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夷蕭道成,字紹伯,晉陵武進楚也。僭晉時,以武進之東城爲蘭陵郡縣,遂爲蘭陵人。父承之,常隨宗人蕭思話征伐,久乃得爲其橫野司馬,以軍功仕劉義隆,位至右軍將軍。
道成少好武事,初從散冗,每充徵役,前後爲討蠻小帥,以堪勤劇見知。思話之鎮襄陽,啓之自隨,任以統戍。稍遷右軍中兵參軍,每在疆場,擾動邊民,曾至談堤,大敗而走。劉駿時間關僞職,至建業令。駿死,子業以爲後軍將軍、直闔。
子業死,劉彧除右軍將軍。時子業江州刺史、晉安王子勳,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等並舉兵。彧加道成輔國將軍東討,平定諸縣。晉陵太守袁摽、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雲生皆棄郡奔走。時徐州刺史薛安都遣從子索兒率銳衆度淮,徵道成拒焉。以功封西陽縣開國侯,食邑六百戶。子勳遣臨川內史張淹自東嶠入,規欲擾動三吳,劉彧遣道成率三千人統軍主沈思仁拒淹,淹便奔走。張永、沈攸之大敗於彭城,劉彧以道成爲冠軍將軍督諸軍事,假節,戍淮陰。
彧死,子昱以道成爲右衛將軍,領衛尉,加兵五百人,與尚書令袁、護軍褚淵、領軍劉勔參掌朝事。尋解衛尉,加侍中,戍石頭城。劉休範舉兵,以討王道隆等爲名,治嚴數日,便率大衆席捲而下。道成等率衆拒戰。事平,以道成爲散騎常侍、中領軍、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鎮軍將軍、南兗州刺史,持節、侯如故。後進爵爲公,增邑二千戶。
劉昱兇虐日甚,道成與直闔王敬則、昱左右楊玉夫同謀殺昱,迎弟準立之,改年爲升明,時太和元年也。道成移鎮東城,以甲仗五十人入殿,進位侍中、司空、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如故。封竟陵郡公五千戶,給班劍三十人,又進督豫司二州。荊州刺史沈攸之舉兵討道成,道成率衆入鎮朝堂。司徒袁粲先鎮石頭,據城與尚書令劉秉、前湘州刺史王蘊謀討道成,密信要攸之速下,將爲內應。不克,粲與子最俱死,秉父子逾城走於額檐湖,王蘊走向鬥場,並見擒。攸之至於夏口,敗走,與第三子中書郎太和單騎南奔華容縣,俱自縊死。道死又爲太尉,增封三千戶,班劍四十人,甲仗百人入殿。
道成將有大志,準侍中王儉請間,勸之,道成曰:“卿言何?我今當依事相啓。”言辭雖厲,而意色甚悅。儉諷動在位,乃加道成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傅、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置左右長史、司馬,從事中郎、掾、屬各四人,使持節、侍中、太尉、驃騎大將軍、錄尚書、南徐州刺史如故。道成詐辭殊禮。重申前命,劍屢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進位相國,總百揆,封十郡爲齊公,備九錫之禮,加璽紱、遠遊冠,位至諸王上,加相國、綠綟綬,其驃騎大將軍、揚州牧、南徐州刺史如故。於是建齊臺,置百官,以東府爲齊宮,又增封十郡,進公爲王。尋僭大號,封其主劉準爲汝陰王,未幾而死。
於是高祖詔樑郡王嘉督二將出淮陰,隴西公元操三將出廣陵,河東公薛虎於三將出壽春以討之。元操等攻其馬頭戍,克之。道成遣其徐州刺史崔文仲攻陷茬眉戍,詔遣尚書遊明根討之。又遣平南將軍郎大檀三將出昫城,將軍白吐頭二將出海西,將軍元泰二將出漣口,將軍封延三將出角城,鎮南將軍賀羅出下蔡。道成梁州刺史崔慧景遣長史裴叔保率衆寇武興關城,氐帥楊鼠擊破之,叔保還南鄭。樑郡王嘉破道成將盧紹之、玄元度於昫山。下蔡戍主棄城遁走。又詔昌黎王馮熙爲西道都督,與徵南將軍桓誕出義陽,鎮南將軍賀羅自下蔡東出鍾離,道成遊擊將軍桓康於淮陽,破之。道成豫州刺史垣崇祖寇下蔡,昌黎王馮熙擊破之。樑郡王嘉大破道成將,俘獲二萬餘口送京師。道成遣後軍參軍車僧朗朝貢。先是,劉準遣使殷靈誕、苟昭先,未反而道成僭立。及僧朗至,朝廷處之靈誕之下,僧朗與靈誕競前後,降人解奉君遂於朝會刃僧朗。詔加殯斂,送喪令還。
道成死,子賾僭立,改年爲永明。賾遣其驍騎將軍劉纘、前將軍張謨朝貢。八年,又遣兼員外散騎常侍司馬憲、兼員外散騎侍郎庾習朝獻。九年,遣輔國將軍劉纘、通直郎裴昭明朝貢。十年,又遣昭明與冠軍參軍司馬迪之朝貢。
