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字繼長,小名繼伯,頓丘人也。文成元皇后第二兄誕之子。年十四,召拜主文中散,襲爵陳留公,鎮西大將軍。
斑祖初,爲大使巡察冀州。尋以本官行梁州刺史。時巴氐擾動,詔崇以本將軍爲荊州刺史,鎮上洛。敕發陝秦二州兵送崇至治。崇辭曰:“邊人失和,本怨刺史,奉詔代之,自然易帖。但須一宣詔旨而已,不勞發兵自防,使懷懼也。”高祖從之。乃輕將數十騎馳到上洛,宣詔綏慰,當即帖然。尋勒邊戍,掠得蕭賾人者,悉令還之。南人感德,仍送荊州之口二百許人。兩境交和,無復烽燧之警。在治四年,甚有稱績。召還京師,賞賜隆厚。
以本將軍除兗州刺史。兗土舊多劫盜,崇乃村置一樓,樓懸一鼓,盜發之處,雙槌亂擊。四面諸村始聞者撾鼓一通,次復聞者以二爲節,次後聞者以三爲節,各擊數千槌。諸村聞鼓,皆守要路,是以盜發俄頃之間,聲布百里之內。其中險要,悉有伏人,盜竊始發,便爾擒送。諸州置樓懸鼓,自崇始也。後例降爲侯,改授安東將軍。
車駕南征,驃騎大將軍、咸陽王禧都督左翼諸軍事,詔崇以本官副焉。徐州降人郭陸聚黨作逆,人多應之,搔擾南北。崇遣高平人卜冀州詐稱犯罪,逃亡歸陸。陸納之,以爲謀主。數月,冀州斬陸送之,賊徒潰散。入爲河南尹。
後車駕南討漢陽,崇行梁州刺史。氐楊靈珍遣弟婆羅與子雙領步騎萬餘,襲破武興,與蕭鸞相結。詔崇爲使持節、都督隴右諸軍事,率衆數萬討之。崇槎山分進,出其不意,表裏以襲。羣氐皆棄靈珍散歸,靈珍衆減大半。崇進據赤土,靈珍又遣從弟建率五千人屯龍門,躬率精勇一萬據鷲硤。龍門之北數十里中伐樹塞路,鷲硤之口積大木,聚礌石,臨崖下之,以拒官軍。崇乃命統軍慕容拒率衆五千,從他路夜襲龍門,破之。崇乃自攻靈珍,靈珍連戰敗走,俘其妻子。崇多設疑兵,襲克武興。蕭鸞梁州刺史陰廣宗遣參軍鄭猷、王思考率衆援靈珍。崇大破之,並斬婆羅首,殺千餘人,俘獲猷等,靈珍走奔漢中。高祖在南陽,覽表大悅,曰:“使朕無西顧之憂者,李崇之功也。”以崇爲都督樑秦二州諸軍事、本將軍、梁州刺史。高祖手詔曰:“今仇、隴克清,鎮捍以德,文人威惠既宣,實允遠寄,故敕授梁州,用寧邊服。便可善思經略,去其可除,安其可育,公私所患,悉令芟夷。”及靈珍偷據白水,崇擊破之,靈珍遠遁。
世宗初,徵爲右衛將軍,兼七兵尚書。尋加撫軍將軍,正尚書。轉左衛將軍、相州大中正。魯陽蠻柳北喜、魯北燕等聚衆反叛,諸蠻悉應之,圍逼湖陽。遊擊將軍李暉先鎮此城,盡力捍禦,賊勢甚盛。詔以崇爲使持節、都督徵蠻諸軍事以討之。蠻衆數萬,屯據形要,以拒官軍。崇累戰破之,斬北燕等,徙萬餘戶於幽並諸州。世宗追賞平氐之功,封魏昌縣開國伯,邑五百戶。東荊州蠻樊安,聚衆於龍山,僭稱大號,蕭衍共爲脣齒,遣兵應之。諸將擊討不利,乃以崇爲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徵蠻諸軍事,進號鎮南將軍,率步騎以討之。崇分遣諸將,攻擊賊壘,連戰克捷,生擒樊安,進討西荊,諸蠻悉降。
詔以崇爲使持節、兼侍中、東道大使,黜陟能否,著賞罰之稱。轉中護軍,出除散騎常侍、徵南將軍、揚州刺史。詔曰:“應敵制變,算非一途,救左擊右,疾雷均勢。今朐山蟻寇,久結未殄,賊衍狡詐,或生詭劫,宜遣銳兵,備其不意。崇可都督淮南諸軍事,坐敦威重,遙運聲算。”延昌初,加侍中、車騎將軍、都督江西諸軍事,刺史如故。
