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孝伯,趙郡人也,高平公順從父弟。父曾,少治《鄭氏禮》、《左氏春秋》,以教授爲業。郡三辟功曹不就,門人勸之,曾曰:“功曹之職,雖曰鄉選斑第,猶是郡吏耳。北面事人,亦何容易。”州闢主簿,到官月餘,乃嘆曰:“樑叔敬有云:州郡之職,徒勞人耳。道之不行,身之憂也。”遂還家講授。太祖時,徵拜博士,出爲趙郡太守,令行禁止,劫盜奔竄。太宗嘉之。幷州丁零,數爲山東之害,知曾能得百姓死力,憚不入境。賊於常山界得一死鹿,謂趙郡地也,賊長責之,還令送鹿故處。鄰郡爲之謠曰:“詐作趙郡鹿,猶勝常山粟。”其見憚如此。卒,贈平南將軍、荊州刺史、柏仁子,諡曰懿。
孝伯少傳父業,博綜羣言。美風儀,動有法度。從兄順言之於世祖,徵爲中散。世祖見而異之,謂順曰:“真卿家千里駒也。”遷祕書奏事中散,轉侍郎、光祿大夫,賜爵南昌子,加建威將軍,委以軍國機密,甚見親寵。謀謨切祕,時人莫能知也。遷北部尚書。以頻從征伐規略之功,進爵壽光侯,加建義將軍。
真君末,車駕南伐,將出彭城。劉義隆子安北將軍、徐州刺史、武陵王駿,遣將馬文恭率步騎萬餘至蕭城。前軍擊破之,文恭走免,執其隊主蒯應。義隆聞大駕南巡,又遣其弟太尉、江夏王義恭率衆赴彭城。世祖至彭城,登亞父冢以望城內,遣送蒯應至小市門宣世祖詔,勞問義恭,並遣自陳蕭城之敗。義恭等問應:“魏帝自來以不?”應曰:“自來。”又問:“今在何處?”應曰:“在城西南。”又問:“士馬多少?”應曰:“中軍四十餘萬。”駿遣人獻酒二器、甘蔗百梃,並請駱駝。
世祖明旦復登亞父冢,遣孝伯至小市,駿亦遣其長史張暢對孝伯。孝伯遙問暢姓,暢曰:“姓張。”孝伯曰:“是張長史也。”暢曰:“君何得見識?”孝伯曰:“既涉此境,何容不悉。”暢問孝伯曰:“君復何姓?居何官也?”孝伯曰:“我戎行一夫,何足致問。然足與君相敵。”孝伯曰:“主上有詔:‘太尉、安北可暫出門,欲與相見,朕亦不攻彭城,何爲勞苦將士,城上嚴備?’今遣賜駱駝及貂裘雜物。”暢曰:“有詔之言,政可施於彼國,何得稱之於此?”孝伯曰:“卿家太尉、安北,是人臣不?”暢曰:“是也。”孝伯曰:“我朝廷奄有萬國,率土之濱,莫敢不臣。縱爲鄰國之君,何爲不稱詔於鄰國之臣?”孝伯又問暢曰:“何至忽遽杜門絕橋?”暢曰:“二王以魏帝壁壘未立,將士疲勞,此精甲十萬,人思致命,恐輕相凌踐,故且閉城耳。待休息士馬,然後共治戰場,剋日交戲。”孝伯曰:“令行禁止,主將常事,宜當以法裁物,何用廢橋杜門?窮城之中,復何以十萬誇大?我亦有良馬百萬,復可以此相矜。”暢曰:“王侯設險,何但法令而已也。我若誇君,當言百萬,所以言十萬者,正是二王左右素所畜養者耳。此城內有數州士庶,工徒營伍猶所未論。我本鬥人,不鬥馬足。且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君復何以逸足見誇也?”孝伯曰:“王侯設險,誠如來言,開閉有常,何爲杜塞?絕橋之意,義在何也?此城守君之所習,野戰我之所長;我之恃馬,猶如君之恃城耳。”城內有具思者,嘗至京師,義恭遣視之,思識是孝伯。思前問孝伯曰:“李尚書行途有勞。”孝伯曰:“此事應相與共知。”思答曰:“緣共知,所以仰勞。”孝伯曰:“感君至意。”
既開門,暢屏人卻仗,出受賜物。孝伯曰:“詔以貂裘賜太尉,駱駝、騾、馬賜安北,蒲萄酒及諸食味當相與同進。”暢曰:“二王敬白魏帝,知欲垂見,常願面接,但受命本朝,忝居籓任,人臣無境外之交,故無容私覿。”義恭獻皮褲褶一具,駿奉酒二器、甘蔗百梃。孝伯曰:“又有詔:‘太尉、安北,久絕南信,殊當憂悒。若欲遣信者,當爲護送,脫須騎者,亦當以馬送之。’”暢曰:“此方間路甚多,使命日夕往復,不復以此勞魏帝也。”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爲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衣,稱白賊也。”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似異黃巾、赤眉。”暢曰:“黃巾、赤眉,不在江南。”孝伯曰:“雖不在江南,亦不離徐方也。”孝伯曰:“向與安北相聞,何以久而不報?”暢曰:“二王貴遠,啓聞爲難。”孝伯曰:“周公握髮吐飠甫,二王何獨貴遠?”暢曰:“握髮吐餐,不謂鄰國之人也。”孝伯曰:“本邦尚爾,鄰國彌應盡抱。且賓至有禮,主人宜以禮接。”暢曰:“昨見衆賓至門,未爲有禮。”孝伯曰:“非是賓至無禮,直是主人怱怱,無待賓調度耳。”孝伯又言:“有詔:‘程天祚一介常人,誠知非江南之選,近於汝陽,身被九槍,落在溵水,我使牽而出之。凡人骨肉分張,並思集聚,聞其弟在此,如何不遣暫出?尋自令反,豈復苟留一人。’”暢曰:“知欲程天祚兄弟集聚,已勒遣之,但其固辭不往。”孝伯曰:“豈有子弟聞其父兄而反不肯相見,此便禽獸之不若。貴土風俗,何至如此?”
