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孝,塞北部落人也。初隸太原,因得罪,亡命於汴梁。開平、乾化中,自隊長積勞至部校。樑末帝時,頻立軍功。同光元年八月,段凝率衆五萬營於王村,時延孝爲右先鋒指揮使,率百騎來奔。莊宗得之,喜,解御衣金帶以賜之。翌日,賜田宅於鄴,以爲捧日軍使兼南面招討指揮使、檢校司空,守博州刺史。莊宗屏人問樑兵機,延孝備陳利害,語在《莊宗紀》中。莊宗平汴,延孝頗有力焉,以功授檢校太保、鄭州防禦使,賜姓,名紹琛。明年,郊禮畢,授保義軍節度使。
三年,討蜀,以延孝爲西南行營馬步軍先鋒、排陣斬斫等使。延孝性驍健,徇利奮不顧身。以前鋒下鳳州,收固鎮,降興州,敗王衍軍於三泉,所俘蜀軍皆諭而釋之,自是晝夜兼行。王衍自利州奔歸成都,斷吉柏津浮樑,以絕諸軍。延孝復造浮樑以渡,進收綿州,王衍復斷綿江浮樑而去。水深無舟楫可渡,延孝謂招撫使李嚴曰:“吾懸軍深入,利在急兵。乘王衍破膽之時,人心離沮,但得百騎過鹿頭關,彼即迎降不暇。如俟修繕津樑,便留數日,若王衍堅閉近關,折吾兵勢,儻延旬浹,則勝負莫可知也,宜促騎渡江。”因與李嚴乘馬浮江,於是得濟者僅千人,步軍溺死者亦千餘人。延孝既濟,長驅通鹿頭,進據漢州。居三日,部下後軍方至。僞蜀六軍使王宗弼令人持牛酒幣馬歸款。旬日,兩川平定,延孝止漢州以俟繼岌。平蜀之功,延孝居最。
時邠州節度使董璋爲行營右廂馬步使,華州節度使毛璋爲行營左廂馬步使,以軍禮當事延孝。郭崇韜以私愛董璋,及西川平定之後,崇韜每有兵機,必召璋參決,延孝不平。時延孝軍於城西,毛璋軍於城東,董璋軍於城中。閏十二月,延孝因酒酣謂董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僕蔌相從,反首鼠於侍中之門,謀相傾陷,吾爲都將,公乃裨校,力能斬首。”璋惶恐,謝之而退。酒罷,璋訴於郭崇韜,崇韜陰銜之,乃署董璋爲東川節度使,落軍職。延孝怒,謂毛璋曰:“吾冒白刃,犯險阻,平定兩川,董璋何功,遽有其地!”二人因謁見崇韜,曰:“東川重地,宜擇良帥,工部任尚書有文武才幹,甚洽衆心,請表爲東川帥。”崇韜怒曰:“紹琛反耶?敢違吾節度!”延孝等惶恐而退。未幾,崇韜爲繼岌所害,二人因責董璋曰:“公復首鼠何門?”璋俯首祈哀而已。
四年正月甲申,大軍發成都,繼岌令延孝以一萬二千人爲後軍。二月癸巳,中軍次武連,中使詔至,諭以西平王硃友謙有罪伏誅,命繼岌殺其子遂州節度使令德,延孝大驚。俄而董璋率兵之遂州,遇延孝不謁,延孝怒,謂諸校曰:“南平梁汴,西定巴邛,畫策之謀,始於郭公,而汗馬之勞,力摧強敵,即吾也。若以背僞歸國,犄角而成霸業,即西平王之功第一。西平與郭公皆以無罪赤族,歸朝之後,次當及我矣!”丙申,延孝次劍州。時延孝部下皆鄜、延、河中舊將,焦武等知西平王被禍,兼誅令德,號哭軍門,訴於延孝曰:“西平無罪,二百口伏誅,河中舊將,無不從坐,某等必死矣!”時魏王繼岌到泥溪,延孝報繼岌雲:“河中兵士號哭,欲爲亂。”丁酉,延孝至劍州,遂擁衆回,自稱西川節度、三川制置等使,以檄招諭蜀人,三日間,衆及五萬。己亥,繼岌至利州。是夜,守吉柏津使密告魏王曰:“得紹琛文字,令斷吉柏浮樑。”繼岌懼,乃令樑漢顒以兵控吉柏津。延孝已擁衆急趨西川,繼岌遣人馳書諭之。夜半,令監軍使李廷安召任圜,因署爲副招討使。