賾初爲太子時,特奢侈,道成每欲廢之,賴王敬則和諧。賾性貪惏,常謂人曰:“唯崔慧景知我貧。”賾嘗至其益州刺史劉悛宅晝臥,覺,悛自捧金澡盤面廣三尺,愛姬執金澡灌受四升,以充沃盥,因以奉獻。賾納之。其好利若此。賾遊獵無度,其殿中將軍邯鄲起上表諫,賾殺之。
十三年,遣平南參軍顏幼明、冗從僕射劉思效朝貢。十四年,賾巴東王子響殺長史劉寅、司馬席恭穆,謀殺賾,賾遣丹陽尹蕭順之討殺之。十五年二月,遣員外散騎常侍裴昭明、員外散騎侍郎謝竣朝貢。九月,又遣司徒參軍蕭琛、範縝朝貢。十六年,復遣琛與司徒參軍範雲朝貢,又遣車騎功曹庾蓽、南豫州別駕何憲朝貢。十七年,賾雍州刺史王奐與南蠻長史劉興祖論衆罪,賾以興祖付獄,令送還建業。奐輒於獄殺之,而云自死。賾怒,遣其直闔將軍曹道剛、梁州刺史曹虎等收奐,奐閉門拒戰。司馬黃瑤起於城內,起兵攻奐,殺之,奐子祕書丞肅、肅弟秉來降。
賾子長懋死,立其孫南郡王昭業爲太孫。賾遇疾暫絕,其子竟陵王子良在殿內,昭業未入。中書郎王融戎服於中書省闔口斷東宮仗不得進,欲立子良。賾既蘇,昭業入殿。融知子良不得立,乃釋服還省。
賾死,昭業立。十數日,收融付廷尉殺之。昭業生而爲其叔子良所養。而矯情飾詐,陰懷鄙慝,與左右無賴羣小二十許人共衣食,同臥起。妻何氏擇其中美貌者與交通。密就富商大賈取錢無數。既與子良同居,未得肆意。子良移西邸,昭業獨住西州,每至昏夜,輒開後闔,與諸小人共至諸營署恣淫宴。凡諸不逞,皆迭加爵位,許以南面之日,便即施行,皆疏官位名號於黃箋紙與之,各各囊盛,帶之肘後。昭業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聞之,相與謀曰:“若言之二宮,則其事未易,若於營署爲異人所毆打,及爲大物所傷殘,豈直罪止一身,亦當盡室及禍。年各已七十餘,生寧足吝也。”數日,仁祖、天翼皆自殺。
昭業父長懋自患及死,昭業侍奉憂哀,號毀過禮,及還私室,與所親愛欣笑酣飲,備諸甘滋。葬畢,立爲皇太孫。截壁爲闔,於母房內住何氏間,每入輒彌時不出。賾至東宮,昭業迎拜號慟,絕而後蘇,賾自下輿抱持之,寵愛隆重。初,昭業在西州,令女巫楊氏禱祝,速求天位,及其父死,謂由楊氏之力,倍加敬信。楊氏子珉亦有美貌,何氏尤愛悅之。昭業呼楊氏爲婆。劉氏以來,民間亦作《楊婆兒歌》,蓋爲此也。及在東宮,賾有疾,令楊氏日夕祈禱,今賾早死。與何氏書,於紙中作一大“喜”字,作小“喜”三十六字繞之。賾謂其必能負荷大業,謂曰:“五年已來,一委宰相,汝多厝意。五年以後,勿復委人。”臨死,執昭業手曰:“阿奴若憶翁,當好作。”如此者再而死。子良時在中書省,昭業疑畏,使虎賁中郎將潘淑領百人屯太極殿西階以防之。大斂之始,呼賾伎人備舉衆樂,諸伎雖畏威從事,莫不哽咽流涕。及成服,悉遣諸王還第。子良固乞留過賾葬,不許。
昭業素好狗馬,立未十日,便毀賾所起招婉殿,以殿材乞閹人徐龍駒造宅,於其處爲馬埒,馳走墜馬,而額並傷,稱疾不出者數日。多聚名鷹快犬,以粱肉奉之。賾將葬,喪車未出端門,昭業便稱疾還內,裁入闔,便於內奏胡伎,鞞鐸之聲,震響內外。時司空王敬則問射聲校尉蕭坦之曰:“便如此,不當匆匆邪?”坦之曰:“此政當是內人哭聲響徹耳。”自賾葬後,昭業微服而出,遊走裏市,又多往其父母陵隧中,與羣小輩作鄙藝,擲塗賭跳,放鷹走狗諸雜狡獪,日日輒往,以此爲常。朝事大小,皆斷於尚書令蕭鸞。初蕭賾聚錢,上庫至五億萬,齋庫亦出三億萬,金銀布帛絲錦不可稱計,至此歲末,所用過半,皆賜與左右廝卒之徒。及至廢黜,府庫空盡。昭業在內,常着紫綿紅繡雜衣或錦帽。
澳年爲隆昌。以黃門郎周奉叔爲冠軍將軍、青州刺史。奉叔諂諛爲事,昭業甚悅之,而專恣跋扈,無所忌憚,常從單刀二十口,出入禁闥,門衛莫敢訶止。每語人云:“周郎刀不識君。”徐龍駒自東宮齋師以便佞見寵,構造奸邪,以取容媚,凡諸鄙黷雜事,皆龍駒所勸誘也。昭業爲龍駒置美女伎樂,常住含章殿,著黃綸帽,被貂裘,南面向案,代昭業畫敕,左右侍直,與昭業不異。蕭鸞固請誅之,楊珉及母亦並下獄死。珉及母爲昭業所寵,恩情特隆,賞賜傾府藏。珉爲何氏所幸,常居中內侍。蕭鸞初令衛尉蕭諶、徵北諮議蕭坦之請誅珉,何氏與昭業同席坐,流涕復面,謂坦之曰:“楊郎好年少,無罪,何可枉殺!”坦之乃耳語於昭業曰:“此事別有一意,不可令人聞。”昭業呼何氏曰:“阿奴暫起去。”坦之乃曰:“外間並雲楊珉與皇后有情,聞彰遐邇,此事自古所無,恐必誤官事。”昭業不得已,乃許之,俄敕原之,已行刑矣。益州刺史劉悛罷任還,昭業以其饋奉不豐,收付廷尉,將加大辟。悛弟中書郎繒乞以身代,得不死,禁錮終身。昭業與其父寵姬霍氏淫通,納之後宮。蕭鸞謀廢之,率衆而入。時昭業裸身與霍氏相對,聞兵至,拔劍起拒鸞,鸞自殺之。左右死者十餘人。