世祖又遣賜義恭、駿等氈各一領,鹽各九種,並胡豉。孝伯曰:“有後詔:‘凡此諸鹽,各有所宜。白鹽食鹽,主上自食;黑鹽治腹脹氣滿,末之六銖,以酒而服;胡鹽治目痛;戎鹽治諸瘡;赤鹽、駁鹽、臭鹽、馬齒鹽四種,並非食鹽。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朕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復見朕小大,知朕老少,觀朕爲人。’”暢曰:“魏帝久爲往來所具,李尚書親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遣信。”義恭獻蠟燭十梃,駿獻錦一匹。
孝伯曰:“君南土士人,何爲著屩?君而著此,將士云何?”暢曰:“士人之言,誠爲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軍戎陳之間,不容緩服。”孝伯曰:“永昌王自頃恆鎮長安,今領精騎八萬直造淮南,壽春亦閉門自固,不敢相御。向送劉康祖首,彼之所見王玄謨,甚是所悉,亦是常才耳。何意作如此任使,以致奔敗。自入境七百餘里,主人竟不能一相拒抗。鄒山之險,彼之所憑,前鋒始得接手,崔邪利便爾入穴,將士倒曳出之。主上丐其生命,今從在此。復何以輕脫,遣馬文恭至蕭縣,使望風退撓也。彼之民人,甚相忿怨,言清平之時,賦我租帛,至有急難,不能相拯。”暢曰:“知永昌已過淮南。康祖爲其所破,比有信使,無此消息。王玄謨南土偏將,不謂爲才,但以其北人,故爲前驅引導耳。大軍未至,而河冰向合,玄謨量宜反旆,未爲失算,但因夜迴歸,致戎馬驚亂耳。我家懸瓠小城,陳憲小將,魏帝傾國攻圍,累旬不克。胡盛之偏裨小帥,衆無三旅,始濟翮水,魏國君臣奔散,僅得免脫。滑臺之師,無所多愧。鄒山小戍,雖有微險,河畔之民,多是新附,始慕政化,奸盜未息,示使崔邪利撫之而已。今雖陷沒,何損於國。魏帝自以十萬之師而制一崔邪利,乃復足言也?近聞蕭縣百姓並依山險,聊遣馬文恭以十隊迎之耳。文恭前以三隊出,還走彼大營。嵇玄敬以百舸至留城,魏軍奔敗。輕敵致此,亦非所恤。王境人民,列居河畔,二國交兵,當互加撫養。而魏師入境,事生意外,官不負民,民亦何怨。知入境七百里,無相捍拒,此自上由太尉神算,次在武陵聖略。軍國之要,雖不預聞,然用兵有機間,亦不容相語。”孝伯曰:“君藉此虛談,支離相對,可謂遁辭知其所窮。且主上當不圍此城,自率衆軍直造瓜步。南事若辦,城故不待攻圍;南行不捷,彭城亦非所欲也。我今當南,欲飲馬江湖耳。”暢曰:“去留之事,自適彼懷。若魏帝遂得飲馬長江,便爲無復天道。”孝伯曰:“自北而南,實惟人化。飲馬長江,豈獨天道?”暢將還城,謂孝伯曰:“冀蕩定有期,相見無遠。君若得還宋朝,今爲相識之始。”孝伯曰:“今當先至建業以待君耳。恐爾日君與二王面縛請罪,不暇爲容。”
孝伯風容閒雅,應答如流,暢及左右甚相嗟嘆。世祖大喜,進爵宣城公。
興安二年,出爲使持節、散騎常侍、平西將軍、秦州刺史。太安三年卒,高宗甚悼惜之。贈鎮南大將軍、定州刺史,諡曰文昭公。
孝伯體度恢雅,明達政事,朝野貴賤,鹹推重之。恭宗曾啓世祖廣徵俊秀,世祖曰:“朕有一孝伯,足治天下,何用多爲?假復求訪,此人輩亦何可得。”其見賞如此。性方慎忠厚,每朝廷大事有不足,必手自書表,切言陳諫;或不從者,至於再三。削滅稿草,家人不見。公庭論議,常引綱紀,或有言事者,孝伯恣其所陳,假有是非,終不抑折。及見世祖,言其所長,初不隱人姓名以爲己善。故衣冠之士,服其雅正。自崔浩誅後,軍國之謀,鹹出孝伯。世祖寵眷有亞於浩,亦以宰輔遇之。獻替補闕,其跡不見,時人莫得而知也。卒之日,遠近哀傷焉。孝伯美名,聞於遐邇。李彪使於江南,蕭賾謂之曰:“孝伯於卿遠近?”其爲遠人所知若此。孝伯妻崔賾女,高明婦人,生一子元顯。崔氏卒後,納翟氏,不以爲妻也。憎忌元顯,後遇劫,元顯見害,世雲翟氏所爲也。元顯志氣甚高,爲時人所傷惜。翟氏二子,安民、安上,並有風度。
