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列傳第五十七 崔休 裴延俊 袁翻

崔休,字惠盛,清河人,御史中丞逞之玄孫也。祖靈和,仕劉義隆爲員外散騎侍郎。父宗伯,世宗初,追贈清河太守。休少孤貧,矯然自立。舉秀才,入京師,與中書郎宋弁、通直郎邢巒雅相知友。尚書王嶷欽其人望,爲長子娉休姊,贍以貨財,由是少振。高祖納休妹爲嬪,以爲尚書主客郎。轉通直正員郎,兼給事黃門侍郎。休好學,涉歷書史,公事軍旅之隙,手不釋卷;崇尚先達,愛接後來,常參高祖侍席,禮遇次於宋、郭之輩。

斑祖南伐,以北海王爲尚書僕射,統留臺事,以休爲尚書左丞。高祖詔休曰:“北海年少,未閒政績,百揆之務,便以相委。”轉長史,兼給事黃門侍郎。後從駕南行。及車駕還,幸彭城,泛舟泗水,詔在侍筵,觀者榮之。

世祖初,休以弟亡,祖父未葬,固求渤海,於是除之。性嚴明,雅長治體。下車先戮豪猾數人,廣佈耳目,所在奸盜,莫不擒剪,百姓畏之,寇盜止息,清身率下,渤海大治。時大儒張吾貴有盛名于山東,四方學士鹹相宗慕,弟子自遠而至者恆千餘人。生徒既衆,所在多不見容。休乃爲設俎豆,招延禮接,使肄業而還,儒者稱爲口實。

入爲吏部郎中,遷散騎常侍,權兼選任。休愛才好士,多所拔擢。廣平王懷數引談宴,世宗責其與諸王交遊,免官。後除龍驤將軍、洛州刺史。在州數年,以母老辭州,許之。尋行幽州事,徵拜司徒右長史。休聰明強濟,雅善斷決,幕府多事,辭訟盈幾,剖判若流,殊無疑滯,加之公平清潔,甚得時談。復除吏部郎中,加徵虜將軍、冀州大中正。遷光祿大夫,行河南尹。肅宗初,即真,加平東將軍。尋除平北將軍、幽州刺史,進號安北將軍。遷安東將軍、青州刺史。青州九郡民單扌剽、李伯徽、劉通等一千人,上書訟休德政,靈太后善之。休在幽青州五六年,皆清白愛民,甚著聲績,二州懷其德澤,百姓追思之。

徵爲安南將軍、度支尚書,尋進號撫軍將軍、七兵尚書,又轉殿中尚書。休久在臺閣,明習典禮,每朝廷疑議,鹹取正焉。諸公鹹相謂曰:“崔尚書下意處,我不能異也。”正光四年卒,年五十二。賵帛五百匹,贈車騎將軍、尚書僕射、冀州刺史,諡文貞侯。

休少而謙退,事母孝謹。及爲尚書,子仲文納丞相雍第二女,女妻領軍元義長庶子祕書郎稚舒。挾恃二家,志氣微改;內有自得之心,外則陵藉同列。尚書令李崇、左僕射蕭寶夤、右僕射元欽,皆以雍、義之故,每憚下之。始休母房氏欲以休女妻其外孫邢氏,休不欲,乃違其母情,以妻義子,議者非之。休有九子。

長子悛,字長儒。武定中,七兵尚書、武城縣開國公。

悛弟仲文,散騎常侍。

仲文弟叔仁,性輕俠,重衿期。歷通直散騎侍郎、司徒司馬、散騎常侍,出爲驃騎將軍、潁州刺史。以貪污爲御史所劾。興和中,賜死於宅。臨刑,賦詩與諸弟訣別而不及其兄,以其不甚營救故也。