先是,壽春縣人苟泰有子三歲,遇賊亡失,數年不知所在。後見在同縣人趙奉伯家,泰以狀告。各言己子,並有鄰證,郡縣不能斷。崇曰:“此易知耳。”令二父與兒各在別處,禁經數旬,然後遣人告之曰:“君兒遇患,向已暴死,有教解禁,可出奔哀也。”荀泰聞即號咷,悲不自勝;奉伯諮嗟而已,殊無痛意。崇察知之,乃以兒還泰,詰奉伯詐狀。奉伯乃款引雲:“先亡一子,故妄認之。”又定州流人解慶賓兄弟,坐事俱徙揚州。弟思安背役亡歸,慶賓懼後役追責,規絕名貫,乃認城外死屍,詐稱其弟爲人所殺,迎歸殯葬。頗類思安,見者莫辨。又有女巫楊氏自雲見鬼,說思安被害之苦,飢渴之意。慶賓又誣疑同軍兵蘇顯甫、李蓋等所殺,經州訟之,二人不勝楚毒,各自款引。獄將決竟,崇疑而停之。密遣二人非州內所識者,僞從外來,詣慶賓告曰:“僕住在此州,去此三百。比有一人見過寄宿,夜中共語,疑其有異,便即詰問,跡其由緒。乃雲是流兵背役逃走,姓解字思安。時欲送官,苦見求及。稱有兄慶賓,今住揚州相國城內,嫂姓徐,君脫矜愍,爲往報告,見申委曲,家兄聞此,必重相報,所有資財,當不愛惜。今但見質,若往不獲,送官何晚?是故相造,指申此意。君欲見僱幾何,當放賢弟。若其不信,可見隨看之。”慶賓悵然失色,求其少停,當備財物。此人具以報,崇攝慶賓問曰:“爾弟逃亡,何故妄認他屍?”慶賓伏引。更問蓋等,乃雲自誣。數日之間,思安亦爲人縛送。崇召女巫視之,鞭笞一百。崇斷獄精審,皆此類也。
時有泉水涌於八公山頂。壽春城中有魚無數,從地涌出;野鴨羣飛入城,與鵲爭巢。五月,大霖雨十有三日,大水入城,屋宇皆沒,崇與兵泊於城上。水增未已,乃乘船附於女牆,城不沒者二板而已。州府勸崇棄壽春,保北山。崇曰:“吾受國重恩,忝守籓嶽,德薄招災,致此大水。淮南萬里,繫於吾身。一旦動腳,百姓瓦解,揚州之地,恐非國物。昔王尊慷慨,義感黃河;吾豈愛一軀,取愧千載?但憐茲士庶,無辜同死,可桴筏隨高,人規自脫。吾必守死此城,幸諸君勿言!”時州人裴絢等受蕭衍假豫州刺史,因乘大水,謀欲爲亂,崇皆擊滅之。崇以洪水爲災,請罪解任。詔曰:“卿居籓累年,威懷兼暢,資儲豐溢,足制勍寇。然夏雨氾濫,斯非人力,何得以此辭解?今水涸路通,公私復業,便可繕甲積糧,修復城雉,勞恤士庶,務盡綏懷之略也。”崇又表請解州,詔報不聽。是時非崇,則淮南不守矣。
崇沉深有將略,寬厚善御衆。在州凡經十年,常養壯士數千人,寇賊侵邊,所向摧破,號曰“臥虎”,賊甚憚之。蕭衍惡其久在淮南,屢設反間,無所不至,世宗雅相委重,衍無以措其奸謀。衍乃授崇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萬戶郡公,諸子皆爲縣侯,欲以構崇。崇表言其狀,世宗屢賜璽書慰勉之。賞賜珍異,歲至五三,親待無與爲比。衍每嘆息,服世宗之能任崇也。
肅宗踐祚,褒賜衣馬。及蕭衍遣其遊擊將軍趙祖悅襲據西硤石,更築外城,逼徙緣淮之人於城內。又遣二將昌義之、王神念率水軍溯淮而上,規取壽春。田道龍寇邊城,路長平寇五門,胡興茂寇開霍。揚州諸戍,皆被寇逼。崇分遣諸將,與之相持。密裝船艦二百餘艘,教之水戰,以待臺軍。蕭衍霍州司馬田休等率衆寇建安,崇遣統軍李神擊走之。又命邊城戍主邵申賢要其走路,破之於濡水,俘斬三千餘人。靈太后璽書勞勉。
許昌縣令兼糹寧麻戍主陳平玉南引衍軍,以戍歸之。崇自秋請援,表至十餘。詔遣鎮南將軍崔亮救硤石,鎮東將軍蕭寶夤於衍堰上流決淮東注。朝廷以諸將乖角,不相順赴,乃以尚書李平兼右僕射,持節節度之。崇遣李神乘鬥艦百餘艘,沿淮與李平、崔亮合攻硤石。李神水軍克其東北外城,祖悅力屈乃降,語在《平傳》。朝廷嘉之,進號驃騎將軍、儀同三司,刺史、都督如故。衍淮堰未破,水勢日增。崇乃於硤石戍間編舟爲橋,北更立船樓十,各高三丈,十步置一籬,至兩岸,蕃板裝治,四箱解合,賊至舉用,不戰解下。又於樓船之北,連覆大船,東西竟水,防賊火?伐。又於八公山之東南,更起一城,以備大水,州人號曰魏昌城。崇累表解州,前後十餘上,肅宗乃以元志代之。尋除都督冀定瀛三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冀州刺史,儀同如故。不行。
