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世宗紀二

顯德二年春正月辛未朔,帝不受朝賀。辛卯,詔:“在朝文班,各舉堪爲令錄者一人,雖姻族近親,亦無妨嫌。授官之日,各署舉主姓名,若在官貪濁不任、懦弱不理,並量事狀重輕,連坐舉主。”乙未,詔:“應逃戶莊田,並許人請射承佃,供納稅租:如三週年內本戶來歸者,其莊田不計荒熟,並交還一半;如五週年內歸業者,三分交還一分;如五週年外歸業者,其莊田除本戶墳塋外,不在交付之限。其近北地諸州,應有陷蕃人戶,自蕃界來歸業者:五週年內來者,三分交還二分;十週年內來者,交還一半;十五週年來者,三分交還一分;十五週年外來者,不在交還之限。”

二月戊申,遣使赴西京,賜太子太師致仕侯益、白文珂、宋彥筠等茶藥錢帛各有差,仍降詔存問。壬戌,詔曰:

善操理者不能有全功,善處身者不能無過失。雖堯、舜、禹、湯之上聖,文、武、成康之至明,尚猶思逆耳之言,求苦口之藥,何況後人之不逮哉!

朕承先帝之靈,居至尊之位,涉道猶淺,經事未深,常懼昏蒙,不克負荷。自臨宸極,已過周星,至於刑政取捨之間,國家措置之事,豈能盡是,須有未周,朕猶自知,人豈不察。而在位者未有一人指朕躬之過失,食祿者曾無一言論時政之是非,豈朕之寡昧不足與言耶?豈人之循默未肯盡心耶?豈左右前後有所畏忌耶?豈高卑疏近自生間別耶?

古人云:“君子大言受大祿,小言受小祿。”又云:“官箴王闕。”則是士大夫之有祿位,無不言之人。然則爲人上者,不能感其心而致其言,此朕之過也。得不求骨鯁之辭,詢正直之議,共申裨益,庶洽治平。朕於卿大夫纔不能盡知,面不能盡識,若不採其言而觀其行,審其意而察其忠,則何以見器量之深淺,知任用之當否?若言之不入,罪實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將誰執!

應內外文武臣僚,今後或有所見所聞,並許上章論諫。若朕躬之有闕失,得以盡言;時政之有瑕疵,勿宜有隱。方求名實,豈尚虛華,苟或素不工文,但可直書其事。辭有謬誤者,固當舍短,言涉傷忤者,必與留中,所冀盡情,免至多慮。諸有司局公事者,各宜舉職,事有不便者,革之可也,理有可行者,舉之可也,勿務因循,漸成訛謬。臣僚有出使在外回者,苟或知黎庶之利病,聞官吏之優劣,當具敷奏,以廣聽聞。班行職位之中,遷除改轉之際,即當考陳力之輕重,較言事之否臧,奉公切直者當議甄升,臨事蓄縮者須期抑退。翰林學士、兩省官職居侍從,乃論思諫諍之司;御史臺官任處憲綱,是擊搏糾彈之地。論其職分,尤異羣臣,如逐任官內,所獻替啓發彈舉者,至月限滿合遷轉時,宜令中書門下先奏取進止。

三月辛未,以李晏口爲靜安軍,其軍南距冀州百里,北距深州三十里,夾胡盧河爲壘。 《通鑑》:浚胡盧河在正月,至三月始建軍額。 先是,貝、冀之境密邇北疆,居常敵騎涉河而南,馳突往來洞無阻礙,北鄙之地民不安居。帝乃按圖定策,遣許州節度使王彥超、曹州節度使韓通等領兵他徙,築壘於李晏口,以兵戍守,功未畢,契丹衆尋至,彥超等擊退之。及壘成,頗扼要害,自是敵騎雖至,不敢涉河,邊民稍得耕牧焉。壬辰,尚書禮部貢院進新及第進士李覃等一十六人所試詩賦、文論、策文等。詔曰:“國家設貢舉之司,求英俊之士,務詢文行,方中科名。比聞近年以來,多有濫進,或以年勞而得第,或因媒勢以出身。今歲所放舉人,試令看驗,果見紕繆,須至去留。其李覃、何?嚴、楊徽之、趙鄰幾等四人,宜放及第。其嚴說、武允成、王汾、閭邱舜卿、任惟吉、周度、張慎徽、王翥、馬文、劉選、程浩然、李震等一十二人,藝學未精,並宜勾落,且令苦學,以俟再來。禮部侍郎劉溫叟失於選士,頗屬因循,據其過尤,合行譴謫,尚視寬恕,特與矜容,劉溫叟放罪,其將來貢舉公事,仍令所司別具條理以聞。”