鸞立其弟昭文,自爲使持節、都督揚南徐二州、驃騎大將軍、開府、錄尚書事、揚州刺史,加班劍三十人,封宣城郡公,二千戶。以兵五千人出鎮東城。殺其鄱陽王鏘、隨王子隆。遣中護軍王玄邈殺昭文南兗州刺史、安陸王子敬,豫州刺史王廣之殺江州刺史、晉安王子懋,又殺湘州刺史、南平王銳,郢州刺史、晉熙王釒求,南豫州刺史、宜都王鑑。鸞加黃鉞,進授都督中外諸軍、太傅、領大將軍、揚州牧;增班劍四十人,前後部羽葆鼓吹;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封宣城郡王,食邑五千戶;使持節、中書監、錄尚書並如故。又殺昭文桂陽王鑠、稀陽王鈞、江夏王鋒、廬陵王子卿、建安王子真、巴陵王子倫。乃廢昭文爲海陵王,尋死。鸞僭立焉。
鸞,字景棲。其叔父道成寵愛之,過於諸子。蕭賾末,爲尚書左僕射,甚親委之。賾死,遂秉朝政。既殺昭業,專權酷暴,屠滅賾等子孫。既而自立,時太和十八年也,號年建武。其宣德太僕劉朗之、遊擊將軍劉璩之坐不贍給兄子,致使隨母他嫁,免官禁錮,時論者謂薄義之由,實自鸞始。
鸞雍州刺史曹虎據襄陽請降,高祖詔行徵南將軍薛真度督四將出襄陽,太將軍劉昶出義陽,徐州刺史元衍出鍾離,平南將軍劉藻出南鄭,車駕南伐。十九年,鸞龍陽縣開國侯王朗自渦陽來降。左將軍元麗大破鸞將,擒其寧州刺史董蠻。車駕濟淮,幸八公山。逕淮而東,發鍾離,將臨江水,司徒馮誕薨,乃詔班師,遣使臨江數鸞罪惡。
鸞殺其西陽王子明、南海王子罕、邵陵王子真。
二十一年,車駕討鸞,鸞前將軍韓李萬、弋陽太守王嗣之、後將軍趙祖悅等十五將來降。大破鸞軍於江北,獲其將軍王伏保等。車駕遂巡沔東而還。鸞將王曇紛等萬餘人寇南青州,黃郭戍主崔僧淵擊破之,悉虜其衆。又克新野城,斬鸞輔國將軍、新野太守劉忌。鸞湖陽戍主蔡道福,赭陽戍主成公期及軍主胡鬆,舞陰戍主、輔國將軍、西汝南北義陽二郡太守黃瑤起及直闔將軍、軍主鮑舉,南鄉太守席謙並委戍走,擒瑤起、鮑舉。
鸞又殺其河東王鉉、臨賀王子嶽、西陽王子文、衡陽王子珉、湘東王子建、南郡王子夏、巴陵王昭秀、桂陽王昭粲。
軍駕幸南陽,進攻宛北城,拔之,冠軍將軍、南陽太守房伯玉以城降。又大敗鸞平北將軍崔慧景、黃門郎蕭衍於鄧城,斬獲首虜二萬有餘。鸞憂怖,遂疾甚。乃大赦,改年爲永泰。其大司馬王敬則於會稽舉兵,將以誅鸞,鎮北諮議謝眺,敬則女夫也,告之,敬則敗而死。
鸞死,子寶卷僭立。二十三年春,寶卷改元爲永元,遣其太尉陳顯達率崔慧景攻馬圈城,詔前將軍元英討之。寶卷遣將寇順陽,詔振威將軍慕容平城率騎討之。顯達攻陷馬圈城,車駕南伐,詔鎮南大將軍、廣陽王嘉斷均口。顯達戰敗,潰圍夜走,斬其左軍將軍張子順。賊將蔡道福、成公期等數萬人棄順陽遁走。
寶卷昏狂,政出羣豎。其始安王遙光據東府反,不克,見殺。並殺其右僕射蕭坦之、左衛將軍曹虎、領軍將軍劉暄。尋殺司空徐孝嗣、左僕射沈文季、前撫軍長史沈昭略。其太尉、江州刺史陳顯達舉兵襲建業,不果而死。
景明初,寶卷豫州刺史裴叔業以壽陽降,寶卷遣其衛尉蕭懿爲徵虜將軍、豫州刺史,步道伐壽陽,頓軍小峴。詔遣軍司李煥及統軍奚康生、楊大眼等率衆入壽陽。驃騎大將軍、彭城王勰,車騎將軍王肅率步騎十萬赴之。寶卷遣將胡鬆、李居士率衆餘屯死虎,陳伯之水軍沂淮而上,以逼壽春。勰、肅大破之,斬首萬數。陳伯之又寇淮南,勰破之肥口。豫州刺史田益宗破寶卷將吳子陽、劉元超於長風。
寶卷遣侍中崔慧景率諸軍自廣陵水路,欲赴壽陽。慧景見寶卷狂虐,不復自保,及得專征,欣然即路。慧景子覺時爲直闔,與之密期。慧景至廣陵,覺遂出奔。慧景過廣陵數十里便回軍還,時廣陵闕鎮,司馬崔恭納之,因率衆濟江,遂攻建業。寶卷嬰城自守。寶卷豫州刺史蕭懿擊破慧景,擒殺之。
慧景既死,寶卷便自得志,無所忌憚,日日出遊。愛幸茹法珍、梅蟲兒等及左右應敕、捉御刀之徒並專國命,民間謂之“刀敕”。寶卷每常輕騎戎服,往此諸家,與之宴飲,此等每有吉凶,寶卷輒往吊慶,不欲令人見之,驅斥百姓,惟置空宅而已。所往之處,既無定所,官司常慮得罪,東行驅西面人,南出驅北面人,旦或應出,夜便驅遣,吏司奔馳,叫呼盈路,老少震驚,啼號塞路,處處禁斷,不知所適。疾患困篤者悉輿去之,其有無人輿者,匍匐道側,主司又加捶打,絕命者相繼。還宮之時,常至半夜,左右輒入富室取物蕩盡。前魏興太守王敬賓新死未斂,家人被驅,不得守視,及家人還,鼠食敬賓兩眼都盡,如此者非一。寶卷酷亂逾甚,其尚書令蕭懿雖有大勳,忌而殺之,並殺其弟衛尉卿蕭暢。