安民,襲爵壽光侯,司徒司馬。卒,贈郢州刺史。無子,爵除。
安上,鉅鹿太守,亦早卒。
安民弟豹子,正光三年上書曰:
竊惟庸勳賞勞,有國恆典;興滅繼絕,哲後所先。是以積德累忠,《春秋》許宥十世;立功著節,河山誓其永久。伏惟世祖太武皇帝,英叡自天,籠罩日域;東清遼海,西定玉門,凌滅漠北,飲馬江水。臣亡父故尚書、宣城公先臣孝伯,冥基感會,邀幸昌辰,綢繆幃幄,繾綣侍從,廟算嘉謀,每蒙顧採。於時儲後監國,奏請徵賢,詔報曰:“朕有一孝伯,足以治天下,何用多爲?”其見委遇,乃至於此。是用寵以元、凱,爵以公侯,詔冊曰:“江陽之巡,奇謀屢進;六師大捷,亦有勳焉。”出內勤王,寵遇隆厚,方開大賞,而世祖登遐。梓宮始遷,外任名嶽。高宗沖年纂運,未及追敘。
臣行舛百靈,先臣棄世,微績未甄,誠志長奪,搢紳僉傷早世,朝野鹹哀不永。臣亡兄襲,無子封除。永惟宗構,五情崩圮。先臣榮寵前朝,勳書王府,同之常倫,爵封堙墜。準古量今,實深荼苦。竊惟朝例:廣川王遵、太原公元大曹等,並以勳重先朝,世絕繼祀,或以傍親,或聽弟襲,皆傳河山之功,垂不世之賞。況先臣在蒙委任,運籌幃簾,勳著於中,聲傳於外。事等功均,今古無易。是以漢賞信布,裁重良平;魏酬張徐,不棄荀郭。今數族追賞於先朝之世,先臣絕封於聖明之時,瞻流顧侶,存亡永恨。竊見正始中,爰發存亡之詔,褒賢報功之旨。熙平元年,故任城王澄所請十事,復新前澤,成一時之盛事,垂曠代之茂典。凡在纓紱,誰不感慶?蓋以獎勸來今,垂範萬古。且劉氏僞書,翻流上國,尋其訕謗,百無一實;前後使人,不書姓字,亦無名爵。至於《張暢傳》中,略敘先臣對問,雖改脫略盡,自欲矜高;然逸韻難虧,猶見稱載,非直存益於時,沒亦有彰國美。乞覽此書,昭然可見。則微微衰構,重起一朝,先臣潛魂,結草於千載矣。
卒不得襲。
孝伯兄祥,字元善。學傳家業,鄉黨宗之。世祖詔州郡舉賢良,祥應貢,對策合旨,除中書博士。時南土未賓,世祖親駕,遣尚書韓元興率衆出青州,以祥爲軍司。略地至於陳汝,淮北之民詣軍降者七千餘戶,遷之於兗豫之南,置淮陽郡以撫之,拜祥爲太守,加綏遠將軍。流民歸之者萬餘家,勸課農桑,百姓安業。世祖嘉之,賜以衣馬。遷河間太守,有威恩之稱。太安中,徵拜中書侍郎,民有千餘上書,乞留數年,高宗不許。卒官,追贈定州刺史、平棘子,諡曰憲。
子安世,幼而聰悟。興安二年,高宗引見侍郎、博士之子,簡其秀俊者欲爲中書學生。安世年十一,高宗見其尚小,引問之。安世陳說祖父,甚有次第,即以爲學生。高宗每幸國學,恆獨被引問。詔曰:“汝但守此,至大不慮不富貴。”居父憂以孝聞。天安初,拜中散,以溫敏敬慎,高宗親愛之。累遷主客令。
蕭賾使劉纘朝貢。安世美容貌,善舉止,纘等自相謂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纘等呼安世爲典客。安世曰:“三代不共禮,五帝各異樂。安足以亡秦之官,稱於上國?”纘曰:“世異之號,凡有幾也?”安世曰:“周謂掌客,秦改典客,漢名鴻臚,今曰主客。君等不欲影響文武,而殷勤亡秦。”纘又指方山曰:“此山去燕然遠近?”安世曰:“亦由石頭之於番禺耳。”國家有江南使至,多出藏內珍物,令都下富室好容服者貨之,令使任情交易。使至金玉肆問價,纘曰:“北方金玉大賤,當是山川所出?”安世曰:“聖朝不貴金玉,所以賤同瓦礫。又皇上德通神明,山不愛寶,故無川無金,無山無玉。”纘初將大市,得安世言,慚而罷。遷主客給事中。