崇上表曰:
臣聞世室明堂,顯於周夏;二黌兩學,盛自虞殷。所以宗配上帝,以著莫大之嚴;宣佈下土,以彰則天之軌。養黃髮以詢格言,育青襟而敷典式,用能享國久長,風徽萬祀者也。故孔子稱巍巍乎其有成功,鬱郁乎其有文章,此其盛矣。爰暨亡秦,政失其道,坑儒滅學,以蔽黔首。國無黌序之風,野有非時之役,故九服分崩,祚終二世。炎漢勃興,更修儒術,文景已降,禮樂復彰,化致昇平,治幾刑措。故西京有六學之美,東都有三本之盛,莫不紛綸掩藹,響流無已。逮自魏晉,撥亂相因,兵革之中,學校不絕,遺文燦然,方軌前代。
仰惟高祖孝文皇帝,稟聖自天,道鏡今古,徙馭嵩河,光宅函洛。模唐虞以革軌儀,規周漢以新品制,列教序於鄉黨,敦詩書於郡國。使揖讓之禮,橫被於崎嶇;歌詠之音,聲溢於仄陋。但經始事殷,戎軒屢駕,未遑多就,弓劍弗追。世宗統歷,聿遵先緒,永平之中,大興板築,續以水旱,戎馬生郊,雖逮爲山,還停一簣。
竊惟皇遷中縣,垂二十祀。而明堂禮樂之本,乃鬱荊棘之林;膠序德義之基,空盈牧豎之跡。城隍嚴固之重,闕磚石之工;墉堞顯望之要,少樓榭之飾。加以風雨稍侵,漸致虧墜。又府寺初營,頗亦壯美,然一造至今,更不修繕,?宇凋朽,牆垣頹壞,皆非所謂追隆堂構,儀形萬國者也。伏聞朝議,以高祖大造區夏,道侔姬文,擬祀明堂,式配上帝。今若基宇不修,仍同丘畎,即使高皇神享,闕於國陽,宗事之典,有聲無實。此臣子所以匪寧,億兆所以失望也。
臣又聞官方授能,所以任事,事既任矣,酬之以祿。如此,上無曠官之譏,下絕屍素之謗。今國子雖有學官之名,而無教授之實,何異兔絲燕麥、南箕北斗哉!昔劉向有言:“王者宜興辟雍,陳禮樂,以風化天下。夫禮樂所以養人,刑法所以殺人。而有司勤勤請定刑法,至於禮樂,則曰未敢,是則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臣以爲當今四海清平,九服寧晏,經國要重,理應先營;脫復稽延,則劉向之言徵矣。但事不兩興,須有進退。以臣愚量,宜罷尚方雕靡之作,頗省永寧土木之功,並減瑤光材瓦之力,兼分石窟鐫琢之勞,及諸事役非急者,三時農隙,修此數條。使辟雍之禮,蔚爾而復興;諷誦之音,煥然而更作。美榭高墉,嚴壯於外;槐宮棘宇,顯麗於中。道發明令,重遵鄉飲,敦進郡學,精課經業。如此,則元、凱可得之於上序,遊、夏可致之於下國,豈不休歟!誠知佛理淵妙,含識所宗,然比之治要,容可小緩。苟使魏道熙緝,元首唯康,爾乃經營,未爲晚也。
靈太后令曰:“省表,具悉體國之誠。配饗大禮,爲國之本,比以戎馬在郊,未遑修繕。今四表晏寧,年和歲稔,當敕有司別議經始。”
除中書監、驃騎大將軍,儀同如故。又授右光祿大夫,出爲使持節、侍中、都督定幽燕瀛四州諸軍事、本將軍、定州刺史,儀同如故。徵拜尚書左僕射,加散騎常侍,驃騎、儀同如故。遷尚書令,加侍中。崇在官和厚,明於決斷,受納辭訟,必理在可推,始爲下筆,不徒爾收領也。然性好財貨,販肆聚斂,家資鉅萬,營求不息。子世哲爲相州刺史,亦無清白狀。鄴洛市鄽,收擅其利,爲時論所鄙。
蠕蠕主阿那?褱率衆犯塞,詔崇以本官都督北討諸軍事以討之。崇辭於顯陽殿,戎服武飾,志氣奮揚,時年六十九,幹力如少。肅宗目而壯之,朝廷莫不稱善。崇遂出塞三千餘里,不及賊而還。
