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三 許婚

  這個時候,那姑娘不見了。亭子上鋪了席子,席子上坐了一位老者。這老者頭戴方巾,身穿紫綢袍子。看他三綹鬍鬚,飄在胸前,臉上甚是和氣。喜良還不曾近前,那老者原來以爲進來的必是一個壞人,擡頭一看,卻不是他想象中的人物,是一位年輕的諸生,而且眉清目秀,樣子很是俊逸,便“啊呀”一聲,連忙站起來。

  喜良走到亭子下,向老者打上一拱道:“剛纔在外面看到貴府園林甚好,看看四周,人跡稀少,斗膽搬了幾塊石頭墊着腳,在牆外望了一望。遇到一位農夫,說這是孟大夫家,我覺得自愧得很!”老者笑道:“我都知道,此事全出於誤會。剛纔足下看我園林的時候,恰好小女在此撲蝶。她說,牆外有人張望。我想我們園裏,有什麼東西可拿,無非見這園內花木茂盛,貪看一番罷了。不過碰到女子,當然不便。我就叫我家中人出去看是什麼人,引來見我,打算告訴這園內儘管來,只是請事先言語一聲,家裏女子也好迴避。倒沒有猜到是足下一路人物。”喜良不料這個老者,言詞非常的好,便又是一揖,要告辭。

  那老者手摸着鬍鬚,想了一想道:“今日你到舍下,要看我們這園林,也許沒有看夠,請你再看一回。還有,老夫也沒什麼事,請到舍下,快談一二。”喜良便道“遵命。”那老者很喜歡,便下了亭子,引着他到堂屋裏來。

  這個堂屋,是很大的一間屋子,一面開了格子門,其餘三面靠牆都擺了人坐的草織圍墩。正中一方,還擺了一尺高的條案。此外有些木桶,裏面插上塵尾、竹簡之類。門前一個大院,長着成圍的松樹、柏樹。老者引進門來,便讓他在上面坐,喜良不敢,在旁邊的草墩上坐了,老者也就對面相陪。

  坐定,老者就問貴姓大名。喜良道:“我叫萬喜良。前兩日詔書到來,諸子百家的書,一齊要燒掉,當然不敢違抗,將書送到縣裏,把火燒了。父母見我非常難過,就命我到村前後玩耍。因見府上園林,非常的好,在園外久看了些,大夫不但不見怪,反而寬待,這是不敢當的。”老者道:“哦,你就是萬喜良兄,早已聞名,幸會幸會!老夫姓孟,賤號隆德,仁兄或者已經知道,在這裏告退十幾年,只覺天下大事,我輩年老,已經無用了,未來的指望,都在你們年輕的人身上呢。”

  當時二人談心,談得很投機。喜良遂將一肚皮的話,都傾筐倒篋地吐出來,就更令隆德歡喜,吩咐家裏人,泡上兩碗湯來。一會子工夫,家人端過兩隻陶製的大碗,裏面盛着開水,放上一點家裏用的姜呀,蔥呀,這就是湯。把湯慢慢兒喝完,喜良看看院子裏太陽,見松柏的影子已經東移,就起身告辭。

  隆德站起,用手一攔,笑道:“慢着,我叫一聲老弟吧。我們今天這一會,真是很好。若是就這樣完了,很是可惜。你務必說哪一天再來。最好啊,就是明天。”喜良道:“就是今天不回去,也未爲不可,不過家中就只有父親、母親兩個人,而且我出未,說了只爲遊春,早些回去,免得二老掛念。”隆德道:“這是應當的。回去稟告父母,明日在我這裏寬住兩天。我們這裏叫孟家莊,想你父親也必然知道。”喜良道:“好的,等明日告知父母,再來叨擾。”隆德執着喜良一隻手,送到大門外,直等喜良的人影在路上走得消失了,方纔回去。