叔仁弟叔義,孝莊時爲尚書庫部郎。坐兄悛鑄錢事發,閤家逃逸。數日,叔義遂見執獲。時城陽王徽爲司州牧,臨淮王彧以非其身罪,驟爲致言,徽不從,乃殺之。

叔義弟子侃,以竊級爲中書郎,爲尚書左丞和子嶽彈糾,失官。後兼通直常侍,使於蕭衍,還,路病卒。

子侃弟子聿,武定末,東莞太守。卒。

子聿弟子約,開府祭酒。

休弟夤,字敬禮。太子舍人,早卒。贈樂安太守。妻,安樂王長樂女晉寧主也,貞烈有德行。

子長謙,好學修立,少有令名。仕歷給事中,仍還鄉里。久之,刺史尉景取爲開府諮議參軍事。晚頗以酒爲損。天平中,被徵兼主客郎,接蕭衍使張皋等。後兼散騎常侍,使蕭衍。還,卒於宿豫,時人嘆惜之。以死王事,贈驃騎將軍、南青州刺史。

裴延俊,字平子,河東聞喜人,魏冀州刺史徽之八世孫。曾祖天明,諮議參軍、幷州別駕。祖雙虎,河東太守。卒,贈平遠將軍、雍州刺史,諡曰順。父崧,州主簿,行平陽郡事。以平蜀賊丁蟲功,贈東雍州刺史。

延俊少偏孤,事後母以孝聞。涉獵墳史,頗有才筆。舉秀才,射策高第,除著作佐郎。遷尚書儀曹郎,轉殿中郎、太子洗馬,又領本邑中正及太子友。太子恂廢,以宮官例免。頃之,除太尉掾,兼太子中舍人。世宗初,爲散騎侍郎,尋除雍州平西府長史,加建威將軍,入爲中書侍郎。時世宗專心釋典,不事墳籍。延俊上疏諫曰:“臣聞有堯文思,欽明稽古;嬀舜體道,慎典作聖。漢光神叡,軍中讀書;魏武英規,馬上玩籍。先帝天縱多能,克文克武,營遷謀伐,手不釋卷。良以經史義深,補益處廣,雖則劬勞,不可暫輟。斯乃前王之美實,后王之水鏡,善足以遵,惡足以誡也。陛下道悟自深,淵鑑獨得;升法座於宸闈,釋覺善於日宇;凡在聽矚,塵蔽俱開。然《五經》治世之模,六籍軌俗之本。蓋以訓物有漸,應時匪妙,必須先粗後精,乘近即遠。伏願經書互覽,孔釋兼存,則內外俱周,真俗斯暢。”

後除司州別駕,加鎮遠將軍。及詔立明堂,羣官博議,延俊獨著一堂之論。太傅、清河王懌時典衆議,讀而笑曰:“子故欲遠符僕射也。”兼太子中庶子,尋即正,別駕如故,加冠軍將軍。肅宗初,遷散騎常侍,監起居注,加前將軍,又加平西將軍,除廷尉卿。轉平北將軍、幽州刺史。范陽郡有舊督亢渠,徑五十里;漁陽燕郡有故戾陵諸堰,廣袤三十里。皆廢毀多時,莫能修復。時水旱不調,民多飢餒,延俊謂疏通舊跡,勢必可成,乃表求營造。遂躬自履行,相度水形,隨力分督,未幾而就。溉田百萬餘畝,爲利十倍,百姓至今賴之。又命主簿酈惲修起學校,禮教大行,民歌謠之。在州五年,考績爲天下最。

延俊繼母隨延俊在薊,時遇重患,延俊啓求侍母還京療治。至都未幾,拜太常卿。時汾州山胡恃險寇竊,正平、平陽二郡尤被其害,以延俊兼尚書,爲西北道行臺,節度討胡諸軍。尋遇疾,敕還。三鵶羣蠻寇掠不已,車駕欲親征之,延俊乃於病中上疏諫諍。尋除七兵尚書、安南將軍,徙殿中尚書,加中軍將軍,轉散騎常待、中書令、御史中尉。又以本官兼侍中、吏部尚書。延俊在臺閣,守職而已,不能有所裁斷直繩也。莊帝初,於河陰遇害。贈都督雍岐豳三州諸軍事、儀同三司、本將軍、雍州刺史。