令圜率兵七千騎,與都指揮使樑漢顒、監軍李廷安討之。辛丑,先令都將何建崇擊劍門,下之。甲寅,圜以大軍至漢州,延孝來逆戰,圜令董璋以東川懦卒當其鋒,伏精兵於其後,延孝擊退東川之兵,急追之,遇伏兵起,延孝敗,馳入漢州,閉壁不出。西川孟知祥以兵二萬,與圜合勢攻之。 《九國志·李延厚傳》:康延孝入漢州,知祥遣延厚率兵二千會李仁罕討之,將行,誓士卒曰:“今出師不三旬必破賊,乃立功圖賞之日也。士卒忠奮者立東廂,衰疾者立西廂,無自苦也。”得請行者七百人,逐延孝西寨,斬首百餘級,竟拔其城。 漢州四面樹竹木爲柵。
三月乙丑,圜陣於金雁橋,即率諸軍鼓譟而進,四面縱火,風焰亙空。延孝危急,引騎出戰,遇陣於金雁橋,又敗之,以十數騎奔綿州;何建崇追及,擒之,任圜命載以檻車。時孟知祥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因引令延孝檻車至會。知祥問曰;“明公頃自樑朝脫身歸命,才平汴水,節制陝郊,近領前鋒,克平劍外,歸朝之後,授爵冊勳,巨鎮尊官,誰與爲競!奈何躁憤,自毀功庸,入此檻車,還爲鄧艾,深可痛惜,誰肯愍之!”知祥因手自注杯以飲之。延孝曰:“自知富貴難消,官職已足。然郭崇韜佐命元勳,輔成大業,不動干戈,收穫兩川,自古殊功,但恐不及,一旦何罪,闔門被誅;延孝之徒,何保首領。以此思慮,不敢歸朝,天道相違,一旦至此,亦其命也,夫復何言!”及圜班師,行次鳳翔,中使向延嗣齎詔至,遂誅之。部下懷其首級,瘞於昭應縣民陳暉地。天成初,其子發之攜去。
硃守殷,小字會兒。莊宗就學,以廝養之役給事左右。及莊宗即位,爲長直軍使,雖列戎行,不聞戰攻。每構人之短長,中於莊宗,漸以心腹受委。河上對壘,稍遷蕃漢馬步都虞候。守殷守德勝寨,爲樑將王彥章所攻,守殷無備,遂陷南寨。莊宗聞之曰:“駑才大誤予事!”因撤北寨,往固楊劉。明宗在鄆州,密請以覆軍之罪罪之,莊宗私於腹心,忍而不問。同光二年,爲振武節度使,不之任,仍兼領蕃漢馬步軍。京城初定,內外警巡,恃憑主恩,蔑視勳舊,與景進互相表裏,又強作宿德之態,言語遲緩,自謂沉厚。及郭從謙犯興教門,步軍始亂,中使急召騎士,守殷按甲不進,莊宗獨領宦官斫射,屢退,而騎軍終不至。莊宗既崩,守殷擁衆方在北邙,憩於茂林之下。迨聞兇問,乃入內,選嬪御及珍寶以歸,恣軍士劫掠京都,翌日方定,率諸校迎明宗於東郊。天成初,授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加侍中,移汴州節度使。車駕將巡幸,外議喧然,初以爲平吳,又云制置東諸侯。守殷乃生雲夢之疑,遂殺都校馬彥超、副使宋敬。 《歐陽史》:守殷將叛,召都指揮使馬彥超與計事,彥超不從,守殷殺之。明宗憐彥超之死,以其子承祚爲洺州長史。 守殷驅市人閉壁以叛,明宗途次京水,聞之,親統禁軍,倍程直抵其壘,長圍夾攻,縋城甚衆。守殷力屈,盡殺其族,引頸令左右盡其命。王師入城,索其黨,盡誅之。詔鞭守殷屍,梟首懸於都市,滿七日,傳送洛陽。
楊立者,潞州之小校。初事李嗣昭及李繼韜,皆畜養甚厚。繼韜被誅,憤憤失志。同光二年四月,有詔以潞兵三萬人戍涿州,將發,其衆謀曰:“我輩事故使二十年,衣食豐足,未嘗邊塞徵行,苟於邊上差跌,白骨何歸?不如據城自固,事成則富貴耳。”因聚徒百餘輩,攻子城東門,城中大擾。副使李繼珂及監軍張機祚出奔。立自稱留後,率軍民上表請旄節。莊宗怒,命明宗與李紹真攻討,一月拔之,生擒立及其同惡十餘人,送於闕下,皆磔於市。潞州城峻而隍深,攻立輒敢據之,莊宗因茲詔諸道撤防城之備焉。