後北鎮破落汗拔陵反叛,所在響應。徵北將軍、臨淮王彧大敗於五原,安北將軍李叔仁尋敗於白道,賊衆日甚。詔引丞相、令、僕、尚書、侍中、黃門於顯陽殿,詔曰:“朕比以鎮人構逆,登遣都督臨淮王克時除翦。軍屆五原,前鋒失利,二將殞命,兵士挫衄。又武川乖防,復陷兇手。恐賊勢侵淫,寇連恆朔。金陵在彼,夙夜憂惶。諸人宜陳良策,以副朕懷。”吏部尚書元修義曰:“強寇充斥,事須得討。臣謂須得重貴,鎮壓恆朔,總彼師旅,備衛金陵。”詔曰:“去歲阿那?褱叛逆,遣李崇令北征,崇遂長驅塞北,返旆榆關,此亦一時之盛。崇乃上表求改鎮爲州,罷削舊貫。朕於時以舊典難革,不許其請。尋李崇此表,開諸鎮非異之心,致有今日之事。但既往難追,爲復略論此耳。朕以李崇國戚望重,器識英斷,意欲還遣崇行,總督三軍,揚旌恆朔,除彼羣盜。諸人謂可爾以不?”僕射蕭寶夤等曰:“陛下以舊都在北,憂慮金陵,臣等實懷悚息。李崇德位隆重,社稷之臣,陛下此遣,實合羣望。”崇啓曰:“臣實無用,猥蒙殊寵,位妨賢路,遂充北伐。徒勞將士,無勳而還,慚負聖朝,於今莫已。臣以六鎮幽垂,與賊接對,鳴柝聲弦,弗離旬朔。州名差重於鎮,謂實可悅彼心,使聲教日揚,微塵去塞。豈敢導此兇源,開生賊意。臣之愆負,死有餘責。屬陛下慈寬,賜全腰領。今更遣臣北行,正是報恩改過,所不敢辭。但臣年七十,自惟老疾,不堪敵場,更願英賢,收功盛日。”
於是詔崇以本官加使持節、開府、北討大都督,撫軍將軍崔暹,鎮軍將軍、廣陵王淵皆受崇節度。又詔崇子光祿大夫神軌,假平北將軍,隨崇北討。崇至五原,崔暹大敗於白道之北,賊遂併力攻崇。崇與廣陵王淵力戰,累破賊衆,相持至冬,乃引還平城。淵表崇長史祖瑩詐增功級,盜沒軍資。崇坐免官爵,徵還,以後事付淵。
後徐州刺史元法僧以彭城南叛。時除安樂王鑑爲徐州刺史以討法僧,爲法僧所敗,單馬奔歸。乃詔復崇官爵,爲徐州大都督,節度諸軍事。會崇疾篤,乃以衛將軍、安豐王延明代之。除改開府、相州刺史,侍中、將軍、儀同並如故。孝昌元年薨於位,時年七十一。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徒公、雍州刺史,諡曰武康。後重贈太尉公,增邑一千戶,餘如故。
長子世哲,性輕率,供奉豪侈。少經徵役,頗有將用。自司徒中兵參軍,超爲徵虜將軍、驍騎將軍。尋遷後將軍,爲三關別將,討羣蠻,大破之,斬蕭衍龍驤將軍文思之等。還拜鴻臚少卿。性傾巧,善事人,亦以貨賂自達。高肇、劉騰之處勢也,皆與親善,故世號爲“李錐”。肅宗末,遷宗正卿,加平南將軍,轉大司農卿,仍本將軍。又改授太僕卿,加鎮東將軍。尋出爲相州刺史,將軍如故。世哲至州,斥逐細人,遷徙佛寺,逼買其地,廣興第宅,百姓患之。崇北征之後,徵兼太常卿。御史高道穆毀發其宅,表其罪過。後除鎮西將軍、涇州刺史,賜爵衛國子。正光五年七月卒。賻帛五百匹、朝服一襲,贈散騎常侍、衛將軍、吏部尚書、冀州刺史,子如故。
世哲弟神軌,受父爵陳留侯。自給事中,稍遷員外常侍、光祿大夫。累出征討,頗有將領之氣。孝昌中,爲靈太后寵遇,勢傾朝野。時雲見幸帷幄,與鄭儼爲雙,時人莫能明也。頻遷徵東將軍、武衛將軍、給事黃門侍郎,常領中書舍人。時相州刺史、安樂王鑑據州反,詔神軌與都督源子邕等討平之。武泰初,蠻帥李洪扇動諸落,伊闕已東,至於鞏縣,多被燒劫。詔神軌爲都督,破平之。爾朱榮之向洛也,復爲大都督,率衆御之。出至河橋,值北中不守,遂便退還。尋與百官候駕於河陰,仍遇害焉。建義初,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司空公、相州刺史,諡曰烈。