子元直,尚書郎中。

元直弟敬猷,員外常侍。兄弟並有學尚,與父同時遇害。元直贈光州刺史。敬猷妻丞相、高陽王雍外孫,超贈尚書僕射。

延俊從叔桃弓,亦見稱於鄉里。

子夙,字買興。沉雅有器識,儀望甚偉,高祖見而異之。自司空主簿,轉尚書左主客郎中。時吏部尚書、任城王澄有知人鑑,每嘆美夙,以遠大許之。高祖南伐,爲行臺吏部郎,仍除徵北大將軍穆亮從事中郎。轉爲河北太守,以忠恕接下,百姓感之。卒於郡,年四十三。

長子範,字宗模。早卒。

範子凝,字長儒。卒於武平鎮將。

範弟升之、鑑。武定末,升之,太尉掾;鑑,司徒右長史。

延俊從祖弟良,字元賓。起家奉朝請,轉北中府功曹參軍。世宗初,南絳縣令。稍遷幷州安北府長史。入爲中散大夫,領尚書考功郎中。

時汾州吐京羣胡薛羽等作逆,以良兼尚書左丞,爲西北道行臺。值別將李德龍爲羽所破,良入汾州,與刺史、汝陰王景和及德龍率兵數千,憑城自守。賊併力攻逼。詔遣行臺裴延俊,大都督、章武王融,都督宗正珍孫等赴援。時有五城郡山胡馮宜都、賀悅回成等以妖妄惑衆,假稱帝號,服素衣,持白傘白幡,率諸逆衆,於雲臺郊抗拒王師。融等與戰敗績,賊乘勝圍城。良率將士出戰,大破之,於陣斬回成,復誘導諸胡令斬送宜都首。又山胡劉蠡升自雲聖術,胡人信之,鹹相影附,旬日之間,逆徒還振。德龍議欲拔城,良不許,德龍等乃止。景和薨,以良爲汾州刺史,加輔國將軍,行臺如故。都督高防來援,覆敗於百里候。先是官粟貸民。未及收聚,仍值寇亂。至是城民大飢,人相食。賊知倉庫空虛,攻圍日甚,死者十三四。良以飢窘,因與城人奔赴西河。汾州之治西河,自良始也。時南絳蜀陳雙熾等聚衆反,自號建始王,與大都督長孫稚、宗正珍孫等相持不下。詔良解州,爲慰勞使。轉太中大夫、本郡中正。

孝莊末,除光祿大夫。爾朱榮死,榮從子天光擁衆關西,乃詔良持節、假安西將軍、潼關都督,又兼尚書,爲河東、恆農、河北、宜陽行臺以備之。前廢帝時,除徵東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尋轉衛將軍,又加散騎常侍、車騎將軍、右光祿大夫,轉驃騎將軍、左光祿大夫。出帝末,除汲郡太守。孝靜初,衛大將軍、太府卿。天平二年秋卒,時年六十一。贈使持節、都督雍華二州諸軍事、吏部尚書、本將軍、雍州刺史,諡曰貞。又重贈侍中、驃騎大將軍、尚書僕射,餘如故。

子叔祉,武定末,太子洗馬。

良從父兄子慶孫,字紹遠。少孤,性倜儻,重然諾。釋褐員外散騎侍郎。

正光末,汾州吐京羣胡薛悉公、馬牒騰並自立爲王,聚黨作逆,衆至數萬。詔慶孫爲募人別將,招率鄉豪,得戰士數千人以討之。胡賊屢來逆戰,慶孫身先士卒,每摧其鋒,遂深入至雲臺郊。諸賊更相連結,大戰郊西,自旦及夕,慶孫身自突陳,斬賊王囗郭康兒。賊衆大潰。敕徵赴都,除直後。於後賊復鳩集,北連蠡升,南通絳蜀,兇徒轉盛,復以慶孫爲別將,從軹關入討。至齊子嶺東,賊帥範多、範安族等率衆來拒,慶孫與戰,復斬多首。乃深入二百餘里,至陽胡城。朝廷以此地被山帶河,衿要之所,肅宗末,逐立邵郡,因以慶孫爲太守、假節、輔國將軍、當郡都督。民經賊亂之後,率多逃竄,慶孫務安緝之,鹹來歸業。永安中,還朝,除太中大夫。