世宗詔冠軍將軍,南豫州刺史席法友三萬人圍寶卷輔國將軍北新、安豐二郡太守胡景略於建安城,克之,擒景略。
寶卷雍州刺史蕭衍據襄陽,舉兵伐之,荊州行事蕭潁胄應衍。三月,潁胄叛寶卷,以南康王寶融爲天子。於是寶融僭即帝位。潁胄爲侍中、尚書令;衍爲左僕射、都督征討諸軍、徵東大將軍,使持節如故。潁胄請封寶卷爲虞陽縣侯,寶融不許,又封涪陵王。潁胄臨八州諸軍事、行荊州刺史。假衍黃鉞。蕭衍軍至沔口,郢州嬰城自守。
寶卷又殺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秀、黃門郎蕭寅。寶卷昏暴日甚,內外不堪,其前南譙太守王靈秀等於石頭迎寶卷弟寶夤率城內文武向其臺城,百姓空手隨從者萬數。會日暮,城門閉,不克。衍兵至建業,所在棄寶卷降之。衍兵入宮,寶卷在含德殿,吹笙歌作《女兒子》,臥未及睡。聞兵入,趨出北戶,欲還後宮,清曜闔已閉。閹人禁防黃泰平刀傷其膝,仆地,顧曰:“奴反也!”直後張齊斬首送衍,衍追封東昏侯,廢其皇后、太子爲庶人。衍殺寶卷弟湘東王寶晊,衍又殺邵陵王寶攸、晉熙王寶鬆、桂陽王寶貞,其建安王寶夤來奔。尋逼寶融禪位於己,封爲巴陵王,宮於姑熟。寶融尋暴死。
島夷蕭衍,字叔達,亦晉陵武進楚也。父順之,蕭賾光祿大夫。衍少輕薄有口辯,歷王儉衛軍府戶曹屬,累遷爲蕭鸞黃門侍郎、太子中庶子。太和二十二年,高祖南伐,詔諸軍圍襄陽,衍時率衆來援,爲武衛將軍宇文福所破,單騎走免。
蕭鸞末,出爲輔國將軍、雍州刺史。鸞死,子寶卷立,殺衍兄懿,遣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劉山陽西上,聲雲之郡,實令襲衍。山陽至荊州,爲蕭穎胄所殺。景明二年,衍乃與穎胄推寶卷弟荊州刺史寶融爲主,號年中興,舉兵伐寶卷。其年十二月,克建業,殺寶卷及其妻子。衍爲大司馬、錄尚書事、揚州刺史,建安郡公,邑萬戶。三年,又自爲相國、揚州牧,封十郡爲樑王。
衍尋僭立,自稱曰樑,號年天監。五月,揚州小峴戍主黨法宗襲衍大峴戍,破之,擒其龍驤將軍邾菩薩送京師。衍又遣將張囂寇揚州,州軍擊破之,斬二千餘級。四年三月,揚州刺史、任城王澄遣長風戍主奇道顯攻衍陰山戍,破之,斬其龍驤將軍、都亭侯梅興祖;仍攻白藁戍,又破之,斬其寧朔將軍吳道爽等,獲數千級。衍又遣其徐州長史潘伯憐屯軍淮陵,徐州刺史司馬明素又據九山,澄遣軍並擊破之,斬伯憐,擒明素。衍將吳子陽寇白沙,中山王英大破之,擒斬千數。衍梁州刺史平陽縣開國侯翟遠、徐州刺史、永昌縣開國侯陳虎牙來降。
正始元年正月,衍將趙祖悅屯據東關,江州刺史陳伯之擊破之。二月,衍將姜慶真襲陷壽春外郭,州軍擊走之。中山王英圍衍鍾離。衍遣冠軍張惠紹率衆軍送糧於鍾離,任城王澄遣統軍王足、劉思祖邀擊於邵陽,大破之,生擒惠紹,並其驍騎將軍祁縣陽開國男趙景悅等十將,斬獲數千級。惠紹,衍舅子也。衍乃移書求之,朝議欲示威懷,遂聽惠紹等還。三月,元英破衍將王僧炳於樊城。八月,英又攻衍義陽,克之,破衍將馬仙琕,擒其冠軍將軍蔡靈恩等十餘將。九月,衍霍州刺史田道龍、義州刺史張宗之遣使內附。
十二月,衍樑秦二州行事夏侯道遷據漢中內附,詔尚書邢巒率衆赴之。二年四月,巒頻破衍軍,遂入劍閣,執其輔國將軍範始男送京師。巒又遣統軍王足破衍諸將,斬其輔國將軍馮文豪等。六月,衍遣將王超宗寇邊,揚州刺史薛真度大破之,俘斬三千級。七月,王足又大破衍衆,斬其秦樑二州刺史魯方達、王明達等三十餘將,俘虜二千五百人。九月,衍湘州刺史楊公則率衆寇壽春,揚州刺史元嵩擊破之,斬獲數千級。
三年正月,衍徐州刺史昌義之寇樑城,江州刺史王茂先寇荊州,屯河南城。平南將軍陳伯之擊義之,平南將軍楊大眼擊茂先,並大破之,斬其輔國將軍王花,俘斬二千,茂先逃潰,追奔至於漢水,拔其五城。將軍宇文福略衍司州,俘獲千餘口而還。五月,衍將蕭昞寇淮陽,張惠紹寇宿豫,蕭密寇樑城,韋叡寇合肥。平南將軍奚康生破惠紹,斬其徐州刺史宋黑。七月,衍徐州刺史王伯敖入寇陰陵,中山王英大破之,斬將二十五人,首虜五千。衍又遣將桓和屯孤山,冠軍將軍常方慶屯固城,龍驤將軍矯道儀屯蒙山。八月,安東將軍邢巒擊桓和,破之。將軍元常攻克固城,統軍畢祖朽攻克蒙山,斬獲及赴沂水死者四千有餘。衍又遣張惠紹屯宿豫,蕭昞屯淮陽。九月,都督邢巒大破之,斬其大將藍懷恭等三十餘人,惠紹、蕭昞並棄戍南去,追斬數萬級。衍中軍大將軍、臨川王蕭密,右僕射柳惔,徐州刺史昌義之等屯據樑城,中山王英大破之,密等棄城氵公淮東走,追奔至於馬頭,衍冠軍將軍、馬頭戍主朱思遠棄城走,擒衍將三十餘人,斬獲五萬有餘。十月,衍徵虜將軍馬仙琕率衆三萬寇義陽,郢州刺史婁悅以州軍擊走之。
