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萬善田死後,孟姜女就閉戶織絹,大約夠一件衣服材料,就拿來做成被條或棉襖棉褲。現在已是七月初旬,天氣還是非常的熱,織一匹絹下機,汗就流溼了幾件衣服。王氏這就悄悄地端了一方蒲墩,向機旁放下,自己坐在上面看着。孟姜女只管織絹,連母親在一旁坐着也沒有理會。王氏看了很久,見她並沒有間斷織絹,便道:“你這樣忙,歇一歇吧。我有幾句話,和你談一談。”孟姜女聽了這兩句話,這才停了織絹,回頭向她母親望着。王氏道:“你這樣忙着趕寒衣,當真要去找喜良嗎?”孟姜女道:“咦!事到如今,我的話難道還不算數嗎?”王氏慘然道:“你的話,自然是算數的。可是我和你爹爹這樣大年紀,爲兒就不想上一想嗎?”孟姜女道:“我已經和媽講了無數次了,雖然說媽這樣大年紀,但是我去一趟,也不過兩三個月的工夫就轉來的。我是來去自便的人,總不會像喜良一樣,要築好了長城才許回來的吧?”這一番話,說得王氏不好把真話說出來。
原來王氏想着:女兒是個偌大的姑娘,若讓她一個人走去,自然不可以;若派人跟了她去,那關山遙遠,什麼人肯去?就是有人肯去,這派一個人去還是多派人去呢?所以聽了女兒的話,簡直不知道如何說是好。孟姜女自然知道母親心裏另外有一樁心事,就道:“媽若怕兒一人出門不便,那就跟家裏人商量,派一個年老的人跟了去也可以。至於兒要走,那是一定不能更改的。”王氏道:“兒不說這話,我也知道你一定要走。但是一路之上,有的簡直沒人,有的人雖然是有,但是良莠不齊。若遇見了壞人,你一個孤孤單單的女兒家可怎麼辦呢?”孟姜女下了織絹機,將胸一挺,雙眉一立,道:“兒帶一把剪刀,藏在身上,誰要來欺負我,就和他拼了!那還有什麼可怕!”
王氏把女兒前後的話仔細盤算一下,這就是料她一定要走,路上有什麼困苦,她就把死來對付,於是嘆口氣道:“好吧。我去對你爹說,他應該比我聰明點。”她也不再說什麼,站起身就走向隆德的屋子來,見他正在裏面靜坐,便把女兒的意思說了一番,隆德見她還立在房門口,走來就先告訴了這番話,知道她是很急,便對她說:“你先坐下,等我告訴你聽。我女兒現在,不光是現在,老早她已打算好了主意,要尋她的丈夫去了。這是極好的事,何必攔她?再說,從前送寒衣,都是由幾家人家,推了年老的人前去,向來沒有女人親自送去的;她現在打算自己去,是我們孟家生了這出色的女兒,這正是好事呀!”王氏道:“這樣說,你是答應她去的了?”隆德點點頭。王氏見丈夫的心意也站在女兒一邊,便垂淚道:“我們兩人,就只有這個女兒,不知道此一去要經過幾千里路。聽說往北一點,連人家沒有,連飲食也不容易得着,這該多麼苦呀!”隆德道:“吃苦是一定不錯的,但那又要什麼緊!她的丈夫,終年都在吃苦,女兒剛剛遭受一兩個月的苦,那算什麼!而且我們女兒也是個能吃苦的人哪。”王氏沒有什麼話說,自己抹抹眼淚,回房去了。
孟隆德也是捨不得女兒的,但是孟姜女講了一番大道理,弄得他念了幾車竹簡的人也無話可說,更不能說不要她去。因之挑選了一天,吃過午飯以後,在堂屋裏,聚合全家男丁,商量此事。隆德是做過大夫的人,這時雖然不做官了,可是也有十幾個家丁。他在堂屋中間一站,把女兒要去尋夫和不能攔阻她的緣由都詳細說了一番,隨後就道:“一個偌大姑娘出去尋夫,送寒衣,這件事還沒有聽見說過,家裏自然不放心。我想找一個人陪她一同前去,只是一要年紀大一點,二要有些氣力,所以先和你們商議一下。”
這就有一個老人,一臉的黑鬍子,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麻布短衣,他道:“不用你老人家挑選,我就願意陪了姑娘前去。我今年快六十歲了,也還有一點力氣。大夫就讓我去吧。”他是隆德的老家人,名叫孟榮。隆德看了看他,點頭道:“你要去,倒也還可以。至於帶什麼東西,你和我女兒去商量,總要你挑得動的。”孟榮道:“這用不着你老煩心,大概六七十斤重我還能挑着飛跑呢。”隆德這就叫家人們散開,讓孟榮跟着自己,和孟姜女相見了。孟姜女對這個老人倒很是中意。
到了動身這一日,孟榮把擔子挑到堂屋裏。孟姜女前來檢點東西,看看有棉襖棉褲各四件,小衣四件,鞋子襪子各六雙,被條一牀,其餘散碎東西一大包;另外有個包袱,裏面有孟姜女零碎應用的東西,還有一支她平常最喜歡的笙。孟姜女這時頭上梳個便髻,將黑巾包個蝴蝶式的圈兒,身上穿件半長的紫色褂子,下面也不繫裙子,露出青緞褲,兩腳穿着芒鞋,這就是個走長路的樣子。那個挑擔子相送的孟榮,也預備齊了,站在窗戶旁邊,等候起程。
隆德和王氏也來到堂屋,看到一擔行李已經預備好了,馬上就要動身,那王氏再也忍不住,眼淚便流下來,走前幾步,牽着女兒手道:“女兒,現在你果然要走了。但不知你這回去,找不找得着你的丈夫?你還回來不回來呢?”孟姜女道:“不會尋不到的。長城雖然號稱萬里,其實只幾千里路長。而他呢,卻又只在西北,也不過二千多里路長吧?我就沿城牆打聽有個萬喜良在這裏沒有,自然就打聽出來了。我算着,一個多月就可以同喜良見面;不到四個月,就能夠回來了。”王氏拉着她的手,另外一隻手就把她的衣服摸摸,垂淚道:“你的話,是不錯的,總要一路平安纔好!”孟姜女看到母親總是哭,自己也就要哭,繼而一想,自己是哭不得的,一哭,那就一家人都心軟,走不成了,便盡力忍住了淚,只說路上都是人來人往,一定平安的。
孟姜女這時向父親看去,只見父親看着一挑東西,又望望門外,有爲難神氣,就馬上放開了母親,走到隆德面前,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頭,起來道:“爹爹告訴我的話,太多了,可以記下來的,都儘量記在心裏。”隆德摸摸鬍子,點點頭,看那樣子,也是有話說不出來了。孟姜女又迴轉身來,對王氏磕頭告別,孟榮也過來參拜了。孟姜女把那個包袱背起,告訴孟榮說:“現在可以走了。”孟榮挑起擔子,就向外面走,孟姜女連頭也不敢回,就跟着後面走去。一家人就一直送到大門外,連影兒也望不見,方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