乂功臣、靜難軍節度、邠寧慶衍等州觀察處置等使、檢校太保。清泰三年,入爲右龍武軍統軍。高祖即位,除左衛上將軍,進封開國公。天福八年,以疾卒,年六十九。贈太傅。

尹暉,魏州人也。少以勇健事魏帥楊師厚爲軍士,唐莊宗入魏,擢爲小校,從徵河上,每於馬前步鬥有功。莊宗即位,連改諸軍指揮使。天成、長興中,領數郡刺史,累遷嚴衛都指揮使。洎應順中,王師討末帝於岐下,暉與楊思權首歸,末帝約以鄴都授之。末帝即位,高祖入洛,嘗遇暉於通衢,暉馬上橫鞭以揖高祖。高祖忿之,後因謁謂末帝曰:“尹暉常才,以歸命稱先,陛下欲令出鎮名籓,外論皆雲不當。”末帝乃授暉應州節度使。高祖即位,改右衛大將軍。時範延光據鄴謀叛,以暉失意,密使人齎蠟彈,以榮利啖之。暉得延光文字,懼而思竄,欲沿汴水奔於淮南。高祖聞之,尋降詔招喚,未出王畿,爲人所殺。

子勳,事皇朝,累歷軍職,遷內外馬步都軍頭,見爲郢州防禦使。

李從璋,字子良,後唐明宗皇帝之猶子也。少善騎射,從明宗歷戰河上,有平梁之功。唐同光末,魏之亂軍迎明宗爲帝,從璋時引軍自常山過邢,邢人以從璋爲留後。逾月,明宗即位,受詔領捧聖左廂都指揮使,時天成元年五月也。八月,改大內皇城使,加檢校司徒、彰國軍節度使,賜竭忠建策興復功臣。旋以達靼諸部入寇,從璋率麾下出討,一鼓而破,有詔褒之。三年四月,移鎮滑臺。時明宗駐蹕於大梁,從璋嘗召幕客謀曰:“車駕省方,籓臣鹹有進獻,吾爲臣爲子,安得後焉。欲取倉廩羨餘,以助其用。諸君以爲何如?”內有賓介白曰:“聖上寬而難犯,行宮在近,忽致上達,則一幕俱罹其罪。”從璋怒。翌日,欲引弓射所言者,朝廷知之,改授右驍衛上將軍。長興元年十月,出鎮陝州。二年五月,遷河中節度使。三年,就加檢校太傅,賜忠勤靜理崇義功臣。四年五月,制封洋王。是歲,明宗厭代,閔帝嗣位,尋受命代潞王於岐上,會潞王舉兵入洛,事遂寢。高祖即位之元年十二月,授威勝軍節度使,降封隴西郡公。二年九月,終於任,年五十一。鄧人爲之罷市,思遺愛也。詔贈太師。

從璋性貪黷,懼明宗嚴正,自滑帥入居環衛之後,以除拜差跌,心稍悛悟,後歷數鎮,與故時幕客不足者相遇,無所憾焉。蒲、陝之日,政有善譽,改賜“忠勤靜理”之號,良以此也。及高祖在位,愈畏其法,故沒於南陽,人甚惜之,亦明宗宗室之白眉也。子重俊。

重俊,唐長興、清泰中,歷諸衛將軍。高祖即位,遙領池州刺史。少帝嗣位,授虢州刺史。性貪鄙,常爲郡人所訟,下御史臺,抵贓至重,太后以猶子之故救之,乃歸罪於判官高獻,止罷其郡。未幾,復居環列,出典商州。商民素貧,重俊臨之,割剝幾盡。復御家不法,其奴僕若履湯蹈火,忤其意者,或鞭之,或刃之。又殺從人孫漢榮,掠其妻。及受代歸洛,漢榮母燕氏獲其子婦,以訴於府尹景延廣。牙將張守英謂燕曰:“重俊前朝枝葉,今上中表,河南尹其何以理?不若邀其金帛,私自和解,策之上也。”燕從其言,授三百緡而止。後以青衣趙滿師因不勝楚毒,逾垣訴景延廣,雲重俊與妹私奸及前後不法事,延廣奏之。詔遣刑部郎中王瑜鞫之,盡得其實,並以穢跡彰露,而賜死於家。