永平元年十月,懸瓠城民白早生據州反叛,衍遣將齊苟仁等四將以助之。詔尚書邢巒率騎討之,巒攻克懸瓠,斬早生,擒苟仁,俘衍衆三千餘人。初,早生之反也,世宗遣主書董紹銜詔宣慰,紹爲早生所執,送之於衍。衍乃厚資遣紹,令奉書朝廷,請割宿豫內屬,以求和好。時朝議或有異同,世宗以衍辭雖款順,而不稱籓,詔有司不許。十二月,衍寧朔將軍張凝等率衆寇楚城,中山王英破擒之。衍將馬仙琕據金山,郢州刺史婁悅擊走之。
二年正月,中山王英攻克衍長薄戍,殺傷數萬;仍攻撥武陽關,擒衍雲騎將軍、鬆滋縣開國侯馬廣,冠軍將軍、遷陵縣開男子彭甕,驍騎將軍、當陽縣開國伯徐元秀等二十六將,俘獲七千餘人;又進攻黃峴西關,衍將軍馬仙琕棄西關,李元履棄黃峴遁走。
四年春三月,衍琅邪郡民王萬壽等斬衍輔國將軍、琅邪東莞二郡太守、帶?句山戍主劉晣並將士四十餘人,以城內屬。徐州刺史盧昶遣兼郯城戍副張天惠率衆赴之,而衍鬱洲已遣二軍以拒天惠,天惠與萬壽等內外齊擊,俘斬數百。永仍遣琅邪戍主傅文驥入城據守,衍又遣將張稷、馬仙琕等攻圍文驥。詔昶率衆赴之,而文驥以糧盡降衍,昶遂失利而還。
延昌二年二月,鬱洲徐玄明斬送衍鎮北將軍、青冀二州刺史張稷首,以州內附。三年六月,衍遣衆寇九山,荊州刺史桓叔興大破之,斬其虎旅將軍蔡令孫、冠軍將軍席世興、貞義將軍藍次孫。四年二月,衍寧州刺史任太洪率衆寇關城,益州長史成興孫擊破之。熙平元年正月,衍遣其恆農太守王定世等寇邊,都督元志破之,斬定世,悉俘其衆。衍豫州刺史趙祖悅率衆數萬,偷據硤石,詔鎮南將軍崔亮、鎮軍將軍李平討克之,斬祖悅,傳首京師。衍衡州刺史張齊寇益州,刺史傳豎眼討之,斬其將任太洪,齊遁走。初,衍每欲稱兵境上,窺伺邊隙,常爲諸將摧破,雖懷進趣之計,而勢力不從。遂於浮山堰淮,規爲壽春之害。肅宗詔徵南蕭寶夤率諸將討之,大破衍衆於淮北。秋九月,堰自潰決,漂其緣淮城戍居民村落十餘萬口,流入於海。
正光元年,衍改稱普通,至三年,其弟子西豐侯正德棄衍來奔,尋復亡歸,衍初忿之,改其姓爲背氏,既而復焉,封爲臨賀王。五年九月,衍將裴邃、虞鴻襲據壽春外郭,刺史長孫稚擊走之。
孝昌元年正月,徐州刺史元法僧據城南叛,衍遣豫章王綜鎮彭城,綜,蕭寶卷之遺腹子也。初,衍平建業,因納其母吳氏,吳氏先有孕,後生綜,衍謂爲己子,甚寵愛之。綜既長,母密告綜,綜遂潛圖叛衍,既鎮彭城,及大軍往討,綜乃拔身來奔。餘將退走,國軍追躡,所獲萬計。衍初聞之,慟哭氣絕,甚爲慚惋,猶雲其子,言其病風所致,時人鹹笑之。
三月,衍遣其北梁州長史錫休儒、司馬魚和、上庸太守姜平洛等入寇直城,梁州刺史傅豎眼遣息敬紹率衆大敗之,擒斬三千人,休儒等遁走。四月,衍益州刺史蕭潤猷將焚文熾等率衆圍小劍戍,益州刺史邴虯遣子子達,行臺魏子建遣別將淳于誕拒擊之。五月,誕等大破文熾,俘斬二萬,擒其次將蕭世隆等十二人,文熾走免。是歲,衍又改年爲大通。
二年七月,衍將元樹、湛僧珍等寇壽春。又攻逼新野,詔都督魏承祖討破之。三年二月,衍將成景俊寇彭城,行臺崔孝芬率諸將擊走之。
建義元年,衍遣其將曹義宗寇荊州,大都督費穆大破之,生擒義宗,檻送京師。初,爾朱榮入洛,北海王顥奔於衍,衍以顥爲魏主,資顥士馬,令其大將陳慶之部率送顥。永安二年夏,遂入洛陽,車駕還討,破走之,唯慶之一身走免,自餘部衆皆見俘執。閏月,巴州刺史嚴始欣據州入衍,衍遣將蕭玩、張鴻等率衆赴援,都督元景夏率益樑二州軍討之。三年正月,斬始欣,衍衆敗走,又斬蕭玩等首,俘獲萬餘人。
普泰元年春,南青州刺史茹懷朗遣部將何寶率步騎三千擊衍守將於琅邪,擒其雲麾將軍、徐兗二州刺史沈預,斬其宣猛將軍、齊州刺史劉相如。
永熙元年夏,衍遣其鄴王元樹及譙州刺史朱文開入據譙城,東南道行臺樊子鵠率諸軍攻克之,擒元樹、文開等送於京師。
天平元年十月,衍雄信將軍紀耕率衆入寇?尃嵣,都督曹仲尼破走之,斬其軍主沈達、閔莊等。二年正月,衍將湛僧珍寇南兗州,州軍擊破之。行臺元晏又破湛僧珍等於項城,虜其闕二字