崔亮,字敬儒,清河東武城人也。父元孫,劉駿尚書郎。劉彧之僭立也,彧青州刺史沈文秀阻兵叛之。彧使元孫討文秀,爲文秀所害。亮母房氏,攜亮依冀州刺史崔道固於歷城,道固即亮之叔祖也。及慕容白曜之平三齊,內徙桑乾,爲平齊民。時年十歲,常依季父幼孫居,家貧,傭書自業。
時隴西李衝當朝任事,亮從兄光往依之,謂亮曰:“安能久事筆硯,而不往託李氏也?彼家饒書,因可得學。”亮曰:“弟妹飢寒,豈可獨飽?自可觀書於市,安能看人眉睫乎!”光言之於衝,衝召亮與語,因謂亮曰:“比見卿先人《相命論》,使人胸中無復怵迫之念。今遂亡本,卿能記之不?”亮即爲誦之,涕淚交零,聲韻不異。衝甚奇之,迎爲館客。衝謂其兄子彥曰:“大崔生寬和篤雅,汝宜友之;小崔生峭整清徹,汝宜敬之。二人終將大至。”衝薦之爲中書博士。轉議郎,尋遷尚書二千石郎。
斑祖在洛,欲創革舊制,選置百官。謂羣臣曰:“與朕舉一吏部郎,必使才望兼允者,給卿三日假。”又一日,高祖曰:“朕已得之,不煩卿輩也。”馳驛徵亮兼吏部郎。俄爲太子中舍人,遷中書侍郎,兼尚書左丞。亮雖歷顯任,其妻不免親事舂簸。高祖聞之,嘉其清貧,詔帶野王令。世宗親政,遷給事黃門侍郎,仍兼吏部郎,領青州大中正。亮自參選事,垂將十年,廉慎明決,爲尚書郭秬所委,每雲:“非崔郎中,選事不辦。”
尋除散騎常侍,仍爲黃門。遷度支尚書,領御史中尉。自遷都之後,經略四方,又營洛邑,費用甚廣。亮在度支,別立條格,歲省億計。又議修汴蔡二渠,以通邊運,公私賴焉。侍中、廣平王懷以母弟之親,左右不遵憲法,敕亮推治。世宗禁懷不通賓客者久之。後因宴集,懷恃親使忿,欲陵突亮。亮乃正色責之,即起於世宗前,脫冠請罪,遂拜辭欲出。世宗曰:“廣平粗疏,向來又醉,卿之所悉,何乃如此也?”遂詔亮復坐,令懷謝焉。亮外雖方正,內亦承候時情,宣傳左右。郭神安頗被世宗識遇,以弟託亮,亮引爲御史。及神安敗後,因集禁中,世宗令兼侍中盧昶宣旨責亮曰:“在法官何故受左右囑請?”亮拜謝而已,無以上對。轉都官尚書,又轉七兵,領廷尉卿,加散騎常侍,中正如故。徐州刺史元昞撫御失和,詔亮馳驛安撫。亮至,劾昞,處以大辟,勞賚綏慰,百姓帖然。
除安西將軍、雍州刺史。城北渭水淺不通船,行人艱阻。亮謂僚佐曰:“昔杜預乃造河梁,況此有異長河,且魏晉之日亦自有橋,吾今決欲營之。”鹹曰:“水淺,不可爲,浮橋泛長無恆,又不可施柱,恐難成立。”亮曰:“昔秦居咸陽,橫橋渡渭,以像閣道,此即以柱爲橋。今唯慮長柱不可得耳。”會天大雨,山水暴至,浮出長木數百根。藉此爲用,橋遂成立,百姓利之,至今猶名崔公橋。亮性公清,敏於斷決,所在並號稱職,三輔服其德政。世宗嘉之,詔賜衣馬被褥。後納其女爲九嬪。徵爲太常卿,攝吏部事。
肅宗初,出爲撫軍將軍、定州刺史。蕭衍左遊擊將軍趙祖悅率衆偷據硤石。詔亮假鎮南將軍,齊王蕭寶夤鎮東將軍,章武王融安南將軍,並使持節、都督諸軍事以討之。靈太后勞遣亮等,賜戎服雜物。亮至硤石,祖悅出城逆戰,大破之。賊復於城外置二柵,欲拒官軍,亮焚擊破之,殺三千餘人。亮與李崇爲水陸之期,日日進攻,而崇不至。及李平至,崇乃進軍,共平硤石,語在《平傳》。靈太后賜亮璽書曰:“硤石既平,大勢全舉,淮堰孤危,自將奔遁。若仍敢遊魂,此當易以立計,擒翦蟻徒,應在旦夕。將軍推轂所憑,親對其事,處分經略,宜共協齊,必令得掃蕩之理,盡彼遺燼也。隨便守禦,及分度掠截,扼其咽喉,防塞走路,期之全獲,無令漏逸。若畏威降首者,自加蠲宥,以仁爲本,任之雅算。一二往使別宣。”以功進號鎮北將軍。