李從溫,字德基,代州崞縣人,後唐明宗之猶子也。明宗微時,從溫執僕御之役,後養爲己子。及歷諸籓,署爲牙校,命典廄庫。唐同光中,奏授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累加檢校司空,充北京副留守。明宗即位,授安國節度使、檢校司徒。長興元年四月,入爲右武衛上將軍。是歲,復出鎮許田。明年,移北京留守,加太傅。四年正月,改太平軍節度使。五月,制封兗王。十一月,移鎮定州,兼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尋又移鎮常山。清泰中,加同平章事,改鎮彭門。高祖即位之明年,就加侍中。七年,加兼中書令。八年,再爲許州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封趙國公,累加食邑一萬戶,食實封一千二百戶。開運二年,改河陽三城節度使。三年二月,卒於任,年六十三。贈太師,追封隴西郡王。

從溫始以明宗本枝,歷居籓翰,無文武才略資濟代之用,凡臨民以貨利爲急。在常山日,睹牙署池潭凡十餘頃,皆立木爲岸,而以修篁環之,從溫曰:“此何用爲?”悉命伐竹取木,鬻於列肆,獲其直以實用帑焉。高祖即位,從溫時在兗州,多創乘輿器服,爲宗族切戒,從溫弗聽。其妻關氏,素耿介,一日厲聲於牙門雲:“李從溫欲爲亂,擅造天子法物。”從溫敬謝,悉命焚之,家無敗累,關氏之力也。後以多畜駝馬,縱牧近郊,民有訴其害稼者,從溫曰:“若從爾之意,則我產畜何歸乎?”其昏愚多此類也。高祖性至察,知而不問。少帝嗣位,太后教曰:“吾只有此兄,慎勿繩之。”故愈加姑息,以致年逾耳順,終於牖下,乃天幸也。

張萬進,突厥南鄙人也。祖拽斤,父臘。萬進白皙美髯,少而無賴。事唐武皇,以騎射著名,攻城野戰,奮不顧命。嘗與樑軍對陣,持銳首短刀,躍馬獨進,及兵刃既剚,則易以大錘,左右奮擊,出沒進退,無敢當者。唐莊宗、明宗素憐其雄勇,復獎其戰功,故累典大郡。天成、長興中,歷威勝、保大兩鎮節制。高祖有天下,命爲彰義軍節度使,所至不治,政由羣下。洎至涇原,兇恣彌甚。每日於公庭列大鼎,烹肥羜,割胾方寸以啖賓佐,皆流淚不能大嚼,俟其他顧,則致袂中。又命巨觶行酒,訴則辱之,乃有持杯僞飲,褰領裱而納之者。既沉湎無節,唯婦言是用,其妻與幕使張光載干預公政,納錢數萬,補一豪民爲捕賊將,領兵數百人入新平郡境。邠帥以其事上奏,有詔詰之,光載坐流罪,配於登州。天福四年三月,萬進疾篤,月餘,州兵將亂,乃詔副使萬庭圭委其符印。記室李升素憾凌虐,知其將亡,謂庭圭曰:“氣息將奄,不保晨暮,促移就第,豈不宜乎!”庭圭從之。萬進尋卒,遂以籃轝祕屍而出,即馳騎而奏之,詔命既至,而後發喪。其妻素很戾,謂長子彥球曰:“萬庭圭逼迫危病,驚擾而死,不手戮之,奚爲生也!”庭圭聞之,不敢往吊。萬進假殯於精舍之下,至轊東轅,凡數月之間,郡民數萬,無一饋奠者。爲不善者,衆必棄之,信矣夫!

史臣曰:延廣功扶二帝,任掌六師,亦可謂晉之勳臣矣。然而昧經國之遠圖,肆狂言於強敵,卒使邦家蕩覆,宇縣丘墟,《》所謂“惟口起羞”者,其斯人之謂歟!彥韜既負且乘,任重才微,盜斯奪之,固其宜矣。希崇蔚有雄幹,老於塞垣,未盡其才,良亦可惜。楊、尹二將,因倒戈而仗鉞,豈義士之所爲!其餘蓋以勳以親,鹹分屏翰,唯萬進之醜德,又何暇於譏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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