刺史楊?票。二月,衍司州刺史陳慶之、郢州刺史田樸特等寇邊,豫州刺史堯雄擊走之。五月,衍仁州刺史黃道始寇北濟陰,徐州刺史任祥討破之。十月,衍將樑秉俊寇單父,祥又大敗之,俘斬萬餘人。十一月,衍雍州刺史蕭恭遣將柳仲禮寇荊州,刺史王元軌破之於牛飲,斬其將張殖、王世興。是年,衍又改號爲中大通。三年五月,豫州刺史堯雄攻衍白苟堆鎮,克之,擒其北平太守苟元曠。十月,行臺侯景攻陷衍楚城,獲其楚州刺史桓和兄弟。四年九月,衍青冀二州刺史除子彥寇圉城,南青州刺史陸景元擊走之。
先是,益州刺史傅和以城降衍,衍資送和,令申意於齊獻武王,求通交好,王志綏邊遠,乃請許之。四年冬,衍遣其散騎常侍張皋、通直常侍劉孝儀、通直常侍崔曉朝貢。二年夏,又遣散騎常侍沈山卿、通直常侍劉研朝貢。興和二年春,又遣散騎常侍柳豹、通直常侍劉景彥朝貢。其年冬,又遣散騎常侍陸晏子、通直常侍沈景徽朝貢。是年,衍改號大同。三年夏,又遣散騎常侍明少遐、通直郎謝藻朝貢。四年春,又遣散騎常侍袁狎、通直常侍賀文發朝貢。其年冬,又遣散騎常侍劉孝勝、通直常侍謝景朝貢。武定元年夏,又遣散騎常侍沈衆、通直常侍殷德卿朝貢。其年冬,又遣散騎常侍蕭確、通直常侍陸緬朝貢。三年秋,又遣散騎常侍徐君房、通直常侍庾信朝貢。四年夏,又遣散騎常侍蕭瑳、通直常侍賀德?易朝貢。五年春,又遣散騎常侍謝蘭、通直常侍鮑至朝貢。朝廷亦遣使報之。十餘年間,南境寧息。
六年,衍又改號爲中大同,其年又改爲太清。是歲,司徒侯景反,遣使通衍,請其拯援。衍惑景遊說,遂絕貢使。衍子網及朝臣並切諫以爲不可,衍不從。乃遣其兄子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北兗州刺史胡貴孫等寇逼徐州,與侯景爲聲援,仍堰泗水以灌彭城。齊文襄王遣行臺慕容紹宗、儀同三司高嶽、潘相樂等率衆討之。紹宗檄衍境內曰:
夫乾坤交泰,明聖興作,有冥運行之力,俱盡變化之途。抱識含靈,融然並至;呈形賦命,混而同往。所以玄功潛運,至德旁通,百姓日用而不知,萬國受賜而無跡。豈徒鑿其耳目,易其心慮,悟以風雲,一其文軌,使夫日月之照不私,雨露之施均洽,運諸仁壽之域,納於福祿之林。自晉政多僻,金行淪蕩,中原作戰鬥之場,生民爲鳥獸之餌;則我皇魏握玄帝之圖,納水靈之祉,駕雲車而自北,策龍御以圖南,致符上帝,援溺下土,怪物殛死,淫水不作,運神器於顧眄,定寶命於踟躕,恢之以武功,振之以文德,宇內反可封之俗,員首識堯舜之心。沙海荒忽之外,瀚漠羈縻之表,方誌所不傳,《荒經》所不綴,莫不繩谷釣山,依風託水,共仰中國之聖,同欣大道之行。唯夫三吳、百越獨阻聲教,匪民之咎,責有由焉。
自僞晉之後,劉蕭作慝,擅僭一隅,號令自己。惟我祖宗馭宇,愛民重戰,未極謀臣之畫,不窮節將之兵,聊遣行人,降以尺一,圓臺已築,黃屋輒去,賜其几杖,置之度外。蕭衍輕險有素,士操蔑聞,睥睨君親,自少而長好亂樂禍,惡直醜正,巧用其短,以少爲多。詃惑愚淺,大言以驚俗;驅扇邪僻,口兵以作威。曲體脅肩,搖脣鼓舌,候當朝之顧指,邀在位之餘論。遂污辱冠帶,偷竊籓維。及寶卷昏狂,下不堪命,曾無北面有犯之節,遽滅人倫在三之禮,憑妖假怪,鬼語神言,稱兵指闕,傾朝鴆主,陵虐孤寡,聾愚士民。天不悔禍,奸醜得志,內恣雕靡,外逞殘賊。驅羸國之兵,迫餬口之衆,南出五嶺,北防九江,屯戍不解,役無寧歲。死亡矢刃之下,夭折霧露之中,哭泣者無已,傷痍者不絕。託身人上,忽下如草。遂使頑子弟,肆行淫虐;狡猾羣小,縱極貪惏。剝割蒼生,肌肉略盡;刳剔黔首,骨髓俱罄。猛虎未方其害,餓狼詎侔其禍,惵惵周餘,救死無地。至於矯情飾詐,事非一緒。毒螫滿懷,妄敦戒業;躁競盈胸,謬治清靜。至乃大興寺塔,廣繕臺堂,昭陽到景,垂珠銜璧,崢嶸刻削,千門萬戶。鞭撻疲民,盡其筋骨,延壤運石,悲歌掩途,死而可祈,甘同仙化。智淺謀疏,曾不自揆。遏桐柏之流,翻爲己害;子亡齊之胤,忽爲戎首。書契迄茲,罕聞其事。至於廢捐冢嫡,崇樹愚子,朋黨路開,彼我側目。疾視扼腕,十室而九,翹足有待,良亦多人。
二紀於茲,王家多敗,故則車馳之警,終有驚墜之哀,神只痛憤,宇縣崩震。於是故相國、齊獻武高王感天壤之慘黷,激雲雷以慨然,仗高義而率民,奮大節以成務。爰有匡國定霸之圖,非直討賊雪恥之舉。於是叡略紛紜,靈武冠世,盪滌逋孽,尊主康邦。皇上秉歷受圖,天臨日鏡,道隨玄運,德與神行。既而元首懷舞戚之風,上宰薄兵車之會,前解系南冠,喻以好睦,舟車遵溯,川陸光華,亭徼相望,欣然自泰,反肉還童,不待羊、陸。雖嘉謀長算,爰自我始,罷戰息民,兩獲其泰。王者之信,明始四時,豈或爲人君父,二三其德,書而不法,可不惜哉!