爾朱榮之死也,世隆擁衆北渡,詔慶孫爲大都督,與行臺源子恭率衆追擊。軍次太行,而慶孫與世隆密通,事泄,追還河內而斬之,時年三十六。慶孫任俠有氣,鄉曲壯士及好事者,多相依附,撫養鹹有恩紀。在郡之日,值歲飢兇,四方遊客常有百餘,慶孫自以家糧贍之。性雖粗武,愛好交流,與諸才學之士鹹相交結,輕財重義,座客常滿,是以爲時所稱。

子子瑩,永安中,太尉行參軍。

延俊從祖弟仲規,少好經史,頗有志節。起家奉朝請,領侍御。咸陽王禧爲司州牧,闢爲主簿,仍錶行建興郡事。車駕自代還洛,次於郡境。仲規備供帳,朝於路側。高祖詔仲規曰:“朕開置神畿,畿郡望重,卿既首應司隸美舉,復督我名邦,何能自致也?”仲規對曰:“陛下窮神盡聖,應天順民,棄彼玄壤,來宅紫縣。臣方罄心力,躍馬吳會,冀功銘帝籍,勳書王府,豈一郡而已?”高祖笑曰:“冀卿必副此言。”車駕達河梁,見咸陽王,謂曰:“昨得汝主簿爲南道主人,六軍豐贍,元弟之寄,殊副所望。”尋除司徒主簿。仲規父在鄉疾病,棄官奔赴,以違制免。久之,中山王英徵義陽,引爲統軍,奏複本資。於陳戰歿,時年四十八。贈河東太守,諡曰貞。無子,弟叔義以第二子伯茂爲之後。伯茂在《文苑傳》。

叔義,亦有學行。高祖末,除兗州安東府外兵參軍,累遷太山太守,爲政清靜,吏民安之。遷司空從事中郎。正光五年夏卒,時年五十七。贈徵虜將軍、東秦州刺史,諡曰宣。

子景融,字孔明,篤學好屬文。正光初,舉秀才,射策高第,除太學博士。永安中,祕書監李凱以景融才學,啓除著作佐郎,稍遷輔國將軍、諫議大夫,仍領著作。出帝時,議孝莊諡,事遂施行。時詔撰《四部要略》,令景融專典,竟無所成。元象中,儀同高嶽以爲錄事參軍。弟景顏被劾廷尉獄。景融入選,吏部擬郡,爲御史中丞崔暹所彈,雲其貪昧苟進,遂坐免官。武定四年冬,病卒,年五十。景融卑退廉謹,無競於時。雖纔不稱學,而緝綴無倦,文詞氾濫,理會處寡。所作文章,別有集錄。又造《鄴都、晉都賦》雲。

景顏,頗有學尚。起家汝南王開府行參軍。孝莊初,爲廣州防蠻別將,行廣漢郡事。元顥入洛,與刺史鄭先護據州起義,事寧,賜爵保城子。以軍功稍遷太尉從事中郎,轉諮議參軍。孝靜初,徙司空長史,在官貪穢。武定二年,爲中尉崔暹所劾,事下廷尉,遇疾死於獄,年四十五。

仲規弟子伯珍,歷襄威將軍、員外散騎郎、西河太守。孝靜初,爲平東將軍、滎陽太守,卒官,時年三十二。贈本將軍、雍州刺史。

延俊族子禮和,解褐員外散騎侍郎,遷謁者僕射。身長九尺,腰帶十圍,於羣衆之中,魁然有異。出爲陳留太守。卒於金紫光祿大夫。

延俊族兄聿,字外興。以操尚貞立,爲高祖所知。自著作佐郎出爲北中府長史。時高祖以聿與中書侍郎崔亮並清貧,欲以幹祿優之,乃以亮帶野王縣,聿帶溫縣,時人榮之。轉尚書郎,遷太尉諮議參軍,出爲平秦太守。卒,贈冠軍將軍、洛州刺史。