時民困飢流散,豪右多有佔奪。安世乃上疏曰:“臣聞量地畫野,經國大式;邑地相參,致治之本。井稅之興,其來日久;田萊之數,制之以限。蓋欲使土不曠功,民罔遊力。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單陋之夫,亦有頃畝之分。所以恤彼貧微,抑茲貪慾,同富約之不均,一齊民於編戶。竊見州郡之民,或因年儉流移,棄賣田宅,漂居異鄉,事涉數世。三長既立,始返舊墟,廬井荒毀,桑榆改植。事已歷遠,易生假冒。強宗豪族,肆其侵凌,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又年載稍久,鄉老所惑,羣證雖多,莫可取據。各附親知,互有長短,兩證徒具,聽者猶疑,爭訟遷延,連紀不判。良疇委而不開,柔桑枯而不採,僥倖之徒興,繁多之獄作。欲令家豐歲儲,人給資用,其可得乎!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民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盈。則無私之澤,乃播均於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於比戶矣。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屬今主。然後虛妄之民,絕望於覬覦;守分之士,永免於凌奪矣。”高祖深納之,後均田之制起於此矣。
出爲安平將軍、相州刺史、假節、趙郡公。敦勸農桑,禁斷淫祀。西門豹、史起,有功於民者,爲之修飾廟堂。表薦廣平宋翻、陽平路恃慶,皆爲朝廷善士。初,廣平人李波,宗族強盛,殘掠生民。前刺史薛道扌剽親往討之,波率其宗族拒戰,大破扌剽軍。遂爲逋逃之藪,公私成患。百姓爲之語曰:“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那可逢!”安世設方略誘波及諸子侄三十餘人,斬於鄴市,境內肅然。以病免。太和十七年卒於家。安世妻博陵崔氏,生一子瑒。崔氏以妒悍見出,又尚滄水公主,生二子:謐、鬱。
瑒,字琚羅。涉歷史傳,頗有文才,氣尚豪爽,公強當世。延昌末,司徒行參軍,遷司徒長兼主簿。太師、高陽王雍表薦瑒爲其友,正主簿。
於時民多絕戶而爲沙門。瑒上言:“禮以教世,法導將來,跡用既殊,區流亦別。故三千之罪,莫大不孝,不孝之大,無過於絕祀。然則絕祀之罪,重莫甚焉。安得輕縱背禮之情,而肆其向法之意也?正使佛道,亦不應然,假令聽然,猶須裁之以禮。一身親老,棄家絕養,既非人理,尤乖禮情,堙滅大倫,且闕王貫。交缺當世之禮,而求將來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斯言之至,亦爲備矣。安有棄堂堂之政,而從鬼教乎!又今南服未靜,衆役仍煩,百姓之情,方多避役。若復聽之,恐捐棄孝慈,比屋而是。”沙門都統僧暹等忿瑒鬼教之言,以瑒爲謗毀佛法,泣訴靈太后,太后責之。瑒自理曰:“竊欲清明佛法,使道俗兼通,非敢排棄真學,妄爲訾毀。且鬼神之名,皆通靈達,稱自百代正典,敘三皇五帝,皆號爲鬼。天地曰神祇,人死曰鬼。《易》曰‘知鬼神之情狀’;周公自美,亦曰‘能事鬼神’;《禮》曰‘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是以明者爲堂堂,幽者爲鬼教。佛非天非地,本出於人,應世導俗,其道幽隱,名之爲鬼,愚謂非謗。且心無不善,以佛道爲教者,正可未達衆妙之門耳。”靈太后雖知瑒言爲允,然不免暹等之意,猶罰瑒金一兩。
轉尚書郎,加伏波將軍。隨蕭寶夤西征,以瑒爲統軍,假寧遠將軍。瑒德洽鄉閭,招募雄勇,其樂從者數百騎,瑒傾家賑恤,率之西討。寶夤見瑒至,乃拊瑒肩曰:“子遠來,吾事辦矣。”故其下每有戰功,軍中號曰“李公騎”。寶夤又啓瑒爲左丞,仍爲別將,軍機戎政,皆與參決。寶夤又啓爲中書侍郎。還朝,除鎮遠將軍、岐州刺史,坐辭不赴任,免官。建義初,於河陰遇害,時年四十王。初贈鎮東將軍、尚書右僕射、殷州刺史;太昌中,重贈散騎常侍、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冀州刺史。