李平部分諸軍,將水陸兼進,以討堰賊。亮違平節度,以疾請還,隨表而發。平表曰:“臣以蕭衍將湛僧珍、田道龍遊魂境內,猶未收跡,義之、神念尚住樑城。令都督崔亮權據下蔡,別將甕生即住東岸,與亮接勢,以防橋道。臣發引向堰,舍人曹道至,奉敕更有處分,而亮已輒還京。按亮受付東南,推轂是託,誠應憂國忘家,致命爲限。而始屆汝陰,盤桓不進;暨到寇所,停淹八旬;所營土山攻道,並不克就。損費糧力,坐延歲序。賴天威遠被,士卒憤激,東北騰上,垂至北門;而亮遲迴,仍不肯上,臣逼以白刃,甫乃登陟。及平硤石,宜聽處分,方更肆其專恣,輕輒還歸。此而不糾,法將焉寄?按律‘臨軍征討而故留不赴者死’,又云‘軍還先歸者流’。軍罷先還,尚有流坐,況亮被符令停,委棄而反,失乘勝之機,闕水陸之會?緣情據理,咎深‘故留’。今處亮死,上議。”靈太后令曰:“亮爲臣不忠,去留自擅,既損威棱,違我經略。雖有小捷,豈免大咎!但吾攝御萬幾,庶茲惡殺,可特聽以功補過。”及平至,亮與爭功于禁中,形於聲色。
尋除殿中尚書,遷吏部尚書。時羽林新害張彝之後,靈太后令武官得依資入選。官員既少,應選者多,前尚書李韶循常擢人,百姓大爲嗟怨。亮乃奏爲格制,不問士之賢愚,專以停解日月爲斷。雖復官須此人,停日後者終於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灼然先用。沉滯者皆稱其能。亮外甥司空諮議劉景安書規亮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諦觀在昔,莫不審舉,雖未盡美,足應十收六七。而朝廷貢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人才行業,空辨氏姓高下。至於取士之途不溥,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屬當銓衡,宜須改張易調。如之何反爲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亮答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時邀幸,得爲吏部尚書。當其壯也,尚不如人,況今朽老而居帝難之任。常思同升舉直,以報明主之恩;盡忠竭力,不爲貽厥之累。昨爲此格,有由而然,今已爲汝所怪,千載之後,誰知我哉?可靜念吾言,當爲汝論之。吾兼正六爲吏部郎,三爲尚書,銓衡所宜,頗知之矣。但古今不同,時宜須異。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書,尚書據狀,量人授職,此乃與天下羣賢共爵人也。吾謂當爾之時,無遺才,無濫舉矣,而汝猶雲十收六七。況今日之選專歸尚書,以一人之鑑照察天下。劉毅所云:‘一吏部、兩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異以管窺天,而求其博哉!’今勳人甚多,又羽林入選,武夫崛起,不解書計,唯可彍弩前驅,指蹤捕噬而已。忽令垂組乘軒,求其烹鮮之效,未曾操刀,而使專割。又武人至多,官員至少,不可週溥。設令十人共一官,猶無官可授,況一人望一官,何由可不怨哉?吾近面執,不宜使武人入選,請賜其爵,厚其祿。既不見從,是以權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產鑄刑書以救弊,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異汝以古禮難權宜哉!仲尼雲:德我者亦《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由是也。但令當來君子,知吾意焉。”後甄琛、元修義、城陽王徽相繼爲吏部尚書,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賢愚同貫,涇渭無別。魏之失才,從亮始也。
