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得來信並相片,高興得很,今天從學校拿回一本《北新》,“太太”看見生田春月的像片時候說道:“真像石民,簡直是他的相片,尤其神氣一般無二。”我不禁深爲足下憂,還是不要來北平吧!怕的是足下忽然間“破萬里浪”起來,弄得老闆同我兩頭着空,白給東海龍王添個女婿。頃得來信和相片,“太太”又批評起來了:“沒有隔多久,怎麼近來變得這麼整齊這麼年輕呢?衣領一些皺紋也沒有。”但是還是堅持與春月相似,我真是沒有辦法。
朵氏傑作明日寄上,那本書我溫了整個暑假,還沒有看完,所以也不好意思太責人,也厚了。近來常常唸書念不下去,不知道是自己心靈乾燥呢,還是對於書也幻覺破滅呢。莎士比亞有一句話:"Words! Words! Words!" 文字禪參來參去,無非野狐禪,“紙上蒼生而已”。關於《k 兄弟》這本書,我總不能說不喜歡,但是彷彿那是留聲機的聲音,雖然震動讀者的靈魂,總有些不貼切近代人的心境,它裏面的苦惱,恐怕是十九世紀末的苦惱吧!那時人們只去追究神、人的意義,我卻覺我們現在是黑漆一團,好像失丟了一切,又好像得到了一切,將來的人們也許明白地看出這時代的意義,但是我們這班人只覺是在“走馬燈下奔走着”。廢名前天嘲笑我“不甘於沒有戀愛事體”,這句話對不對且作別論,“不甘”的確是我們心中最有力的情調,不甘虛生,不甘安於沉淪……然而,也只是“不甘”而已。
今天看了《生田春月》那篇評傳(文章太日本氣味些),生出許多感想,若使我跑去自殺的話(這當然是句笑話),我的絕命書一定是這樣寫:“我是糊糊塗塗地活過一生,所以也該糊糊塗塗地死去,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的。既然是沒有意義地活了這許多年,自然該沒有意義地在這一天內死去。”若使人們問:那麼隨緣消歲月豈不好呢,又何必把自己生命看得如是值錢,居然費力去料理它,親自送它到世界的門口呢?我就要答道:我不願老受莫名其妙的“生的意志”(Will to Live)支配着,它支配了我這好幾十年,我今天可要逃學了。這些話說得太英雄了,慚愧。近來細讀樑巨川先生自殺前寫的書信,深覺得他是懷着青春情緒去尋死的,令人欣歡。而王靜庵的投湖,是生命力的消沉,令人可憐他。若使區區膽子大到膽敢對死睜視,那麼我一定“師出無名”地走上那永古黑暗的長途。這些也是 "Words! Words! Words!" 吧!教科書不是說過“多言無益”吧?
附上相片一張,大概是投桃報李吧!我卻很喜歡自己這張相片。你看臉上沒有一線筆畫分明的輪廓,這指出我意志力的薄弱,而那種渺茫地欲泣的神情,是很能道我心曲的。寄語朱森,若使他想得我相片,他得先寄一張來(福琳要在內)。沒有空地了。
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