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十 東行

  天氣慢慢地轉變爲秋風冷了。平常說到秋風冷,要到九月尾十月初纔有的。但在長城一帶,這時也已經很冷了。喜良有兩個好兄弟在一處,給他幫忙,也就很順利地完了工。這天,把築好的這段工給官長看過,官長見他們把土築得像石頭一樣,很是結實,沒有說話,這一段就算完成了。

  原來靠近西北一帶的長城,多半是土築的,有的城門才用磚石。土築的城牆,修得好的地方也非常堅固呢。

  萬喜良這一天交了工,要另遷地方,築長城的另一段了。但是官長還沒說遷到哪裏,大家只好等候着命令。這樣一來,這一千多人自然沒有事。他們住的這個洞,僅僅只有三個人睡覺的地方,而且很矮,人站起來,就碰着頭,所以他們三個人遇到休息,也只有在洞門外頭坐着曬太陽。喜良曬了一陣太陽,忽聽得洞蕭又“嗚哩嗚哩”地吹起來,自然這是楊不凡吹的。喜良便對柏青、明仁道:“不凡又在吹洞蕭,我要去看看。二位去嗎?”兩人都說不去,於是喜良便循着聲音所在,一路尋他。他在一片高地的一塊石頭上坐着吹,還有幾個人在聽。

  不凡看到喜良來了,就停了洞蕭不吹,走過來道:“喜良兄,你的身體好些了嗎?”喜良道:“雖然好些,但是四肢無力。今天無事,你吹上一吹,以解愁悶,倒是很好,爲何你不吹了?”不凡道:“我們好久沒有工夫談話,我們談話不好嗎?聽說這塊完了工,要調我們向東邊去,那邊也許好些。”喜良道:“長城是防匈奴的,到哪裏去都是無人煙的所在,好也有限吧?這都不去管它了。我在同行的兩位兄弟,遇事會幫我的忙,在一起住着,很好的。這次遷居,只盼着不要拆散,那就好了。”不凡道:“大概不會吧?我也是和你一樣,幸得幾位同鄉遇事照顧。我們在力氣方面,大概誰也不能幫誰,但是以認得字來說我們就是內行了。”喜良嘆口氣道:“那有什麼用呢!”正在這裏說着,就見幾個兵士,分途喊叫,說是:“官長有命令,叫你們在集合的地方集合,官長有話對你們說,就走!”

  聽了兵士的話,各人就都向集合地方去,果然一會子青年人都到了。官長也就來到,站在大家面前,大聲說道:“你們歇了許久,大概歇夠了。我們現在找定了築城的地方,從這裏往東去,約莫三十里路便是。你們趕快收拾東西,收拾完了,依舊到這裏集擾。回頭我再敲一遍鑼,這就走了。”官長把話說完,各人就各往自己洞內走。那行李等項,早已收拾妥當了,大家只要挑起擔子,就往集合地方跑去。等到鑼聲一響,這一千多人就開步往東走了。隊伍的前邊照樣是官長帶着十幾名兵士引路,後面也隨了幾十名兵士監押。

  這裏所經過的地方,都是青年人出了血汗的地方,城牆有修築好了的,有修築一半的,有剛剛打下地基的。所有修城的人都打了洞子居住;另外有一二間屋子,那是官長的住所。不過所說的屋子,也很簡陋,就是把木頭板子隔成二三間屋子形式,上面把板一蓋,再把土在上面鋪勻,這就行了。

  走了半天,他們已到了指定築城的地方。要照他們在長城邊上說,這裏是很好的所在。往南邊說,有兩重小山,小山旁,長有很多的白楊樹。八月中,長城西北角是很涼的。白楊樹僅有點零碎樹葉子,被風吹得呼啦呼啦直響。向小山底下一轉,一條很長很長的土坎,這是要打很多的洞子的。長官對四周看看也笑了,便道:“這裏很好,就在這裏駐紮吧。”於是長官蓋房,青年人打洞子,就只兩天工夫,一切都弄好了。

  這個最好的地方,不是靠沙漠的所在,是一塊小小的平原;而且這裏取水也很便當,小山旁邊,就有一道清泉。

  這日歇工很早,又到月亮正中的時節。無色黑了,喜良走出洞來見那月亮由東方升起,照見這小山黑白分明,從遠處慢慢突起,到面前止,好像一道堤。山上幾株樹,一點風也沒有,就覺得樹很蓬鬆。而且附近有水,聽到一點淙淙的響聲。喜良就把孟姜女刻的竹簡,從身上掏出來,在小山坎下,對月亮一照。心想:在家中的月亮,照見一灣水田,幾株楊柳,我和孟姜女二人對影成雙,那多美呀!現在啊,在沙漠堆裏,看到這土山,就是很好的景緻了。孟姜女,你知道嗎?一會子爬進洞子,只覺和死人沒有分別,孟姜女,你又知道嗎?他一個人站在土坎上,只管把竹簡對月撫摸着。