夏四月庚戌,以內客省使李彥頵爲延州留後。辛亥,詔:“應自外新除御史,未經朝謝,行過州府,不得受館驛供給及所在公禮。”乙卯,詔於京城四面別築羅城,期以來春興役。戊午,以翰林學士、給事中竇儀爲禮部侍郎,依前充職;以禮部侍郎劉溫叟爲太子詹事。癸亥,以翰林學士、中書舍人楊昭儉爲御史中丞。是月,詔翰林學士承旨徐臺符已下二十餘人,各撰《爲君難爲臣不易論》、《平邊策》各一首,帝親覽之。 《宋史·陶蒨傳》:世宗謂宰相曰:“朕觀歷代君臣治平之道,誠爲不易,又念唐、晉失德之後,亂臣黠將,僭竊者多。今中原甫定,吳、蜀、幽、並尚未平附,聲教未能遠被,宣令近臣各爲論策,宜導經濟之略。”乃命承旨徐臺符已下二十餘人,各撰《爲君難爲臣不易論》、《平邊策》以進。其略率以修文德、來遠人爲意,惟蒨與竇儀、楊昭儉、王樸以封疆密邇江、淮,當用師取之。世宗自克高平,常訓兵講武,思混一天下,及覽其策,欣然聽納,由是平南之意益堅矣。

五月辛未,回鶻遣使貢方物。鳳翔節度使王景上言:“奉詔攻收秦、鳳二州,已於今月一日領軍由大散關路進軍次。”先是,晉末契丹入晉,秦州節度使何建以秦、成、階三州入蜀,蜀人又取鳳州。至是,秦、鳳人戶怨蜀之苛政,相次詣闕,乞舉兵收復舊地,乃詔景與宣徽南院使向訓率師赴焉。 《東都事略·王溥傳》:世宗將討秦、鳳,溥薦向拱,遂平之。世宗因宴酌卮酒賜之,曰:“成吾邊功,卿擇帥之力也。” 甲戌,詔曰:

釋氏貞宗,聖人妙道,助世勸善,其利甚優。前代以來,累有條貫,近年已降,頗紊規繩。近覽諸州奏聞,繼有緇徒犯法,蓋無科禁,遂至尤違,私度僧尼,日增猥雜,創修寺院,漸至繁多,鄉村之中其弊轉甚。漏網背軍之輩,苟剃削以逃刑;行奸爲盜之徒,托住持而隱惡。將隆教法,須辨否臧,宜舉舊章,用革前弊。

諸道府州縣鎮村坊,應有敕額寺院,一切仍舊,其無敕額者,並仰停廢,所有功德佛像及僧尼,並騰並於合留寺院內安置。天下諸縣城郭內,若無敕額寺院,只於合停廢寺院內,選功德屋宇最多者,或寺院僧尼各留一所,若無尼住,只留僧寺院一所。諸軍鎮坊郭及二百戶已上者,亦依諸縣例指揮。如邊遠州郡無敕額寺院處,於停廢寺院內僧尼各留兩所。今後並不得創造寺院蘭若。王公戚里諸道節刺已下,今後不得奏請創造寺院及請開置戒壇。男子女子如有志願出家者,並取父母、祖父母處分,已孤者取同居伯叔兄處分,候聽許方得出家。男年十五已上,念得經文一百紙,或讀得經文五百紙,女年十三已上,念得經文七十紙,或讀得經文三百紙者,經本府陳狀乞剃頭,委錄事參軍本判官試驗經文。其未剃頭間,須留髮髻,如有私剃頭者,卻勒還俗,其本師主決重杖勒還俗,仍配役三年。兩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各處置戒壇,候受戒時,兩京委祠部差官引試,其大名府等三處,只委本判官錄事參軍引試。如有私受戒者,其本人、師主、臨壇三綱、知事僧尼,並同私剃頭例科罪。應合剃頭受戒人等,逐處聞奏,候敕下,委祠部給付憑由,方得剃頭受戒。應男女有父母、祖父母在,別無兒息侍養,不聽出家。曾有罪犯,遭官司刑責之人,及棄背父母、逃亡奴婢、奸人細作、惡逆徒黨、山林亡命、未獲賊徒、負罪潛竄人等,並不得出家剃頭。如有寺院輒容受者,其本人及師主、三綱、知事僧尼、鄰房同住僧,並仰收捉禁勘,申奏取裁。