  回到內房,他的夫人王氏,帶着她的女兒孟姜女,正在屋裏窗戶底下,縫聯針線。這孟姜女,就是剛纔遊園的人。這個姜字,本來是長女的意思,也有美女的意思。——但還有這樣一個傳說:孟家與姜家,是比戶而居的。孟家栽了一棵瓜,這瓜結藤,就繞着姜家的牆。後來僅僅只長了一個瓜。而且這瓜,也挨着兩家牆。於是兩家都要摘這個瓜。不過兩家也不願爲這件事失了和氣,這瓜就兩家平分了。恰好瓜剛剛切開,而孟家就生了一女。這女子拜了姜家做乾孃,因之也就姓着兩姓,叫着孟姜女。這種傳說,倒是很有趣味的。

  隆德當下就對女兒道:“你遊園過後,叫我去追那個牆外偷看的人,就派出家中人四個,把那人追回來了。這人是一個諸生,學問也很不錯,至於你撲蝴蝶,那全是湊巧。”王氏對隆德一看,見他還是喜洋洋的,因道:“你問過這諸生姓什麼嗎?”隆德道:“當然要問的。他叫萬喜良,明天還要到我們家來長談呢。”

  王氏坐着,看看女兒,又看看丈夫,便道:“我和女兒,在屋背後張望了很久,確實是個諸生的樣子。呀!明天還會來?”隆德站在房門口,望了母女,好像還有話說。靜靜地過了一會,王氏道:“你好像有話沒說呀。”隆德道:“確是有話沒說。但是暫時我打算不說。”

  王氏聽說,望着姑娘。孟姜女這時由草墩上站立起來,又牽扯一下衣服,便走了出去。

  隆德手摸鬍鬚,然後道:“我的心意,想你也會明白。明天他來時,我想和他提起婚姻之事。我問過他,他家中只有爹媽二人,看來也未曾完婚。照說,也不至於不答應。你們在屋後看了萬喜良許久,你覺得怎樣?”王氏聽了非常高興,連忙點頭答應,便回後房與女兒商量去了。

  到了次日下午,果然萬喜良又來了。這回來,和隆德就顯着很熟識,先在堂屋裏坐着,後又到花園裏逛逛。隆德看到此時,是提婚事的時候了,就手攀了一枝樹岈,做個很不在意的樣子道:“老弟,你家既是人口單薄,令尊也不爲你定下一頭親事嗎?”喜良當然不知道他有提婚事的意思,看隆德已經站住,自己便也站住了,說道:“雖然婚事提過幾回……”隆德聽到這裏,不免心頭跳了幾跳。他繼續道:“總是沒有成功。現在把書燒了,看看怕要不念書了,那就要改行吧。改什麼行,而今還不知道。至於婚事,那更是無從談起了。”

  隆德放了樹枝,將右手一伸道:“老弟若是真地未定親事,老夫倒有一頭親事,可以商量商量。”喜良道:“老伯,這是何等事,小侄還敢撒謊?”隆德輕輕咳嗽了兩聲,又將鬍子摸摸,才道:“所提的親事,也不是別個。老夫有一女,名叫孟姜女。老弟以前看園中景緻,也看到了。若蒙不棄,就將小女許配閣下。”

  喜良做夢也沒有想到提的就是他自己的女兒,當然十分歡喜,便拱手道:“老伯有這種好意,當然感激之至。只是婚姻大事,家中尚有父母在堂,要告訴父母,方能決定。至於小侄,無不從命。”隆德笑道:“這樣說來,弟臺已經依允了。至於歸告父母,這是應該的。我想,令尊令堂對我的女兒,也大概沒有話說啊!”喜良作了三個揖,因道:“本來應當稱岳父的,但是父母尚不知道,尚須稍待數日。”隆德點頭。當夕,留着萬喜良在孟家安宿。次日一早,便讓喜良報告父母。當然,這孟家是有名的人家,善田與何氏都很歡喜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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