子子袖,歿關西。

延俊族人瑗,安珍寶。太和中,析屬河北郡。少孤貧,而清苦自立,太守司馬悅召爲中正。悅爲別將,軍徵義陽,引爲中兵參軍。瑗夙夜恭勤,爲悅所知。軍還,除奉朝請,轉給事中,汝南王悅郎中令。悅散費無常,每國俸初入,一日之中分賜極意。瑗每隨例,恆辭多受少,伺悅虛竭,還來奉貢。悅雖性理不恆,然亦相賞愛。悅遷太尉,請爲從事中郎,轉驍騎將軍。肅宗末,出爲汝南太守,不行,轉太原太守。屬肅宗崩,爾朱榮初謀赴洛,瑗豫其事,封五原縣開國子,邑三百戶。尋行幷州事,轉平北將軍、殷州刺史。孝靜初,除衛將軍、東雍州刺史。興和元年卒,年七十三。

子夷吾,武定末,徐州驃騎府長流參軍。

袁翻,字景翔,陳郡項人也。父宣,有才筆,爲劉彧青州刺史沈文秀府主簿。皇興中,東陽州平,隨文秀入國。而大將軍劉昶每提引之,言是其外祖淑之近親,令與其府諮議參軍袁濟爲宗。宣時孤寒,甚相依附。及翻兄弟官顯,與濟子洸、演遂各凌競,洸等乃經公府以相排斥。

翻少以才學擅美一時。初爲奉朝請。景明初,李彪在東觀,翻爲徐紇所薦,彪引兼著作佐郎,以參史事。及紇被徙,尋解。後遷司徒祭酒、揚烈將軍、尚書殿中郎。正始初,詔尚書門下於金墉中書外省考論律令,翻與門下錄事常景、孫紹,廷尉監張虎,律博士侯堅固,治書侍御史高綽,前軍將軍邢苗,奉車都尉程靈虯,羽林監王元龜,尚書郎祖瑩、宋世景,員外郎李琰之,太樂令公孫崇等並在議限。又詔太師、彭城王勰,司州牧、高陽王雍,中書監、京兆王愉,前青州刺史劉芳,左衛將軍元麗,兼將作大匠李韶,國子祭酒鄭道昭,廷尉少卿王顯等入預其事。後除豫州中正。

是時修明堂辟雍。翻議曰:

謹案明堂之義,古今諸儒論之備矣。異端競構,莫適所歸,故不復遠引經傳、傍採紀籍以爲之證,且論意之所同,以詶詔旨耳。蓋唐虞已上,事難該悉;夏殷已降,校可知之。謂典章之極,莫如三代;鬱郁之盛,從周斯美。制禮作樂,典刑在焉;遺風餘烈,垂之不朽。

案《周官考工》所記,皆記其時事,具論夏殷名制,豈其紕繆?是知明堂五室,三代同焉,配帝象行,義則明矣。及《淮南》、《呂氏》與《月令》同文,雖佈政班時,有堂、個之別,然推其體例,則無九室之證。既而世衰禮壞,法度淆弛,正義殘隱,妄說斐然。明堂九室,著自《戴禮》,探緒求源,罔知所出,而漢氏因之,自欲爲一代之法。故鄭玄雲:“周人明堂五室,是帝一室也,合於五行之數。《周禮》依數以爲之室。德行疑

於今,雖有不同,時說昞然,本制著存,而言無明文,欲復何責。”本制著存,是週五室也;於今不同,是漢異周也。漢爲九室,略可知矣。但就其此制,猶竊有懵焉。何者?張衡《東京賦》雲:“乃營三宮,佈教班常,復廟重屋,八達九房。”此乃明堂之文也。而薛綜注云:“房,室也,謂堂後有九室。”堂後九室之制,非巨異乎?裴頠又云:“漢氏作四維之個,不能令各據其辰,就使其像可圖,莫能通其居用之禮,此爲設虛器也。”甚知漢世徒欲削滅周典,捐棄舊章,改物創制,故不復拘於載籍。且鄭玄之詁訓《三禮》,及釋《五經異義》,並盡思窮神,故得之遠矣。覽其明堂圖義,皆有悟人意,察察著明,確乎難奪,諒足以扶微闡幽,不墜周公之舊法也。伯喈損益漢制,章句繁雜,既違古背新,又不能易玄之妙矣。魏晉書紀,亦有明堂祀五帝之文,而不記其經始之制,又無坦然可準。觀夫今之基址,猶或彷彿,高卑廣狹,頗與《戴禮》不同。何得以意抑心,便謂九室可明?且三雍異所,復乖盧、蔡之義,進退亡據,何用經通?晉朝亦以穿鑿難明,故有一屋之論,並非經典正義,皆以意妄作,茲爲不典,學家常談,不足以範時軌世。