瑒俶儻有大志,好飲酒,篤於親知,每謂弟鬱曰:“士大夫學問,稽博古今而罷,何用專經爲老博士也?”與弟謐特相友愛,謐在鄉物故,瑒慟哭絕氣,久而方蘇,不食數日,期年之中,形骸毀悴。人倫哀嘆之。瑒三子。
長子義盛,武定中,司徒倉曹參軍。
瑒弟謐,字永和。在《逸士傳》。
謐弟鬱,字永穆。好學沉靜,博通經史。自著作佐郎爲廣平王懷友,懷深相禮遇。時學士徐遵明教授山東,生徒甚盛,懷徵遵明在館,令鬱問其五經義例十餘條,遵明所答數條而已。稍遷國子博士。自國學之建,諸博士率不講說,朝夕教授,惟鬱而已。謙虛雅寬,甚有儒者之風。遷廷尉少卿,加冠軍將軍,轉通直散騎常侍。建義中,以兄瑒卒,遂撫育孤侄,歸於鄉里。永熙初,除散騎常侍、大將軍、左光祿大夫、兼都官尚書,尋領給事黃門侍郎。三年春,於顯陽殿講《禮》,詔鬱執經,解說不窮,羣難鋒起,無廢談笑。出帝及諸王公凡預聽者,莫不嗟善。尋病卒,贈散騎常侍、都督定冀相滄殷五州軍事、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儀同三司、定州刺史。
子士謙,儀同開府參軍事。
李衝,字思順,隴西人,敦煌公寶少子也。少孤,爲長兄滎陽太守承所攜訓。承常言:“此兒器量非恆,方爲門戶所寄。”衝沉雅有大量,隨兄至官。是時牧守子弟多侵亂民庶,輕有乞奪,衝與承長子韶獨清簡皎然,無所求取,時人美焉。
顯祖末,爲中書學生。衝善交遊,不妄戲雜,流輩重之。高祖初,以例遷祕書中散,典禁中文事,以修整敏惠,漸見寵待。遷內祕書令、南部給事中。
舊無三長,惟立宗主督護,所以民多隱冒,五十、三十家方爲一戶。衝以三正治民,所由來遠,於是創三長之制而上之。文明太后覽而稱善,引見公卿議之。中書令鄭羲、祕書令高祐等曰:“衝求立三長者,乃欲混天下一法。言似可用,事實難行。”羲又曰:“不信臣言,但試行之。事敗之後,當知愚言之不謬。”太尉元丕曰:“臣謂此法若行,於公私有益。”鹹稱方今有事之月,校比民戶,新舊未分,民必勞怨。請過今秋,至冬閒月,徐乃遣使,於事爲宜。衝曰:“民者,冥也,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不因調時,百姓徒知立長校戶之勤,未見均徭省俺之益,心必生怨。宜及課調之月,令知賦稅之均。既識其事,又得其利,因民之慾,爲之易行。”著作郎傅思益進曰:“民俗既異,險易不同,九品差調,爲日已久,一旦改法,恐成擾亂。”太后曰:“立三長,則課有常準,賦有恆分;苞廕之戶可出,僥倖之人可止。何爲而不可?”羣議雖有乖異,然惟以變法爲難,更無異義。遂立三長,公私便之。
遷中書令,加散騎常侍,給事中如故。尋轉南部尚書,賜爵順陽侯。衝爲文明太后所幸,恩寵日盛,賞賜月至數十萬,進爵隴西公,密緻珍寶御物以充其第,外人莫得而知焉。衝家素清貧,於是始爲富室。而謙以自牧,積而能散,近自姻族,逮於鄉閭,莫不分及。虛己接物,垂念羈寒,衰舊淪屈,由之躋敘者,亦以多矣。時以此稱之。
初,衝兄佐與河南太守來崇同自涼州入國,素有微嫌。佐因緣成崇罪,餓死獄中。後崇子護又糾佐贓罪,佐及衝等悉坐幽系,會赦乃免,佐甚銜之。至衝寵貴,綜攝內外,護爲南部郎,深慮爲衝所陷,常求退避,而衝每慰撫之。護後坐贓罪,懼必不濟。衝乃具奏與護本末嫌隙,乞原恕之,遂得不坐。衝從甥陰始孫孤貧,往來衝家,至如子侄。有人求官,因其納馬於衝,始孫輒受而不爲言。後假方便,借衝此馬,馬主見衝乘馬而不得官,後乃自陳始末。衝聞之,大驚,執始孫以狀款奏,始孫坐死。其處要自厲,不念愛惡,皆此類也。
