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七 分擔

  長城,自七國以來,代代都修築。現在的長城,西起嘉峪關,東抵山海關。說到秦朝,那就自臨洮縣起,往北經過賀蘭山、熱河、東抵鴨綠江。秦朝在河南、湖北這一帶徵發的青年,多半往西邊去,那就是修築西北的長城了。築長城爲什麼文裏上加一個“修”字?因爲那個時候,趙國同燕國都有長城,秦朝滅了六國,就把各處長城,不連接的地方,連接放大起來,所以加上一個“修”字。

  這裏一百多名被徵的人,當時別了家鄉,順着去咸陽大道朝西方走。喜良挑着擔子,二三十斤重,起頭還不覺得重,挑了有大半天,就覺有點累人了。又過了兩天,更覺有點挑不起。因爲這裏有一個軍官監督着,每天至少要走八十里路,誰要跟不上隊伍,就用馬鞭子在身邊直抽將來,所以這擔子,壓在肩上,沒有好好地一點兒休息。但是,他挑不起也得挑,決計不把這擔子累人,硬要練得不覺累。不然,這一點東西,是後來活命的寶貝,把它拋棄了,不但可惜,還許有錢無處買呢。

  提到這些人的吃飯,秦始皇起初是不管的,因之這一百多人,就全要自己吃自己。這個軍官,對這一百多人,定了辦法:天亮起來,吃早飯;走了四十里,太陽大概當頂,趕快尋找民家,找到了,把柴在爐竈裏生火,把吃的東西煮熟了,這就吃中飯;晚上一餐,沒有一定的時候,有時走四十里,有時走五十里,找到了民家,方纔作晚飯吃。萬喜良跟着隊伍走,這一天就夠累的,簡直沒有氣力來作晚飯吃,所以路上遇到賣吃食的,就多買一點,吃了一頓,又留起一頓,也好第二天再吃。而且錢要留着慢慢地用,買吃的也要少花錢。

  同路有兩個莊稼人遇到了在一處,一個叫萬柏青,是長髮的兒子;一個叫萬明仁,是經久的兒子。這兩個莊稼人都是很老實的。一日,大隊已經到了桃林塞,停了下來,找了七八家門戶,又找到了各家廚房,這就忙着作飯。可是喜良不作飯,只找了一家大門邊上,就地上找塊石頭坐了歇着,順便看看野景。這時太陽還有丈把高。樹木是很多的。他遙望着山林,正是一碧萬頃,而太陽所照的地方,樹木又帶些黃色。黃河到這裏剛剛一曲,可以聽見那水聲潺潺。喜良看這暮景,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這時,萬柏青由門前過來。這門左右,散站着八個全身武裝的兵士。喜良一個坐在門邊,將兩膝併攏,右手託着頭,把眼睛看着那山林。柏青走到他面前,問道:“喜良你在想什麼?”喜良道:“不想什麼,看看這山林。”柏青道:“你該去作飯吃了。”喜良道:“我昨天買了幾個饃,不作飯了。”柏青道:“冰冷的,怎樣好吃?吃了也像糠渣子似的。拿來,我給你蒸一蒸。”喜良道:“我已經吃過了。”柏青對喜良看了一看,把灰色衣服捲起衫袖,露出很粗的手臂,輕輕地嘆氣道:“你看我的身體多麼結實。我看你,擔子好像挑得很吃力,分兩件衣服放在我擔子上,好不好?”喜良道:“多謝。這擔子開頭兩天,我挑得是很吃力,現在力氣熬出來了,不用了。”

  柏青回頭看看,見兵士站得很遠,就低聲道:“像你這樣的諸生,還要你賣力氣,這是……”喜良將手對他亂搖,大聲道:“好在都是一路,多託付老兄吧。在路上,諸事請老兄照應一點就夠了。”柏青看他這番動作。知道他怕這些話讓兵士聽見,有好些不便,因道:“自己兄弟,路上要有事找我和明仁,只管,我們就會來照應你。千萬不要客氣。”喜良道:“那敢情好。我這裏謝謝你了。”說着,站起來作了個揖。

  柏青見他,像有困難又不敢說,當下也不好再說什麼,心想:回頭見了明仁,商量好了再說吧。於是別了喜良,私下找着明仁,把喜良的話悄悄對他說了。明仁的性子更爲直率,聽了柏青的話,坐在地上,就往上一爬,將手一伸道:“這一點兒事,有什麼說得!今日晚上,我們兩人就把他的擔子拆開,一人分挑上個五六斤重,那不算什麼。喜良雖然不肯說挑不動,我們真正分挑了,他也不好說什麼客氣話了。”柏青想着也對,就答應了。過了一會,大家已吃過飯,在地上鋪了稻草,喜良正打算睡覺。

  地上點了一盞油燈,照得屋裏有些昏黃的亮。喜良屋中,有二三十個人,都躺在稻草堆上,略爲休息。這時兩個人來了。柏青是個結實的小夥子,明仁又是一個大個兒,一個人正好比喜良兩個人。喜良看到他兩個人來了,連忙起身讓坐。明仁道:“我們不必講什麼客氣話。你的擔子,看你挑着吃力得很。我兩個人和你分個幾斤挑挑吧。我們不過分幾斤重,這太不算什麼。你不要推辭。”喜良道:“這太不敢當。”柏青把手一攔道:“叫你不要推辭,就不要推辭。”這屋子住着的人,也看到他挑擔子很是吃力,都勸他不必推辭。柏青更是不等他說什麼,就從他的擔子裏尋出幾件絲棉衣服。往稻草堆上一放。

  喜良在旁邊看見,便道:“二位這樣幫忙,真是讓我感激。可是二位也不必太帶多了。”明仁道:“我們既然願意幫忙,一二斤重又何必這樣費事?現在稻草堆上的東西,也不過十二三斤。我們二人分了。在你減少了十二三斤,去了擔子上一小半,在我們兩人,那就太無所謂了。你過一過目,看是些什麼東西。”喜良道:“難得二位兄長,替我分挑了十幾斤!這不過是幾件平常衣服,我還過什麼目!這真要過目,我萬喜良太不知道好歹了。”喜良雖然如此說着,但是柏青仍舊在稻草堆上點清,分作兩堆,同明仁分開夾着。明仁笑道:“明天,喜良要好好地走一天路了。”兩人才笑着走去。

  到了次日,又繼續西走。這裏,是秦朝的京城所在,來往的人分外加多。行到驪邑(就是現在的臨潼縣)。那人數更多。這些人,全是犯罪的人,是被分在這裏造阿房宮的。這些犯人大概有好幾十萬,所以這田野上,人簡直像街上一樣。這一百多個人,到這裏就顯得渺小得很了。因之軍官又下一道命令:自己這一支隊伍,因爲咸陽的路上人數太多,從此以後改向右手的大路上走。這道命令一下,他們丟了上咸陽的正路,由偏路上進行。雖說是偏路,可是做工的人還是接連不斷。上前方修築長城的人,這裏尤其增多,百十個人一隊、五六十個人一隊,從各處源源而來。隊伍裏有病倒的人,有死了的人,那就隨意丟在路邊上。喜良走着路輕輕地道:“人多,這命就太不值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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