轉侍中、太常卿,尋遷左光祿大夫、尚書右僕射。時劉騰擅權,亮託妻劉氏,傾身事之,故頻年之中名位隆赫,有識者譏之。轉尚書僕射,加散騎常侍。正光二年秋,疽發於背,肅宗遣舍人問疾,亮上表乞解僕射,送所負荷及印綬,詔不許。尋卒,詔給東園祕器、朝服一襲,賵物七百段、蠟三百斤。贈使持節、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冀州刺史,諡曰貞烈。亮在雍州,讀《杜預傳》,見爲八磨,嘉其有濟時用,遂教民爲碾。及爲僕射,奏於張方橋東堰谷水造水碾磨數十區,其利十倍,國用便之。亮有三子,士安、士和、士泰,並強幹善於當世。
士安,歷尚書比部郎,卒於諫議大夫。贈左將軍、光州刺史。無子,弟士和以子乾亨繼。
乾亨,武定中,尚書都兵郎中。
士和,歷司空主簿、通直郎。從亮徵硤石,以軍勳拜冠軍將軍、中散大夫、西道行臺、元修義左丞,行涇州事。蕭寶夤之在關中,高選僚佐,以爲督府長史。時莫折念生遣使詐降,寶夤表士和兼度支尚書,爲隴右行臺,令入秦撫慰,爲念生所害。
士泰,歷給事中、司空從事中郎、諫議大夫、司空司馬。肅宗末,荊蠻侵斥,以士泰爲龍驤將軍、徵蠻別將。事平,以功賜爵五等男。建義初,遇害於河陰。贈都督青兗二州諸軍事、鎮東將軍、青州刺史,諡曰文肅。子肇師,襲爵。武定末,中書舍人。
亮弟敬默,奉朝請。卒於徵虜長史,贈南陽太守。子思韶,從亮徵硤石,以軍功賜爵武城子,爲冀州別駕。
敬默弟隱處,青州州都。亮以其賤出,殊不經紀,論者譏焉。
亮從父弟光韶,事親以孝聞。初除奉朝請。光韶與弟光伯雙生,操業相侔,特相友愛。遂經吏部尚書李衝,讓官於光伯,辭色懇至。衝爲奏聞,高祖嘉而許之。太和二十年,以光韶爲司空行參軍,復請讓從叔和,曰:“臣誠微賤,未登讓品,屬逢皇朝,恥無讓德。”和亦謙退,辭而不當。高祖善之,遂以和爲廣陵王國常侍。尋敕光韶兼祕書郎,掌校華林御書。
肅宗初,除青州治中,後爲司空騎兵參軍,又兼司徒戶曹。出爲濟州輔國府司馬,刺史高植甚知之,政事多委訪焉。遷青州平東府長史,府解,敕知州事。光韶清直明斷,民吏畏愛之。入爲司空從事中郎,以母老解官歸養,賦詩展意,朝士屬和者數十人。久之,徵爲司徒諮議,固辭不拜。光韶性嚴毅,聲韻抗烈,與人平談,常若震厲。至於兄弟議論,外聞謂爲忿怒,然孔懷雍睦,人少逮之。
孝莊初,河間邢杲率河北流民十餘萬衆,攻逼州郡。刺史元俊憂不自安,州人乞光韶爲長史以鎮之。時陽平路回寓居齊土,與杲潛相影響,引賊入郭。光韶臨機處分,在難確然。賊退之後,刺史表光韶忠毅,朝廷嘉之,發使慰勞焉。尋爲東道軍司。及元顥入洛,自河以南,莫不風靡。而刺史、廣陵王欣集文武以議所從。欣曰:“北海、長樂俱是同堂兄弟,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諸君意各何如?”在坐之人莫不失色,光韶獨抗言曰:“元顥受制樑國,稱兵本朝,拔本塞源,以資仇敵,賊臣亂子,曠代少儔!何但大王家事,所宜切齒。等荷朝眷,未敢仰從!”長史崔景茂、前瀛州刺史張烈、前郢州刺史房叔祖、徵士張僧皓鹹雲:“軍司議是。”欣乃斬顥使。