是時循舊,王公重臣皆呼其名,高祖常謂衝爲中書而不名之。文明太后崩後,高祖居喪引見,待接有加。及議禮儀律令,潤飾辭旨,刊定輕重,高祖雖自下筆,無不訪決焉。衝竭忠奉上,知無不盡,出入憂勤,形於顏色;雖舊臣戚輔,莫能逮之,無不服其明斷慎密而歸心焉。於是天下翕然,及殊方聽望,鹹宗奇之。高祖亦深相仗信,親敬彌甚,君臣之間,情義莫二。及改置百司,開建五等,以衝參定典式,封滎陽郡開國侯,食邑八百戶,拜廷尉卿。尋遷侍中、吏部尚書、咸陽王師。東宮既建,拜太子少傅。高祖初依《周禮》,置夫、嬪之列,以衝女爲夫人。
詔曰:“昔軒皇誕御,垂棟宇之構;爰歷三代,興宮觀之式。然茅茨土階,昭德於上代;層臺廣廈,崇威於中業。良由文質異宜,華樸殊禮故也。是以周成繼業,營明堂於東都;漢祖聿興,建未央於鹹鎬。蓋所以尊嚴皇威,崇重帝德,豈好奢惡儉,苟敝民力者哉?我皇運統天,協纂乾歷,銳意四方,未遑建制,宮室之度,頗爲未允。太祖初基,雖粗有經式,自茲厥後,復多營改。至於三元慶饗,萬國充庭,觀光之使,具瞻有闕。朕以寡德,猥承洪緒,運屬休期,事鍾昌運,宜遵遠度,式茲宮宇。指訓規模,事昭於平日;明堂、太廟,已成於昔年。又因往歲之豐資,藉民情之安逸,將以今春營改正殿。違犯時令,行之惕然。但朔土多寒,事殊南夏,自非裁度當春,興役徂暑,則廣制崇基,莫由克就。成功立事,非委賢莫可;改制規模,非任能莫濟。尚書衝器懷淵博,經度明遠,可領將作大匠;司空、長樂公亮,可與大匠共監興繕。其去故崇新之宜,修復太極之制,朕當別加指授。”
車駕南伐,加衝輔國大將軍,統衆翼從。自發都至於洛陽,霖雨不霽,仍詔六軍發軫。高祖戎服執鞭御馬而出,羣臣啓顙於馬首之前。高祖曰:“長驅之謀,廟算已定,今大將軍進,公等更欲何雲?”衝進曰:“臣等不能折衝帷幄,坐制四海,而令南有竊號之渠,實臣等之咎。陛下以文軌未一,親勞聖駕,臣等誠思亡軀盡命,效死戎行。然自離都淫雨,士馬困弊,前路尚遙,水潦方甚。且伊洛境內,小水猶尚致難,況長江浩汗,越在南境。若營舟楫,必須停滯,師老糧乏,進退爲難,矜喪反旆,於義爲允。”高祖曰:“一同之意,前已具論。卿等正以水雨爲難,然天時頗亦可知。何者?夏既炎旱,秋故雨多,玄冬之初,必當開爽。比後月十間,若雨猶不已,此乃天也,脫於此而晴,行則無害。古不伐喪,謂諸侯同軌之國,非王者統一之文。已至於此,何容停駕?”衝又進曰:“今者之舉,天下所不願,唯陛下欲之。漢文言:吾獨乘千里馬,竟何至也?臣有意而無其辭,敢以死請。”高祖大怒曰:“方欲經營宇宙,一同區域,而卿等儒生,屢疑大計,斧鉞有常,卿勿復言!”策馬將出。於是大司馬、安定王休,兼左僕射、任城王澄等並殷勤泣諫。高祖乃諭羣臣曰:“今者興動不小,動而無成,何以示後?苟欲班師,無以垂之千載。朕仰惟遠祖,世居幽漠,違衆南遷,以享無窮之美,豈其無心,輕遺陵壤?今之君子,寧獨有懷?當由天工人代、王業須成故也。若不南鑾,即當移都於此,光宅土中,機亦時矣,王公等以爲何如?議之所決,不得旋踵。欲遷者左,不欲者右。”安定王休等相率如右。南安王楨進曰:“夫愚者暗於成事,智者見於未萌。行至德者不議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衆,非常之人乃能非常之事。廓神都以延王業,度土中以制帝京,周公啓之於前,陛下行之於後,固其宜也。且天下至重,莫若皇居,人之所貴,寧如遺體?請上安聖躬,下慰民望,光宅中原,輟彼南伐。此臣等願言,蒼生幸甚。”羣臣鹹唱“萬歲”。
斑祖初謀南遷,恐衆心戀舊,乃示爲大舉,因以協定羣情,外名南伐,其實遷也。舊人懷土,多所不願,內憚南征,無敢言者,於是定都洛陽。衝言於高祖曰:“陛下方修周公之制,定鼎成周。然營建六寢,不可遊駕待就;興築城郛,難以馬上營訖。願暫還北都,令臣下經造,功成事訖,然後備文物之章,和玉鑾之響,巡時南徙,軌儀土中。”高祖曰:“朕將巡省方岳,至鄴小停,春始便還未宜。”遂不歸北。尋以衝爲鎮南將軍,侍中、少傅如故,委以營構之任。改封陽平郡開國侯,邑戶如先。
