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均全偏

衆盲之於象也,尾之、蹄之、牙之耳,況撫鐵牛以爲象乎?不二如如,全牛矣。空全牛其不二者,以全而適得不全之牛。執渾渾噩噩之不二,而厭廣廣蕤蕤之萬不二,猶盲之夢鐵牛也。立馬於前而得之,又何不可儀氏{革奇}、中帛氏口齒、謝氏脣鬐、丁氏身中,備此於東門京乎?大人合併以爲公。合併諸偏,偏亦不偏矣。

凡學非專門不精,而專必偏,然不偏即不專。惟全乃能偏。偏而精者,小亦自全;然不可?匿小之足全,而害大之周於全也。容專門之自精,而合併統之,是曰公全。公全能容偏精,而偏精必厭公全,必駕公全之上。蓋公全者,知而安於無知;致無知之知,而不自諉於“不知爲不知”。人之於世也,憤以樂之而已矣,故其充實不可以已。充實者,所以空虛者也。其立法也,因萬物之自爲法,極高深而無高深可見,無中、邊而中道立,平爲表而備縱橫,一切容之,一切集之,一切化之,厭我亦聽,駕我亦聽,天之用日月也,土之用五行也。世遂以公全不如偏精,井蛙耳!

天容物之芸芸也,猶道容百家衆技之效能也,雖不全之偏,何所不可?而精偏日變,其變亦精,疾舞也,快口也,齒便嚼舌,手便自擊,而愛疾快爲捷法;既傳捷法,即是不精之死法,而自以其偏,求勝天下,自尊於天地,天地冤乎哉!拱而擲炮,不如獨臂之遠;雕者察秋毫,不如斜瞡之審。轅駛旁疾,颿力側受。全而偏者,鋒其端,利其幾,激以爲救,過而閤中也。

上下二《經》,以二《過》收水火,與《養》《孚》對。以公因反因論之,《大過》送死,獨立不懼,所以養生也;《小過》宜下,過恭、過哀、過儉,所以中孚上達也。孔子以小過爲權,佛以大過爲權。人生過偏於此,故過偏於彼救之。仲尼不爲已甚,以人受天地當然之中也。佛善用已甚,以天地壞後未分前者對治之,適用餘反因即正因之道。韓子曰:“法行狗信,虎化爲人”。以狗誡虎,以虎誡人。有已甚者而不爲已甚者,正得其中。嗟乎!標季陷溺,牢不可破,不得已示脫離,不得已投毒藥,局局苦心,無所迴避,而末流又執其毒藥,懸竿貨此一技,豈不哀哉?果得其全,雖異類,中行可矣。

或曰:猶有至人,聖人遂爲全乎?曰:至人所以爲至人,正以讓聖人之所爲耳。聖人至至人而不住至人,暇計及於獨爲至人,何至之有!至者,高飛而至地也;聖者,口之而使人聽之者也。大概至人明獨,君子明教,聖人明貫,恆三而一,恆一而三,全矣。

本先生曰:孔子之教,尊上用中,詳於下學,以前民也;有大過人之才,而不盡用。佛以無上教人無住;有大過人之智,而多半譎權。老子專惜之不用耳。孔子儘性、知命而罕言,言學以正告者也;老尊命以殉性,反言者也;佛尊性而奪命,縱橫倍仵者也。

佛好言統,老好言泯,大成攝泯於隨、貫而統自覆之,何懖懖爲?以天地未分前之玄覽,折中於天地已分後之黃理,圜裁方成。道常統變,是知無常變之大常;以虛用實,是謂無虛實之公全。而盡用、不用者,皆專明無所不可用之體,而實略言實用之具,乃反因之畸用,而無用之詄用也。要在知無對待之真一,以貫對待中。天覆性教,而率賴修明。貫因、泯因,切在隨因。直下即權,何遠之有?知有華即無華,即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矣。庭柏之法身,猶唐棣之法身也。畫藐姑於堯孔之胎,則蓮花之法身顯矣;畫藥王於須彌之頂,則杏樹之法身顯,而報化之形知所以踐矣。

容貌辭氣,曾子之唯所以踐也;博文約禮,顏子之卓所以踐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莊子所以踐其臣子也;志在《春秋》,聖人所以踐其孝無終始也。格物、物格,《大學》之三心所以一踐也。格莫如訟,訟莫如自訟,畏其志而無訟,此謂知至是知終也。故曰:以《易》主《春秋》、《春秋》宰《易》,而六經之用皆禮矣。禮也、體也、理也,弄丸之一也。

哀公問成身,孔子曰:“不過乎物。”古之君子不必親相與言也,以禮樂相示而已矣。四端遮信,信所以志其四端也。正用在南,火薪其物,禮所以物其仁義智信而形其無形也。陰陽即形下矣,而謂之道,豈非上藏於下而無上無下者乎?稱其繼則善之,舉其成則性之。惟善繼道,惟君子繼天地。不踐何繼?不成何踐?毗盧者,踐河沙之形者也;太一者,踐天地之形者也;太極者,踐卦爻之形者也;水火者,踐衣食之形者也。形有大小,踐無大小。格破內外,何心何物?格踐而致用矣,不言致用則聖人出世何爲乎?三句本一句也,單提則偏,而末句不妨單提者,以好學燒空中之火,始終以一實藏二虛之天也。

託偏自快者譏好大者曰:“以有涯之生,而必求全爲無涯之知,何爲乎?”此言是也,不知能公全者,於一源頭知沃焦,於地心中知衆源,聖人豈數萬物而知其數,備其變乎?焫一畫前之熒熒蕭,則無不燭耳。一畫前燎然,則隨分無不可餚蔬,而亦不以一畫前自畫也。藉莊子“有涯”二語,乃自掩其陋而惰耳。知生即無生矣,知生即無生而肆之,則生即無生之累,更無涯矣;反以當知之道藝爲無涯而斥之,豈知非無涯之道藝,誰足以醫古今無涯之生累邪?指遠峯之天半者,正所以愧高者使不息、囿卑者使帖服也,況蒼蒼乎?何得不致公全之遍知,以知終繼知至乎?

至與終本一,至與終必二。本一者,充類之極也。一在二中者,充類無所不用其極,極而復回者也。致遍而不得不用其適當,以與萬世節之。此格踐之學,止教其教,而天天性性矣。株駒也,庨豁也,皆以養有涯之生也。天之劘人以吻,使之自咀,走之以聲,相盡於不可以已。聖人加楔耳,耎系之耳。各因以爲業,安之以名,情田爲奧,業在學、耕,最上者業玄,業各有工不工。惟天無業,惟天不工,惟天無不業、無不工,是天乃業業而工工也。必以不業居尊乎?詬咀而咀,詬聲而聲,吾不服也,違天不祥!

華嚴歸於事事無礙法界,始結一真法界。可見中諦統真、俗二諦,而中諦、真諦要以妙其俗諦。俗諦重在邪正,必能明物察倫,以分別其幾希,始能由仁義行,以存其無分別之幾希。俗諦立一切法之二,即真諦泯一切法之一,即中諦統一切法之一即二、二即一也。打翻三諦,全體滾用,明中有暗,不以暗相遇,直下輪開?爲不落有無之有,則一在二中明矣。故教以明性天,而性天寓於教。好高顢頇,誤人最甚,古德有時如此,不過爲權立頓宗、奪下情見之入門方便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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