皇代既乘乾統歷,得一馭宸,自宜稽古則天,憲章文武,追蹤周孔,述而不作,四彼三代,使百世可知。豈容虛追子氏放篇之浮說,徒損經紀《雅誥》之遺訓?而欲以支離橫議,指畫妄圖,儀刑宇宙而貽來葉者也。

又北京制置,未皆允帖,繕修草創,以意良多。事移禮變,所存者無幾,理苟宜革,何必仍舊?且遷都之始,日不遑給,先朝規度,每事循古,是以數年之中,悛換非一,良以永法爲難,數改爲易。何爲宮室府庫多因故跡,而明堂辟雍獨遵此制?建立之辰,復未可知矣。既猥班訪逮,輒輕率瞽言。明堂五室,請同周制;郊建三雍,求依故所。庶有會經誥,無失典刑。識偏學疏,退慚謬浪。

後議選邊戍事,翻議曰:

臣聞兩漢警於西北,魏晉備在東南。是以鎮邊守塞,必寄威重;伐叛柔服,實賴溫良。故田叔、魏尚聲高於沙漠,當陽、鉅平績流於江漢,紀籍用爲美談,今古以爲盛德。自皇上以叡明纂御,風凝化遠,威厲秋霜,惠沾春露,故能使淮海輸誠,華陽即序,連城請面,比屋歸仁。懸車劍閣,豈伊曩載;鼓譟金陵,覆在茲日。然荊揚之牧,宜盡一時才望;樑郢之君,尤須當今秀異。

自比緣邊州郡,官至便登,疆場統戍,階當即用。或值穢德凡人,或遇貪家惡子,不識字民溫恤之方,唯知重役殘忍之法。廣開戍邏,多置帥領;或用其左右姻親,或受人財貨請屬,皆無防寇御賊之心,唯有通商聚斂之意。其勇力之兵,驅令抄掠。若值強敵,即爲奴虜;如有執獲,奪爲己富。其羸弱老小之輩,微解金鐵之工,少閒草木之作,無不搜營窮壘,苦役百端。自餘或伐木深山,或耘草平陸,販貿往還,相望道路。此等祿既不多,資亦有限,皆收其實絹,給其虛粟,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工,節其食,綿冬歷夏,加之疾苦,死於溝瀆者常十七八焉。是以吳楚間伺,審此虛實,皆雲糧匱兵疲,易可乘擾,故驅率犬羊,屢犯疆場。頻年以來,甲冑生蟣,十萬在郊,千金日費,爲弊之深,一至於此!皆由邊任不得其人,故延若斯之患。賈生所以痛哭,良有以也。

夫潔其流者清其源,理其末者正其本。既失之在始,庸可止乎?愚謂自今以後,荊、揚、徐、豫、樑、益諸蕃,及所統郡縣、府佐、統軍至於戍主,皆令朝臣王公已下各舉所知,必選其才,不拘階級。若能統御有方,清高獨著,威足臨戎,信能懷遠,撫循將士,得其忻心,不營私潤,專修公利者,則就加爵賞,使久於其任,以時褒賚,厲其忠款。所舉之人,亦垂優異,獎其得士,嘉其誠節。若不能一心奉公,才非捍禦,貪惏日富,經略無聞,人不見德,兵厭其勞者,即加顯戮,用彰其罪。所舉之人,隨事免降,責其謬薦,罰其僞薄。如此,則舉人不得挾其私,受任不得孤其舉,善惡既審,沮勸亦明,庶邊患永消,譏議攸息矣。

遭母憂,去職。熙平初,除冠軍將軍、廷尉少卿,尋加徵虜將軍,後出爲平陽太守。翻爲廷尉,頗有不平之論。及之郡,甚不自得,遂作《思歸賦》曰:

日色黯兮,高山之岑。月逢霞而未皎,霞值月而成陰。望他鄉之阡陌,非舊國之池林。山有木而蔽月,川無樑而復深。悵浮雲之弗限,何此恨之難禁。於是雜石爲峯,諸煙共色;秀出無窮,煙起不極。錯翻花而似繡,網遊絲其如織。蝶兩戲以相追,燕雙飛而鼓翼。怨驅馬之悠悠,嘆征夫之未息!