車駕南伐,以衝兼左僕射,留守洛陽。車駕渡淮,別詔安南大將軍元英、平南將軍劉藻討漢中,召雍涇岐三州兵六千人擬戍南鄭,克城則遣。衝表諫曰:“秦州險?厄,地接羌夷,自西師出後,餉援連續,加氐胡叛逆,所在奔命,運糧擐甲,迄茲未已。今復豫差戍卒,懸擬山外,雖加優復,恐猶驚駭,脫終攻不克,徒動民情,連胡結夷,事或難測。輒依旨密下刺史,待軍克鄭城,然後差遣,如臣愚見,猶謂未足。何者?西道險?厄,單徑千里。今欲深戍絕界之外,孤據羣賊之口,敵攻不可卒援,食盡不可運糧。古人有言:‘雖鞭之長,不及馬腹’,南鄭於國,實爲馬腹也。且昔人攻伐,或城降而不取;仁君用師,或撫民而遺地。且王者之舉,情在拯民;夷寇所守,意在惜地。校之二義,德有淺深。惠聲已遠,何遽於一城哉?且魏境所掩,九州過八,民人所臣,十分而九。所未民者,惟漠北之與江外耳。羈之在近,豈急急於今日也?宜待大開疆宇,廣拔城聚,多積資糧,食足支敵,然後置邦樹將,爲吞併之舉。今鍾離、壽陽,密邇未拔;諸城、新野,跬步弗降。所克者舍之而不取,所降者撫之而旋戮。東道既未可以近力守,西蕃寧可以遠兵固?若果欲置者,臣恐終以資敵也。又今建都土中,地接寇壤,方須大收死士,平蕩江會。輕遣單寡,棄令陷沒,恐後舉之日,衆以留守致懼,求其死效,未易可獲。推此而論,不戍爲上。”高祖從之。
車駕還都,引見衝等,謂之曰:“本所以多置官者,慮有令僕闇弱,百事稽壅。若明獨聰專,則權勢大並。今朕雖不得爲聰明,又不爲劣暗,卿等不爲大賢,亦不爲大惡。且可一兩年許,少置官司。”
斑祖自鄴還京,泛舟洪池,乃從容謂衝曰:“朕欲從此通渠於洛,南伐之日,何容不從此入洛,從洛入河,從河入汴,從汴入清,以至於淮?下船而戰,猶開戶而鬥,此乃軍國之大計。今溝渠若須二萬人以下、六十日有成者,宜以漸修之。”衝對曰:“若爾,便是士無遠涉之勞,戰有兼人之力。”遷尚書僕射,仍領少傅。改封清淵縣開國侯,邑戶如前。及太子恂廢,衝罷少傅。
斑祖引見公卿於清徽堂,高祖曰:“聖人之大寶,惟位與功,是以功成作樂,治定製禮。今徙極中天,創居嵩洛,雖大構未成,要自條紀略舉。但南有未賓之豎,兼兇蠻密邇,朕夙夜悵惋,良在於茲。取南之計決矣,朕行之謀必矣。若依近代也,則天子下帷深宮之內;準上古也,則有親行,祚延七百。魏晉不徵,旋踵而殞,祚之修短,在德不在徵。今但以行期未知早晚。知幾其神乎,朕既非神,焉能知也。而頃來陰陽卜術之士,鹹勸朕今徵必克。此既家國大事,宜共君臣各盡所見,不得以朕先言,便致依違,退有同異。”衝對曰:“夫征戰之法,先之人事,然後卜筮。今卜筮雖吉,猶恐人事未備。今年秋稔,有損常實,又京師始遷,衆業未定,加之徵戰,以爲未可。宜至來秋。”高祖曰:“僕射之言,非爲不合。朕意之所慮,乃有社稷之憂。然咫尺寇戎,無宜自安,理須如此。僕射言人事未從,亦不必如此。朕去十七年,擁二十萬衆,行不出畿甸,此人事之盛,而非天時。往年乘機,天時乃可,而闕人事,又致不捷。若待人事備,復非天時,若之何?如僕射之言,便終無徵理。朕若秋行無克捷,三君子並付司寇。不可不人盡其心。”罷議而出。
後世宗爲太子,高祖宴於清徽堂。高祖曰:“皇儲所以纂歷三才,光昭七祖,斯乃億兆鹹悅,天人同泰,故延卿就此一宴,以暢忻情。”高祖又曰:“天地之道,一盈一虛,豈有常泰。天道猶爾,況人事乎?故有升有黜,自古而然。悼往欣今,良用深嘆。”衝對曰:“東暉承儲,蒼生鹹幸。但臣前忝師傅,弗能弼諧,仰慚天日,慈造寬含,得預此宴,慶愧交深。”高祖曰:“朕尚不能革其昏,師傅何勞愧謝也。”
