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宋必忠在屋裏躲避風沙,沒有想到這堡上出了喜良這奇異的事。後未風沙停了,看看這裏並沒有動靜,二百多人靜靜地站在這未成城牆的土堆邊上。他想着:這事情奇怪呀,這多人爲什麼一點舉動都沒有呢?自己便走出房屋,一直走上十八段工地。洪工頭一看到宋必忠來了,來的正是時候,不容易了結的事情,就有主意了,這就馬上迎接宋必忠官長,站在路口上等候。宋必忠一腳踏上了工地,就問道:“你們人全在這裏,爲什麼不作工?”洪工頭垂着兩隻手道:“官長,我們這裏死了一個人。”宋必忠道:“這有什麼希奇!拖了出去,用沙把他蓋上就完了。這裏完全停工,是何緣故?”洪工頭就把萬喜良將死的舉動和言語—一地說了,隨後就說,這件事還未能完,請官長決定如何安排。宋必忠看了喜良一眼,見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頭髮挽了一個小髻,紮了一方黑綢巾,身上穿着一件青袍子,雖然眼睛緊閉着,卻是五官端正。他心中想着:這人雖然死了,倒很是乾乾淨淨。便道:“死了就完了,有什麼靈不靈!叫幾個人,把這屍首拖了出去,這裏還要作工呢。”
洪工頭聽了想着這是官長的口諭,那只有去作,而且要有靈異,也有官長在前。當時仗着膽子,就喊了四個人,叫他們去擡。人羣中走過來四個人,彎着腰,伸了手臂,用手一擡,心想:這大概就下了城牆吧?可是四個人用了很大的力,一絲絲也擡不動。後來四個人彼此望望,覺得四個人擡一個死人擡不動,這實在是笑話,於是連吃乳的力氣都用過了,那死人的屍首,還是擡不動。四個人沒有法子,只得告訴官長。實在擡不動。
宋必忠看了一看,那四個人擡着累得頸脖子很粗,便道:“我不信,這死人還能賴在這地方嗎?你們四個人不成,加上一倍,八個人去擡,看怎麼樣!”洪工頭聽了官長這話,又加派了四個人去擡。八個人擡一個人,人手都放不下去了,這當然不用說擡,一人一隻手拿,也能拿得飛跑地走。但是這八個人,卻依然是擡不動。宋必忠覺到很奇怪,想了一陣,沒有好法子。洪工頭道:“萬喜良本來是願意埋在城牆腳下的。後來說……”他說到這裏,看看官長,實話可不敢說,便改口道:“我們不願把人埋在城牆底下,這個死人,大概他就不願意走吧?”宋必忠道:“不願意走嗎?好!那就把他放在這裏,在他身上,我們把城修起來,土像往日一般地築,把他埋在這城牆的中心好了。”洪工頭道:“那也只好這樣辦了。”
兩個人商量好了,就招呼大家快些築土。這時,天已完全晴了,那些風吹來的沙子,就像打溼了的碎土一樣,一點不揚。天上斜照着的太陽,照得長城以上,泥土都閃閃發光。那一羣青年聽說築土,只好依舊努力來築。躺在地上的萬喜良,他的衣服面貌,就漸漸地被土埋藏,終於是失卻了。這事真有點奇怪,這一段長城,從此也就能緩緩地築起來了。
這時,天空上,來了兩隻大的喜鵲,來到這段長城之上,也不飛走,也不低落,只是盤旋飛繞,叫個不停。這長城邊上,就很少鳥雀,這回有一對喜鵲這樣飛翔,以及呼叫,人人都覺得奇怪。呼叫了幾遍,這兩隻喜鵲,把翅膀一折,就飛走了。
這城牆,共有三天的工夫,就修築起來。這是一個城堡,四邊是城牆的外層,裏面四四方方,是非常大的一截城。新修的一截長城,人在這裏常常經過,當然認得有人埋在裏面。不過日子要隔久了,站在城牆邊上一望,千里城牆,都是一樣,至於城堡,不到一里路就有一個,共有無數的城堡,哪裏埋了人,那也無從認起。但是此地有個有心人,就是那會洞蕭的楊不凡。他想到了這個,因之在下工的時節,把吹蕭取了出來,對長城一吹。自然他吹得很好聽,就有許多青年人跟着這蕭聲走。不凡引了青年人來到,就把洞蕭挑好的曲調又吹一遍。吹完了之後,來到喜良埋身所在,指着道:“這是萬喜良的埋身之所。他在剛要死的時節,指望埋在城牆腳底下,而且指望公家刻一道竹簡通知他家裏,可是這一種指望,都成爲泡影了。我怕過了幾年之後,就是這埋身的所在,也沒有碑,也沒有冢,別人也認不得了。所以我來做個記號,畫許多個箭頭在城牆上,上面寫着‘此處過五十步’,‘此處過三十步’,‘此處過十步’,‘此處就是’。城的兩頭都寫,刻得深深的。這上面沒有什麼說不得的話,也沒有什麼犯忌諱的字樣,讓人知道,這大概不犯法吧?這個墳,就隱藏在這裏邊。”大家聽說,也都明白了,就都點點頭。
喜良的屍身,埋在城牆的堡內,兩邊的長城,就畫上了許多碗大的箭頭,當然也沒有什麼人留意它。不過有一個人,和楊不凡一樣,對這段長城卻十分留意。這是什麼人?就是在萬喜良住的這洞子中,有一個將要死的人,他留下幾天的炒粉,就救活了這個人。後來喜良雖不敢說這人活了,可是這人自己慢慢爬到有粉糊的地方,十分哀求,這工頭也就給他飯吃了。他又過了半個月,真是病好了,可是喜良倒真正病死了。他當時心裏,真覺萬分難過,但自己對於這位恩人,一點沒有報答,而且自己剛剛吃着每餐的稀糊,事實上也無從報答呀。這時有心人,雖畫了許多的箭頭,箭頭以外,又題了許多字,這喜良的墳墓,決計是不會迷失的。可是這裏並沒有題着萬喜良死了,墳就掩埋在這兒,所以箭頭頭畫上了許多,卻沒有人知道這裏就是喜良的墓,那還是白作呀!他就想:“我黃化一,定要留住我這一張嘴,到他家裏說個清楚明白:他的墳,就是這一箭頭指着的那堆長城。十年八年,總可以回去吧?我總可以等着!”
這長城裏面是土山,連綿不斷,外邊是沙漠,白色皚皚,直到天際。當那匈奴侵犯國邊的時候,這就胡馬成羣,飛沙漫天,可是長城卻巍然屹立,管他來多少人,一點動靜都沒有;但是過後幾個月,卻被一個少婦把它哭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