僧尼俗士,自前多有捨身、燒臂、煉指、釘截手足、帶鈴掛燈、諸般毀壞身體、戲弄道具、符禁左道、妄稱變現還魂坐化、聖水聖燈妖幻之類,皆是聚衆眩惑流俗,今後一切止絕。如有此色人,仰所在嚴斷,遞配邊遠,仍勒歸俗,其所犯罪重者,準格律處分。每年造僧帳兩本,其一本奏聞,一本申祠部,逐年四月十五日後,勒諸縣取索管界寺院僧尼數目申州,州司攢帳,至五月終已前文帳到京,僧尼籍帳內無名者,並勒還俗。其巡禮行腳,出入往來,一切取便。

是歲,諸道供到帳籍,所存寺院凡二千六百九十四所,廢寺院凡三萬三百三十六,僧尼系籍者六萬一千二百人。戊寅,以刑部侍郎邊光範爲戶部侍郎,以前御史中丞裴巽爲刑部侍郎。己卯,刑部員外郎陳渥賜死,坐檢齊州臨邑縣民田失實也。渥爲人清苦,臨事有守,以微累而當極刑,時論惜之。戊子,以沙州留後曹元忠爲沙州節度使、檢校太尉、同平章事。丙申,禮部侍郎竇儀奏,請廢童子、明經二科及條貫考試次第,從之。

六月己酉,以曹州節度使韓通充西南面行營都虞候。丙辰,以亳州防禦使陳思讓爲邢州留後。庚申,詔:“兩京及諸道府州,不得奏薦留守判官、兩使判官、少尹、防禦團練軍事判官,如是隨幕已曾任此職者聽奏。防禦團練刺史州,各置推官一員。”辛酉,廢景州爲定遠軍。癸亥,以前延州節度使袁鳷爲滄州節度使,以前邢州節度使田景鹹爲鄧州節度使。

秋七月丁卯朔,以鳳翔節度使王景兼西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宣徽南院使、鎮安軍節度使向訓兼西南面行營都監。戊辰,太子太傅、魯國公和凝卒。

八月癸卯,兵部尚書張昭、太常卿田敏等奏,議減祠祭所用犧牲之數,由是圜丘、方澤及太廟即用太牢,餘皆以羊代之。丁未,中書侍郎、平章事、判三司景範罷判三司,加銀青光祿大夫,依前中書侍郎、平章事,進封開國伯;以樞密院承旨張美權判三司。辛亥,詔:“今後應有病患老弱馬,並送同州沙苑監、衛州牧馬監,就彼水草,以盡飲齕之性。”庚子,太子太師致仕趙暉卒。乙丑,詔曰:“今後諸處祠祭,應有牲牢、香幣、饌料、供具等,仰委本司官吏躬親檢校,務在精至。行事儀式,依附《禮經》,大祠祭合用樂者,仍須祀前教習。凡關祀事,宜令太常博士及監察御史用心點檢,稍或因循,必行朝典。”

九月丙寅朔,詔禁天下銅器,始議立監鑄錢。癸未,以太子賓客趙上交爲吏部侍郎,以吏部侍郎於德辰、司徒詡併爲太子賓客。乙酉,詔文武百僚,今後遇天清節,依近臣例各賜衣服。辛卯,西南面招討使王景,部送所獲西川軍校姜暉已下三百人至闕。甲午,潞州部送先擒到河東兵馬監押程支等二百人至闕。詔所獲西川、河東軍校已下並釋之,各賜錢帛有差。

閏月壬子,西南面招討使王景奏,大破西川賊軍於黃花谷,擒僞命都監王巒、孫韜等一千五百餘人。 《九國志·李廷珪傳》:周師攻秦、鳳,以廷珪爲北路行營都統,高彥儔、呂彥珂爲招討。廷珪遣先鋒指揮使李進以兵據馬嶺,分兵出斜谷,營於白澗,將腹背以攻周師;又遣染院使王巒領兵出唐倉,與周師遇,蜀師敗走,王巒死之。而馬嶺、斜谷之兵聞之皆退奔,高彥儔與諸將謀退守青泥嶺。由是秦、鳳、階、成之地,皆陷於周矣。 癸丑,秦州僞命觀察判官趙玭以本城降,詔以玭爲郢州刺史。 《宋史·趙玭傳》:高彥儔出師救援,未至,聞軍敗,因潰歸。玭閉門不納,召官屬諭之曰:“今中朝兵甲無敵於天下,自用師西征,戰無不勝,蜀中所遣將皆武勇者,卒皆驍健者,然殺戮遁逃之外,幾無孑遺。我輩安忍坐受其禍,去危就安,當在今日。”衆皆俯伏聽命,玭遂以城歸順。世宗欲命以籓鎮,宰相範質不可,乃授郢州刺史。 先是,帝以西師久次,艱於糧運,命今上乘驛赴軍前,以觀攻戰之勢。及回,具以事勢上奏,帝甚悅,至是果成功焉。甲子,祕書少監許遜責授蔡州別駕,坐先假竇氏圖書隱而不還也。

