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鐵論褒賢第十九

大夫曰:“伯夷以廉飢,尾生以信死。由小器而虧大體,匹夫匹婦之爲諒也,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何功名之有?蘇秦、張儀,智足以強國,勇足以威敵,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息。萬乘之主,莫不屈體卑辭,重幣請交,此所謂天下名士也。夫智不足與謀,而權不能舉當世,民斯爲下也。今舉亡而爲有,虛而爲盈,布衣穿履,深念徐行,若有遺亡,非立功名之士,而亦未免於世俗也。”

文學曰:“蘇秦以從顯於趙,張儀以橫任於秦,方此之時,非不尊貴也,然智士隨而憂之,知夫不以道進者必不以道退,不以義得者必不以義亡。季、孟之權,三桓之富,不可及也,孔子爲之曰‘微’。爲人臣,權均於君,富侔於國者,亡。故其位彌高而罪彌重,祿滋厚而罪滋多。夫行者先全己而後求名,仕者先闢害而後求祿。故香餌非不美也,龜龍聞而深藏,鸞鳳見而高逝者,知其害身也。夫爲烏鵲魚鱉,食香餌而後狂飛奔走,遜頭屈?,無益於死。今有司盜秉國法,進不顧罪,卒然有急,然後車馳入趨,無益於死。所盜不足償於臧獲,妻子奔亡無處所,身在深牢,莫知恤視。方此之時,何暇得以笑乎?”

大夫曰:“文學高行,矯然若不可卷;盛節?言,?敫然若不可涅。然戍卒陳勝釋挽輅,首爲叛逆,自立張楚,素非有回、由處士之行,宰相列臣之位也。奮於大澤,不過旬月,而齊、魯儒墨縉紳之徒,肆其長衣,─長衣,容衣也。─負孔氏之禮器《詩》、《》,委質爲臣。孔甲爲涉博士,卒俱死陳,爲天下大笑。深藏高逝者固若是也?”

文學曰:“周室衰,禮樂壞,不能統理,天下諸侯交爭,相滅亡,併爲六國,兵革不休,民不得寧息。秦以虎狼之心,蠶食諸侯,併吞戰國以爲郡縣,伐能矜功,自以爲過堯、舜而羞與之同。棄仁義而尚刑罰,以爲今時不師於文而決於武。趙高治獄於內,蒙恬用兵於外,百姓愁苦,同心而患秦。陳王赫然奮爪牙爲天下首事,道雖兇而儒墨或幹之者,以爲無王之矣,道擁遏不得行,自孔子以至於茲,而秦復重禁之,故發憤於陳王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爲東周乎!’庶幾成湯、文、武之功,爲百姓除殘去賊,豈貪祿樂位哉?”

大夫曰:“文學言行雖有伯夷之廉,不及柳下惠之貞,不過高瞻下視,?言污行,觴酒豆肉,遷延相讓,辭小取大,雞廉狼吞。趙綰、王臧之等,以儒術擢爲上卿,而有奸利殘忍之心。主父偃以口舌取大官,竊權重,欺紿宗室,受諸侯之賂,卒皆誅死。東方朔自稱辯略,消堅釋石,當世無雙;然省其私行,狂夫不忍爲,況無東方朔之口,其餘無可觀者也?”

文學曰:“志善者忘惡,謹小者致大。俎豆之間足以觀禮,閨門之內足以論行。夫服古之服,誦古之道,舍此而爲非者,鮮矣。故君子時然後言,義然後取,不以道得之不居也。滿而不溢,泰而不驕。故袁盎親於景帝,秣馬不過一駟;公孫弘即三公之位,家不過十乘;東方先生說聽言行於武帝,而不驕溢;主父見困厄之日久矣,疾在位者不好道而富且貴,莫知恤士也,於是取饒衍之餘以周窮士之急,非爲私家之業也。當世囂囂,非患儒之雞廉,患在位者之虎飽鴟咽,於求覽無所孑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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