爾乃臨峻壑,坐層阿。北眺羊腸詰屈,南望龍門嵯峨。疊千重以聳翠,橫萬里而揚波。遠?鼯吾與麏麝,走鰩鱉及龜鼉。彼曖然兮鞏洛,此邈矣兮關河。心鬱郁兮徒傷,思搖搖兮空滿。思故人兮不見,神翻覆兮魂斷。斷魂兮如亂,憂來兮不散。俯鏡兮白水,水流兮漫漫。異色兮縱橫,奇光兮爛爛。下對兮碧沙,上睹兮青岸。岸上兮氤氳,駁霞兮絳氛。鳳搖枝而爲弄,日照水以成文。行復行兮川之畔,望復望兮望夫君。君之門兮九重門,餘之別兮千里分。願一見兮導我意,我不見兮君不聞。魄惝怳兮知何語,氣繚戾兮獨榮縕。

彼鳥馬之無知,尚有情於南北。雖吾人之固鄙,豈忘懷於上國?去上國之美人,對下邦之鬼蜮。形既同於魍魎,心匪殊於蝥賊。欲修之而難化,何不殘之雲克?知進退之非可,徒終朝以默默。願生還於洛濱,荷天地之厚德。

神龜末,遷冠軍將軍、涼州刺史。時蠕蠕主阿那瑰、後主婆羅門,並以國亂來降,朝廷問翻安置之所。翻表曰:

謬以非才,忝荷邊任,猥垂訪逮安置蠕蠕主阿那瑰、婆羅門等處所遠近利害之宜。竊惟匈奴爲患,其來久矣,雖隆周、盛漢莫能障服。衰弱則降,富強則叛。是以方叔、召虎不遑自息,衛青、去病勤亦勞止。或修文德以來之,或興干戈以伐之,而一得一失,利害相侔。故呼韓來朝,左賢入侍,史籍謂之盛事,千載以爲美談,到於皇代勃興,威馭四海,爰在北京,仍梗疆場。自卜惟洛食,定鼎伊瀍,高車、蠕蠕迭相吞噬。始則蠕蠕衰微,高車強盛,蠕蠕則自救靡暇,高車則僻遠西北。及蠕蠕復振,反破高車,王喪民離,不絕如線。而高車今能終雪其恥,復摧蠕蠕者,正由種類繁多,不可頓滅故也。然鬥此兩敵,即卞莊之算,得使境上無塵數十年中者,抑此之由也。

今蠕蠕爲高車所討滅,外憑大國之威靈,兩主投身,一期而至,百姓歸誠,萬里相屬。進希朝廷哀矜,克復宗社;退望庇身有道,保其妻兒。雖乃遠夷荒桀,不識信順,終無純固之節,必有孤負之心。然興亡繼絕,列聖同規;撫降恤附,綿經共軌。若棄而不受,則虧我大德;若納而禮待,則損我資儲。來者既多,全徙內地,非直其情不願,迎送艱難。然夷不亂華,殷鑑無遠,覆車在於劉石,毀轍固不可尋。且蠕蠕尚存,則高車猶有內顧之憂,未暇窺窬上國。若蠕蠕全滅,則高車跋扈之計,豈易可知?今蠕蠕雖主奔於上,民散於下,而餘黨實繁,部落猶衆,處處棋佈,以望今主耳。高車亦未能一時併兼,盡令率附。

又高車士馬雖衆,主甚愚弱,上不制下,下不奉上,唯以掠盜爲資,陵奪爲業。河西捍禦強敵,唯涼州、敦煌而已。涼州土廣民希,糧仗素闕,敦煌、酒泉空虛尤甚,若蠕蠕無復豎立,令高車獨擅北垂,則西顧之憂,匪旦伊夕。愚謂蠕蠕二主,皆宜存之,居阿那瑰於東偏,處婆羅門於西裔,分其降民,各有攸屬。那瑰住所,非所經見,其中事勢,不敢輒陳。其婆羅門請修西海故城以安處之。西海郡本屬涼州,今在酒泉直抵、張掖西北千二百里,去高車所住金山一千餘里,正是北虜往來之衝要,漢家行軍之舊道,土地沃衍,大宜耕殖。非但今處婆羅門,於事爲便,即可永爲重戍,鎮防西北。宜遣一良將,加以配衣疑