冬十月庚午,召近臣射於苑中,賜金器鞍馬有差。辛未,成州歸順。癸酉,以給事中王敏爲工部侍郎。戊寅,高麗國遣使朝貢。丁丑,右散騎常侍康澄責授環州別駕,左司郎中史又元責授商州長史,左驍衛大將軍元霸責授均州別駕,右驍衛將軍林延禔責授登州長史。澄等奉使浙中,回日以私便停留,逾時覆命,故有是責。右諫議大夫李知損配流沙門島,坐妄貢章疏,斥讟貴近,及求使兩浙故也。己丑,前太常卿邊蔚卒。是月始議南征。

十一月乙未朔,以宰臣李穀爲淮南道前軍行營都部署,知廬、壽等州行府事;以許州節度使王彥超爲行營副部署;命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等一十二將,各帶徵行之號以從焉。己亥,諭淮南州縣,詔曰:

朕自纘承基構,統御寰瀛,方當恭己臨朝,誕修文德,豈欲興兵動衆,專耀武功!顧茲昏亂之邦,須舉吊伐之義。蠢爾淮甸,敢拒大幫,因唐室之陵遲,接黃寇之紛亂,飛揚跋扈,垂六十年,盜據一方,僭稱僞號。幸數朝之多事,與北境以交通,厚啓兵端,誘爲邊患。晉、漢之代,寰海未寧,而乃招納叛亡,朋助兇慝,李金全之據安陸,李守貞之叛河中,大起師徒,來爲應援,攻侵高密,殺掠吏民,迫奪閩、越之封疆,塗炭湘、潭之士庶。以至我朝啓運,東魯不庭,發兵而應接叛臣,觀釁而憑凌徐部。沭陽之役,曲直可知,尚示包荒,猶稽問罪。邇後維揚一境,連歲阻飢,我國家念彼災荒,大許糴易。前後擒獲將士,皆遣放還,自來禁戢邊兵,不令侵撓。我無所負,彼實多奸,勾誘契丹至今未已,結連並寇與我爲讎,罪惡難名,人神共憤。

今則推輪命將,鳴鼓出師,徵浙右之樓船,下朗陵之戈甲,東西合勢,水陸齊攻。吳孫皓之計窮,自當歸命;陳叔寶之數盡,何處偷生!應淮南將士軍人百姓等,久隔朝廷,莫聞聲教,雖從僞俗,應樂華風,必須善擇安危,早圖去就。如能投戈獻款,舉郡來降,具牛酒以犒師,納圭符而請命,車服玉帛豈吝旌酬,土地山河誠無愛惜。刑賞之令,信若丹青,苟或執迷,寧免後悔。王師所至,軍政甚明,不犯秋毫,有如時雨,百姓父老各務安居,剽擄焚燒必令禁止雲。

高麗國王王昭加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依前使持節元菟州都督、大義軍使,王如故。辛亥,以前滄州節度使李暉爲邠州節度使。壬子,潞州奏,破河東賊軍於祁縣。癸丑,西南面行營都部署王景奏,收復鳳州,獲僞命節度使王環。乙卯。曲赦秦、鳳、階、成等州管內罪人,自顯德二年十一月已前,凡有罪犯,無問輕重,一切釋放。丁巳,前邠州節度使折從阮卒。己未,邢州奏,河東劉崇死。壬戌,淮南前軍都部署李穀奏,先鋒都指揮使白延遇破淮賊於來遠鎮。

十二月丙寅,以左金吾大將軍蓋萬爲右監門上將軍。丁卯,淄州奏,前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景範卒。庚午,右金吾衛上將軍王守恩卒。辛未,安州奏,盜殺防禦使張穎。是日,翰林學士承旨徐臺符卒。甲戌,李穀奏,破淮賊二千人於壽州城下。丙子,以左諫議大夫、權知開封府事王樸爲左散騎常侍,充端明殿學士,依前權知開封府事。永興軍奏,節度使劉詞卒。己卯,李穀奏,破淮賊千餘人于山口鎮。丙戌,樞密使鄭仁誨卒。辛卯,西南面行營都部署王景,差人部送所獲僞鳳翔節度使王環至闕。詔釋之,仍賜鞍馬衣服,尋授右驍衛 按:原本闕一字。 大將軍。是冬,命起居郎陶文舉徵殘租於宋州。文舉本酷吏也,宋民被其刑者凡數千,冤號之聲聞於道路,有悼髦之輩,不勝其刑而死者數人,物議以爲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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