侯景一介役夫,出自凡賤,身名淪沒,無或可紀。直以趨馳便習,見愛爾朱,小人叨竊,遂忝名位。及中興之際,義旗四指,無惡不赦,實在羣胡。景荷人成拔,藉其股肱,主人有丹頸之期,所天蹈族滅之釁。雖不能蔽捍左右,以命酬恩,猶當慘顏後至,義形於色。而趣利改圖,速如覆手,投身麾下,甘爲僕隸。獻武王棄其瑕穢,錄其小誠,得廁五命之末,預在一隊之後。參跡驅馳,庶其來效,長鞭利鎩,術以制之。既關隴逋誅,每事經略,以河南空虛之地,非兵戰之衝,薄存掎角,聊示旗鼓,豈資實效,寄以遊聲。軍機催勒,蓋唯景任,總兵統旅,別有司存。而愚褊有積,憍愎遂甚,犯違軍紀,仍自猜貳,禍心潛構,翻爲亂階。負恩棄德,罔恤天討,不義不暱,厚而必顛。委慈母如脫屣,棄少弟如遺土,羣子陸陸,妻侄成行,慕姜兒之爽言,蔑伯春之宛轉。跳梁猖蹶,夫欲誰欺!比之梟獍,異類同醜;欲擬蛇鼠,顧匪其倫。及遠託關右,委命寇逆,寶炬定君臣之分,黑獺結兄弟之親,授以名器之尊,救其重圍之死,憑人系援,假人鼻息。俄而忘恩背惠,親尋干戈,釁暴惡盈,側首無託。以金陵逋逃之藪,江南流御之地,甘辭卑體,進熟圖身。詭言浮說,抑可知矣,叛豎救命,豈將擇音。僞朝大夫幸災忘義,主耄於上,臣蔽於下。逐雀去草,曾不是圖;竊寶叛邑,椒蘭比好。人而無禮,其能國乎!
夫安危有大勢,成敗有恆兆,不假離朱之目,不藉子野之聽,聊陳刺心之說,且吐伐謀之言。今帝道休明,皇猷允塞,四民樂業,百靈效祉。雖上相雲亡,而伊陟繼事,秉文經武,虎視龍驤。驅日下之俊雄,收一世之英銳,擊刺猶雷電,合戰如風雨,控弦躍馬,固敵是求。蠕蠕昔遭離亂,輻分瓦裂,匹馬孤征,告困於我。國家深敦鄰附,愍其入懷,盡憂人之禮,極繼絕之義,保衛出於故地,資給唯其多少,存其已亡之業,成其莫大之基。深仁厚德,鏤其骨髓,引領思報,義如手足。吐欲渾深執忠孝,膠漆不渝,萬里仰德,奏款屬路,並申以婚好,行李如歸,蠕蠕境斜界黃河,望通豳夏,飛雪千里,層冰洞積。北風轉勁,實筋角之時,沍寒方猛,正氈裘之利。吐谷渾疾彼凶逆,強兵歲舉,傾河及鄯,塵通隴峽。驅龍池之種,藉常勝之氣,二方候隙,企其移踵。加以獨孤如願擁衆秦中,治兵劫脅。黑獺北備西擬,內營腹心,救首救尾,疲於奔命。豈暇稱兵東指,出師函谷。且秋風揚塵,國有恆防,關河形勝之際,山川襟帶之所,猛將精兵,基跱嶽立。又寶炬河陰之北,黑獺芒山之走,衆無一旅,僅以身歸。就其不顧根本,輕懷進趣,斯則一勞永逸,天讚我也。言之旦旦,日月經天,舉世所知,義非徒語。持此量之,理有可見,則侯景遊辭,莫非虛誕。
夫景繩樞席牖之子,阡陌鄙俚之夫,遭風塵之會,逢馳鶩之日,遂位在三吏,邑啓千社,揣身量分,久當止足。而乃周章去就,離跂不已,夫豈徒爾,事可扌隺揚。度其衆叛親離,守死不暇,用聞將棄懸瓠,遠赴彭城。老賊奸謀,復將作矣,固揚聲赴助,計在圖襲,吞淵明之衆,招厭虐之民,舉長淮以爲斷,仍鵄張歲月,南面假名,死而後已。此蓋蚌鷸之禍,我承其弊。
且僞主昏悖,不惟善鄰,賊忍之心,老而彌篤。納逋叛之詭譎,蔑信義以猖狂,天喪其神,人重其怨,將踐瓜圃之蹤,且追兒侯之轍。今徵發犬羊,侵鐵徐部,築壘擁川,凱覦小利,此而可忍,孰不可懷!兵兇戰危,出不得已,謬奉朝規,肅茲九伐。打鼎拔樹之衆,超乘投石之旅,練甲爭途,波聚霧合。虎班龍文之逸,蘭池蒲梢之駔,噓天陸野,躡影追風,振旅南轅,長驅討蹙。非直三吳鼠面,一麾魚駭,乘此而往,青蓋將歸。且衍虐綱蚩,兵權在外,持險躁之風俗,兼輕薄之子孫。蕭綸兇狡之魁,豈無商臣之佷;蕭譽失志之憤,當召專諸之客。外崩中潰,今也其時。
幕府師行以禮,兵動以義,弔民伐罪,理有存焉。其有知機審變,翻然鵲起,立功立事,去危就安,賞典未忘,事必加等。若軍威所至,敢有拒違,尺兒已土,鹹從梟戮。今三禮四義之將,豹虎熊羆之士,深銜逋僞信納叛亡,違卜愎諫,實興伐役。莫不含怒作色,如赴私仇;茹肝涉血,義不旋踵。攻戰之日,事若有神,莽積麻亂,菲旦伊夕。以彼曲師危卒,望我軍鋒,何異蛣蜣被甲,蝍蛆舉尾。正恐旗鼓一接,芝藋俱摧,先事喻懷,備知翰墨。王侯無種,禍福由人,斯蓋丈夫肉食之秋,壯士封侯之會。冬冰可折,時不再來,凡百君子,勉求多福。檄之所到,鹹共申省,知我國行師之意。
冬十二月,紹宗、高嶽等大破衍衆寒山,擒淵明、貴孫等,俘斬五萬,其凍溺燒之而死,不可勝數。衍既慚悔,六年,復遣使羊珍孫款關乞和,並修弔書於齊文襄王。文襄王欲以威德懷之,許其通而不復其書。衍於是遣其散騎常侍謝班、通直常侍徐陵詣闕朝貢。