竇廷琬者,世爲青州牙將,樑祖擢置左右。同光初,爲復州遊奕使,奸盜屏跡,歷貝州刺史。未幾,請制置慶州鹽池,逐年出絹十萬匹,米十萬斛,遂以廷琬爲慶州防禦使。俾制置之,由是嚴刑峻法,屢撓邊人。課利不集,詔移任於金州。廷琬據慶州叛,詔邠州節度使李敬周率兵討平之,夷其族。
張虔釗,遼州人也。 《九國志》雲:虔釗,遼州榆社人。父簡,唐檢校尚書左僕射。 初爲太原牙校,以武勇聞於流輩,武皇、莊宗之世,累補左右突騎軍使。 《九國志》:莊宗嘗以偏師取鎮陽,命虔釗率騎爲先鋒,屢挫賊銳,遂陷其城。 明宗素聞虔釗有將帥才,及即位,擢爲護駕親軍都指揮使,領春州刺史。天成中,與諸將圍王都於中山,大敗契丹於嘉山之下,及定州平,以功授滄州節度使。 《北夢瑣言》:虔釗鎮滄州日,因亢旱民飢,發廩賑之,方上聞,帝甚嘉獎。他日秋成,倍鬥征斂,朝論鄙之。 移鎮徐州。長興中,爲山南西道節度使兼西面馬步軍都部署。及末帝起於鳳翔,閔帝詔令虔釗帥部兵會王師於岐下。洎西師俱變,虔釗憤惋,退歸興元,因與洋州節度使孫漢韶俱送款於蜀。孟知祥待之尤厚,僞授本鎮節度使,俾知祥坐獲山南之地,由虔釗之故也。 《北夢瑣言》:入蜀,取人產業,黷貨無厭,蜀民怨之。 孟昶嗣僞位,加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晉開運末,蜀人聞契丹入洛,令虔釗率衆數萬,將寇秦、雍。俄聞漢高祖已定中原,虔釗無功而退。 《九國志》雲:歷左右匡聖馬步軍都指揮使,出爲昭武軍節度使。及漢祖即位,乃移鎮梁州,以觀朝廷之變。會晉昌軍節度使趙匡贊、鳳翔節度使侯益俱謀歸蜀,遂以虔釗爲北面行營招討使,應接經營。俄而趙匡贊、侯益請昶出師,掠定三秦,因命虔釗與韓保貞等總師五萬出散關,雄武軍節度使何重建出隴右,奉鑾肅衛都虞候李廷珪出子午谷,會於雍州。廷珪始出子午谷,聞匡贊爲王景崇所逼,棄城自拔東去,遂先退師。時虔釗、福誠、保貞師次陳倉,謀不相葉,而侯益聞匡贊已去,廷珪班師,亦誠款中變,閉壘不出。司天監趙廷樞累以雲氣不利爲諷,保貞乃與福誠率所部取隴州道,會重建歸蜀,虔釗留寶雞,以勢孤不可深入,遂班師。 行至興州,感憤而卒。
楊彥溫,汴州人,本樑朝之小校也。莊宗朝,累遷裨將。天成中,爲河中副指揮使,及末帝鎮河中,尤善待之,因奏爲衙內都指揮使。長興元年四月,乘末帝閱馬於黃龍莊,據城謀叛。末帝遣人詰之曰:“吾善待汝,何苦爲叛?”彥溫報曰:“某非敢負恩,緣奉樞密院宣頭,令某拒命,請相公但歸朝廷。”數日,詔末帝歸朝。明宗疑其詐,不欲興兵,授彥溫絳州刺史。安重誨堅請出師,即命西京留守索自通、侍衛步軍指揮使藥彥稠等帥兵攻之。五日而拔,自閉門及敗,凡十三日。初,彥稠出師,明宗戒之曰:“與朕生致彥溫,吾將自訊之。”及收城,斬首傳送,明宗深怒彥稠等。時議者以當時四海恬然,五兵載戢,蒲非邊郡,近在國門,而彥溫安敢狂悖。皆以爲安重誨方弄國權,尤忌末帝之名,故巧作窺圖,究莫能傾陷也。彥溫愚昧,爲人所嗾,故滅其族焉。
史臣曰:《春秋傳》雲:“夫不令之臣,天下之所惡也。”故不復較其優劣焉。唯虔釗因避地以偷生,彥溫乃爲人之所嗾,比諸叛臣,亦可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