後尚書疑元拔、穆泰罪事,衝奏曰:“前彭城鎮將元拔與穆泰同逆,養子降壽宜從拔罪。而太尉、咸陽王禧等,以爲律文養子而爲罪,父及兄弟不知情者不坐。謹審律意,以養子於父非天性,於兄弟非同氣,敦薄既差,故刑典有降;是以養子雖爲罪,而父兄不預。然父兄爲罪,養子不知謀,易地均情,豈獨從戮乎?理固不然。臣以爲:依據律文,不追戮於所生,則從坐於所養,明矣。又律惟言父不從子,不稱子不從父,當是優尊厲卑之義。臣禧等以爲:‘律雖不正見,互文起制,於乞也舉父之罪,於養也見子坐,是爲互起。互起兩明,無罪必矣。若以嫡繼,養與生同,則父子宜均,只明不坐。且繼養之注云:若有別制,不同此律。又令文雲:諸有封爵,若無親子,及其身卒,雖有養繼,國除不襲。是爲有福不及己,有罪便預坐。均事等情,律令之意,便相矛盾。伏度律旨,必不然也。’臣衝以爲:指例條尋,罪在無疑,準令語情,頗亦同式。”詔曰:“僕射之議,據律明矣;太尉等論,於典矯也。養所以從戮者,緣其已免所生,故不得復甄於所養。此獨何福,長處吞舟?於國所以不襲者,重列爵,特立制,因天之所絕,推而除之耳,豈復報對刑賞?於斯則應死,可特原之。”
衝機敏有巧思。北京明堂、圓丘、太廟,及洛都初基,安處郊兆,新起堂寢,皆資於衝。勤志強力,孜孜無怠,旦理文簿,兼營匠制,几案盈積,剞劂在手,終不勞厭也。然顯貴門族,務益六姻,兄弟子侄,皆有爵官,一家歲祿,萬匹有餘;是其親者,雖復癡聾,無不超越官次。時論亦以此少之。
年才四十,而鬢須班白,姿貌豐美,未有衰狀。李彪之入京也,孤微寡援,而自立不羣,以衝好士,傾心宗附。衝亦重其器學,禮而納焉,每言之於高祖,公私共相援益。及彪爲中尉兼尚書,爲高祖知待,便謂非復藉衝,而更相輕背,惟公坐斂袂而已,無覆宗敬之意也。衝頗銜之。後高祖南征,衝與吏部尚書、任城王澄並以彪倨傲無禮,遂禁止之。奏其罪狀,衝手自作,家人不知,辭甚激切,因以自劾。高祖覽其表,嘆悵者久之,既而曰:“道固可謂溢也,僕射亦爲滿矣。”衝時震怒,數數責彪前後愆悖,瞋目大呼,投折几案。盡收御史,皆泥首面縛,詈辱肆口。衝素性溫柔,而一旦暴恚,遂發病荒悸,言語亂錯,猶扼腕叫詈,稱李彪小人。醫藥所不能療,或謂肝藏傷裂。旬有餘日而卒,時年四十九。高祖爲舉哀於懸瓠,發聲悲泣,不能自勝。詔曰:“衝貞和資性,德義樹身,訓業自家,道素形國。太和之始,朕在弱齡,早委機密,實康時務。鴻漸瀍洛,朝選開清,升冠端右,惟允出納。忠肅柔明,足敷睿範,仁恭信惠,有結民心。可謂國之賢也,朝之望也。方升寵秩,以旌功舊,奄致喪逝,悲痛於懷。既留勤應陟,兼良宿宜褒,可贈司空公,給東園祕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贈錢三十萬、布五百匹、蠟三百斤。”有司奏諡曰文穆。葬於覆舟山,近杜預冢,高祖之意也。後車駕自鄴還洛,路經衝墓,左右以聞,高祖臥疾望墳,掩泣久之。詔曰:“司空文穆公,德爲時宗,勳簡朕心,不幸徂逝,託墳邙嶺,旋鑾覆舟,躬睇塋域,悲仁惻舊,有慟朕衷。可遣太牢之祭,以申吾懷。”及與留京百官相見,皆敘衝亡沒之故,言及流涕。高祖得留臺啓,知衝患狀,謂右衛宋弁曰:“僕射執我樞衡,總釐朝務,清儉居躬,知寵已久。朕以仁明忠雅,委以臺司之寄,使我出境無後顧之憂,一朝忽有此患,朕甚懷愴慨。”其相痛惜如此。
衝兄弟六人,四母所出,頗相忿鬩。及衝之貴,封祿恩賜皆以共之,內外輯睦。父亡後同居二十餘年,至洛乃別第宅,更相友愛,久無間然。皆衝之德也。始衝之見私寵也,兄子韶恆有憂色,慮致傾敗。後榮名日顯,稍乃自安。而衝明目當官,圖爲己任,自始迄終,無所避屈。其體時推運,皆此類也。子延寔等,語在《外戚傳》。
史臣曰:燕趙信多奇士。李孝伯風範鑑略,蓋亦過人遠甚。世祖雄猜嚴斷,崔浩已見誅夷。而入參心膂,出干政事,獻可替否,無際可尋,故能從容任遇,以功名始卒。其智器固以優乎?安世識具通雅,時幹之良。瑒以豪俊達,鬱則儒博顯。李衝早延寵眷,入幹腹心,風流識業,固乃一時之秀。終協契聖主,佐命太和,位當端揆,身任樑棟,德洽家門,功著王室。蓋有魏之亂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