尋徵輔國將軍、廷尉少卿。未至,除太尉長史,加左將軍,俄遷廷尉卿。時祕書監祖瑩以贓罪被劾,光韶必欲致之重法。太尉、陽城王徽,尚書令、臨淮王彧,吏部尚書李神俊,侍中李彧,並勢望當時,皆爲瑩求寬。光韶正色曰:“朝賢執事,於舜之功未聞有一,如何反爲罪人言乎!”其執意不回如此。
永安末,擾亂之際,遂還鄉里。光韶博學強辯,尤好理論,至於人倫名教得失之間,榷而論之,不以一毫假物。家足於財,而性儉吝,衣馬敝瘦,食味粗薄。始光韶在都,同里人王蔓於夜遇盜,害其二子。孝莊詔黃門高道穆令加檢捕,一坊之內,家別搜索。至光韶宅,綾絹錢布,匱篋充積。議者譏其矯嗇。其家資產,皆光伯所營。光伯亡,悉焚其契。河間邢子才曾貸錢數萬,後送還之。光韶曰:“此亡弟相貸,僕不知也。”竟不納。刺史元弼前妻,是光韶之繼室兄女,而弼貪婪,多諸不法,光韶以親情,亟相非責,弼銜之。時耿翔反於州界,弼誣光韶子通與賊連結,囚其閤家,考掠非理,而光韶與之辯爭,辭色不屈。會樊子鵠爲東道大使,知其見枉,理出之。時人勸令詣樊陳謝,光韶曰:“羊舌大夫已有成事,何勞往也。”子鵠亦嘆尚之。後刺史侯淵代下疑懼,停軍益都,謀爲不軌。令數百騎夜入南郭,劫光韶,以兵脅之,責以謀略。光韶曰:“凡起兵者,須有名義,使君今日舉動直是作賊耳。父老知復何計?”淵雖恨之,敬而不敢害。尋除徵東將軍、金紫光祿大夫,不起。
扁韶以世道屯邅,朝廷屢變,閉門卻掃,吉凶斷絕。誡子孫曰:“吾自謂立身無慚古烈,但以祿命有限,無容希世取進。在官以來,不冒一級,官雖不達,經爲九卿。且吾平生素業,足以遺汝,官閥亦何足言也。吾既運薄,便經三娶,而汝之兄弟各不同生,合葬非古,吾百年之後,不須合也。然贈諡之及,出自君恩,豈容子孫自求之也,勿須求贈。若違吾志,如有神靈,不享汝祀。吾兄弟自幼及老,衣服飲食未曾一片不同,至於兒女官婚榮利之事,未嘗不先以推弟。弟頃橫禍,權作鬆櫬,亦可爲吾作鬆棺,使吾見之。”卒年七十一。孝靜初,侍中賈思同申啓,稱述光韶,贈散騎常侍、驃騎將軍、青州刺史。
扁韶弟光伯,尚書郎、青州別駕。後以族弟休臨州,遂申牒求解。尚書奏:“按禮:始封之君不臣諸父昆弟,封君之子臣昆弟不臣諸父,封君之孫得盡臣。計始封之君,即是世繼之祖,尚不得臣,況今之刺史,既非世繼,而得行臣吏之節、執笏稱名者乎?檢光伯請解,率禮不愆,請宜許遂,以明道教。”靈太后令從之。尋除北海太守,有司以其更滿,依例奏代。肅宗詔曰:“光伯自蒞海沂,清風遠著,兼其兄光韶復能辭榮侍養,兄弟忠孝,宜有甄錄。可更申三年,以厲風化。”後歷太傅諮議參軍。
前廢帝時,崔祖螭、張僧皓起逆,攻東陽,旬日之間,衆十餘萬。刺史、東萊王貴平欲令光伯出城慰勞。兄光韶曰:“城民陵縱,爲日已久,人人恨之,其氣甚盛。古人有言‘衆怒如水火焉’,以此觀之,今日非可慰諭止也。”貴平強之,光韶曰:“使君受委一方,董攝萬里,而經略大事,不與國士圖之。所共腹心,皆趨走羣小。既不能綏遏以杜其萌,又不能坐觀待其衰挫。蹙迫小弟,從爲無名之行。若單騎獨往,或見拘縶;若以衆臨之,勢必相拒敵。懸見無益也。”貴平逼之,不得已,光伯遂出城數裏,城民以光伯兄弟羣情所繫,慮人劫留,防衛者衆。外人疑其欲戰,未及曉諭,爲飛矢所中,卒。贈徵東將軍、青州刺史。
子滔,武定末,殷州別駕。
史臣曰:李崇以風質英重,毅然秀立,任當將相,望高朝野,美矣。崔亮既明達後事,動有名跡,於斷年之選,失之逾遠,救弊未聞,終爲國蠹,“無所苟而已”,其若是乎?光韶居雅仗正,有國士之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