班等未及還而侯景舉兵襲衍,密與衍弟子臨賀王正德交通,許推爲主。景至橫江,衍令正德率軍拒景,正德因而迎之。景濟江,立以爲主,以趣建業。衍好人佞己,末年尤甚,或有云國家強盛者,即便忿怒,有云朝廷衰弱者,因致喜悅。是以其朝臣左右皆承其風旨,莫敢正言。初景之將渡江也,衍沿道軍戍,皆有啓列,而中領軍朱異恐忤衍意,且謂景不能渡,遂不爲聞。景至嵫湖,方大驚駭,乃令其太子綱守中書省,軍事悉以季之。又逼居民入城,百姓因相剝掠,不可禁止。衍令直從臨俞景茂赦二冶、尚方、錢署罪人及建康、廷尉諸囚,欲押令入城以充防捍。諸徒囚放火燒冶,一時散走。衍憂懣無計,唯令其王公已下分屯諸門;攝諸寺藏錢皆入聚德陽堂,以充軍實。
景既至,便圍其城,縱火燒爇,掘長圍,築土山以攻衍。衍亦於城內起山以應之。衍令文武運土,人責二十石,於是其王侯朝貴皆自負檐。蕭網亦欲自負,僉議以爲太示迫屈,乃止。衍每募人出戰,素無號令,初或暫勝,後必奔背。景宣言曰:“城中非無菜,但無醬耳”,以戲侮之。衍太官及軍人元柴,乃發取尚書省、武庫、左右藏以充用。衍州鎮外援雖有至者,而景圍柵深固,內外斷色。衍數募人出戰,常爲景所執獲。有一小兒請以飛鵄傳致消息,網乃作數千丈繩,綴紙鵄於繩端,縛書其背,又題鵄口:“若有得鵄送援軍者賞銀百兩。”綱出太極殿,因西北風而颺之,頻放數鵄,景令走馬射取之,竟不能達也。
衍城內大飢,人相食,米一斗八十萬,皆以人肉雜牛馬而賣之。軍人共於德陽堂前立市,屠一牛得絹三千匹,賣一狗得錢二十萬。皆薰鼠捕雀而食之,至是雀鼠皆盡,死者相枕。初有盜取其池魚者,衍猶大怒,敕付廷尉,既而宿昔都盡。其不識事宜如此。
景久攻未拔,而衍外援雖多,各各乖張,無有總制,更相妒忌,不肯奮擊。唯衍子邵陵王綸再於鐘山決戰,戰敗而走。景糧既少,遂譎衍求和。衍信之,乃割江西四州授景,封爲壽陽王,遣其朝貢。與部下歃血盟訖,景詐引軍還石頭。衍乃敕授軍令下,諸軍初不受詔,後重敕乃從。衍又令援軍以船三百艘給景,景猶嫌其少,又敕付二百。衍永安侯蕭確、直闔將軍趙威方頗有勇略,爲景所憚。景乃謂衍曰:“確與威方頻隔岸見罵,雲:‘天子自與汝和,我終不置汝!’我今便不敢去,若召此二人入城者,吾當解圍。”衍復遣使徵確等,確等不從。衍又爲手書與諸軍,雲:“確若不入者,宜以軍法送之。”確等不得已,乃赴衍。景夏謂衍曰:“始有西信至,北軍已克壽春、鍾離,我今便無委足處,求權借廣陵、譙州,待徵復兩城,還以此州相歸。”衍又許之。景外雲欲和,伺其懈怠,衍君臣上下信景欺詐,所有戰具,悉皆收去。後知非實,更狼狽設備,有甚於初。城轉危急,衍等計窮,乃復遣使詣景。景又詭雲:“今時既熱,便不能得去,正當乞留京師,爲朝廷立效耳。”而悉力大攻,七年三月遂拔之。
景自至建業,縱軍士前後虜掠,倉庫所有皆掃地盡矣。景乃從數百騎見衍,歔欷流涕,因請香火爲作義兒,還以衍爲主。令正德通啓雲:“前爲景所擒,使攝四海,辭不獲免,權總萬機,今景既入輔,乞解僭濫,以王還邸。”自景圍建業,城中多有腫病,死者相繼,無復板木,乃刳柱爲棺。自雲龍、神虎門外,橫屍重沓,血汁漂流,無復行路。及景入城,悉聚屍焚之,煙氣張天,臭聞數十里。初,城中男女十餘萬人,及陷,存者才二三千人,又皆帶疾病,蓋天亡之也。衍尋爲景所餓殺。自衍爲景攻圍歷百餘日,衍子荊州刺史、湘東王繹,益州刺史、武陵王紀各擁兵自守,坐看衍之懸危,竟不奔赴。始景渡江至陷城之後,江南之民及衍王侯妃主、世胄子弟爲景軍人所掠,或自相賣鬻,漂流入國者蓋以數十萬口,加以饑饉死亡,所在塗地,江左遂爲丘墟矣。
初,衍崇信佛道,於建業起同泰寺,又於故宅立光宅寺,於鐘山立大愛敬寺,兼營長千二寺,皆窮工極巧,殫竭財力,百姓苦之。曾設齋會,自以身施同泰寺爲奴,其朝臣三表不許,於是內外百官共斂珍寶而贖之。衍每禮佛,舍其法服,著乾陀袈裟。令其王侯子弟皆受佛誡,有事佛精苦者,輒加以菩薩之號。其臣下奏表上書亦稱衍爲皇帝菩薩。衍所部刺史郡守初至官者,皆責其上禮獻物,多者便雲稱職,所貢微少,言爲弱惰。故其牧守,在官皆競事聚斂,劫剝細民,以自封殖,多妓妾、粱肉、金綺。百姓怨苦,鹹不聊生。又發召兵士,皆須鎖械,不爾便即逃散。其王侯貴人,奢淫無度,弟兄子侄,侍妾或及千數,至乃回相贈遺。其風俗頹喪,網維不舉若此。衍自以持戒,乃至祭其祖禰,不設牢牲,時人皆竊雲,雖僭司王者,然其宗廟實不血食矣。衍未敗前,宵其同泰寺,衍祖父墓前石麟一旦亡失,識者鹹知其將滅也。景又立衍子綱,尋復殺之。衍之親屬並見屠害矣。
史臣曰:二蕭競塗泥之中,同蝸角之戰,或年才三紀,或身不獲終,而偷名江徼,自擬王者,考之遂士,所未前聞。昔勾踐致貢而延世,夫差爭長而後死,兩寇方之吳越,不乃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