,仍令監護婆羅門。凡諸州鎮應徙之兵,隨宜割配,且田且戍。雖外爲置蠕蠕之舉,內實防高車之策。一二年後,足食足兵,斯固安邊保塞之長計也。若婆羅門能自克厲,使餘燼歸心,收離聚散,復興其國者,乃漸令北轉,徙渡流沙,即是我之外蕃,高車勍敵。西北之虞,可無過慮。如其奸回返覆,孤恩背德者,此不過爲逋逃之寇,於我何損。今不早圖,戎心一啓,脫先據西海,奪我險要,則酒泉、張掖自然孤危,長河以西終非國有。不圖厥始,而憂其終,噬臍之恨,悔將何及?

愚見如允,乞遣大使往涼州、敦煌及於西海,躬行山谷要害之所,親閱亭障遠近之宜,商量士馬,校練糧仗,部分見定,處置得所。入春,西海之間即令播種,至秋,收一年之食,使不復勞轉輸之功也。且西海北垂,即是大磧,野獸所聚,千百爲羣,正是蠕蠕射獵之處。殖田以自供,籍獸以自給,彼此相資,足以自固。今之豫度,微似小損,歲終大計,其利實多。高車豺狼之心,何可專信?假令稱臣致款,正可外加優納,而復內備彌深,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心者也。管窺所陳,懼多孟浪。

時朝議是之。

還,拜吏部郎中,加平南將軍、光祿大夫。以本將軍出爲齊州刺史,無多政績。孝昌中,除安南將軍、中書令,領給事黃門侍郎,與徐紇俱在門下,並掌文翰。翻既才學名重,又善附會,亦爲靈太后所信待。是時蠻賊充斥,六軍將親討之,翻乃上表諫止。後蕭寶夤大敗於關西,翻上表請爲西軍死亡將士舉哀,存而還者並加賑賚。後拜度支尚書,尋轉都官。翻表曰:“臣往忝門下,翼侍帳幄。同時流輩皆以出離左右,蒙數階之陟。唯臣奉辭,非但直去黃門,今爲尚書後,更在中書令下。於臣庸朽,誠爲叨濫;準之倫匹,或有未盡。竊惟安南之與金紫,雖是異品之隔,實有半階之校;加以尚書清要,位遇通顯,準秩論資,似加少進。語望比官,人不願易。臣自揆自顧,力極求此,伏願天地成造,有始有終,矜臣疲病,乞臣骸鼻,願以安南、尚書換一金紫。”時天下多事,翻雖外請閒秩,而內有求進之心,識者怪之。於是,加撫軍將軍。

肅宗、靈太后曾燕於華林園,舉觴謂羣臣曰:“袁尚書,朕之杜預。欲以此杯敬屬元凱,今爲盡之。”侍座者莫不羨仰。翻名位俱重,當時賢達鹹推與之,然獨善其身,無所獎拔,排抑後進,懼其凌己,論者鄙之。建義初,遇害於河陰,年五十三。所著文筆百餘篇,行於世。贈使持節、侍中、車騎將軍、儀同三司、青州刺史。

嫡子寶首,武定中,司徒記室參軍。

寶首兄叔德,武定末,太子中舍人。

翻弟躍,語在《文苑傳》。

躍弟颺,本州治中、別駕,豫州冠軍府司馬而卒。

颺弟升,太學博士、司徒記室、尚書儀曹郎中、正員郎、通直常侍。颺死後,升通其妻。翻慚恚,爲之發病,升終不止,時人鄙穢之。亦於河陰見害。贈左將軍、齊州刺史。

史臣曰:崔休立身有本,當官著聞,朝之良也。裴俊器業位望,有可稱乎?袁翻文高價重,其當時之才秀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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