  忽然有人在月下喊道:“喜良,你一個人在這裏對月亮只管看,又在想家吧?”原來柏青也是閒着出來走走的,見他一人站在這裏,好像有點發呆,所以問了一句。喜良連忙把竹簡收起,點頭道:“是有點想家呀。”柏青嘆口氣道:“想家,誰不在想家?我們換一個想法吧。比如說:我們三人同住一起,想我們要怎樣你我相助,若比別人完工得早,就慢慢有點回家的指望了,現在光想家,那非想死人不可啊!”喜良道:“你剛纔說的你我幫助,那自然是正理。可是我一點力氣也沒有,叫我幫助你,哪裏能夠?不過你二位幫助我,那我到死也不能忘記的!”柏青道:“你要幫助人,也不全靠力氣呀!你那一肚子書,我們要能得着一點,那多麼好!”喜良不由得笑起來道:“讀書有什麼用處!我自然多讀了一點書,請問,這好處在那裏?”柏青道:“仁兄,這好處要看將來啊!”這句倒是中肯的,喜良沒有作聲。

  當時,喜良與柏青談話,覺得心情舒展了一些,步月到月亮偏西,纔回洞去睡。次早起來,喜良穿起衣服,正打算去上工,就有一個兵士走來,對喜良問道:“你是萬喜良嗎?”喜良道:“是的。”兵士道:“你有好差事來了。我們官長叫你當面談一談。”明仁道:“快去,我們等着你的好音。”喜良臉上帶了笑容,就和兵士一同前往。

  這日太陽升起丈來高,還沒有敲鑼催這些人去上工,大家挑擔子出了洞口,還是站立等着。又等了一會,只見喜良慢慢走回來。他見柏青、明仁全在洞口,便走過來對他們作了三個揖。二人不知爲了何事,趕快回禮。喜良道:“我們見了官長,他說,往東行約有一百多裏,那裏也是工地,因爲人不夠,就向各隊調查,若人還多,就去幾位。因此,我們這裏,一共派去了幾十個人,我就是去的一個。說走,還得馬上就走。二位兄弟,我一路都蒙攜帶,衷心的感激,那是不可言喻的,所以特向二位辭行。這以後哪天見面,就不可得知了!”說着,又把手拱了幾拱。

  柏青道:“仁兄,你就要走了,那我們真是少了一個老師。”明仁道:“這真是料不到的事。這裏面有熟人嗎?”喜良道:“剛纔官長把要走的人都叫去了,我們這一隊共二十人,我都不認得。還好,別隊裏我認識一個,就是楊不凡。”柏青道:“他也是個諸生,對於出力一層,一點不能幫忙呀!”喜良道:“我們此去有二十人,我看一看,那全是不能出力的人。至於以後的事,現時也愁不了許多,那就再說吧。”明仁道:“都是不能出力的人,那派去能幫什麼忙呢?”喜良苦笑一笑道:“二位,這還有什麼不明白!我想哪一隊也不會調有力氣的人去吧?”柏青道:“我這裏還有幾個黑饃饃,給你帶去吧。”喜良擡起一隻手,連連擺了幾擺,一面向洞子裏走着,口裏道:“我不用。這就要走了。辭行的話,我們一時也說不完,就此心照把。”他說着,把東西撿了一撿,把擔子挑着,就走出洞來,回頭對二人道:“我走了!”他就跑向了集合地。

  柏青和明仁還在洞口。柏青道:“他也是由集合地動身,我們不妨先去看看,也是我們由家到此地同路一場。”明仁說是對,兩個人就也跑到集合場上。這時,二十個人都到了,而且各人把擔子都放在面前。還有八名兵士,站在兩頭。另外幾隊,也調了幾十個人同在這裏齊集。有很多人送行,站了一個大圈圈,把要動身的人包圍着。這些要動身的人,光是兩邊望着,不敢說話。原來是因爲官長也站在送行人的中間哩。柏青、明仁兩人,見着了喜良只有彼此將頭點點。官長看看人早已到齊了,便道:“現在人已到齊了。你們由此到另一工地裏去了。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們:這段工地裏的官長叫宋必忠,他爲人比我要厲害得多,你們要小心點!你們走吧。今天要半路上歇一宿,明天早晨就到了。”他說完了,把手一伸,就是叫他們走。這八個兵士,四個在前,四個在後,監督着他們。這些青年人對送行人望望,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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