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十六 長眠

  何氏一死,當日孟隆德就來了。善田就把何氏裝殮,在他祖先墓上葬埋了。孟姜女看到婆婆已死,家裏又少了一個人,更是悲苦不堪言狀,只是對了窗前痛哭。這窗前就是喜良被徵走的地方。隆德就當了善田和自己的女兒的面,說道:“親翁,我有兩句話,須在這裏明說一下,望親翁應允。現在你家就剩你和兒媳婦兩個人,住家過日子,有好多的不便。我勸親翁不必客氣,我家裏添一個吃飯的人,也供養得起。我勸親翁搬到我家裏住,等候喜良回來,再搬回家。親翁,你看怎樣?”善田這時在堂屋裏坐着,只是落淚,就道:“親翁這話,自然是好。但是我,恐怕也沒有好久的日子可以活着了,我看就由兒媳婦一人回去吧。我一個人卻也過得慣。”孟姜女也坐在這裏,就說:“公公,兒媳婦就是極爲不孝,難道丟下公公一個人在這裏過,能夠忍心嗎?公公既是不去,我也不去。”

  都知道孟姜女非常剛強,既然這樣說了就作得到,因此沒了辦法。後來大家商量了一陣子,還是照隆德說的,一同搬到孟家莊去住。這裏的房屋,就把大門鎖了;並告訴了鄰居,有人來找,就到孟家莊去。

  這位親家翁到孟家來,比在家裏是要輕鬆多了。但是他想念兒子又想念妻子,總在無人的地方,流着眼淚。孟姜女對公公卻比在家裏還伺候得更爲周到。這天,善田在屋裏坐着,看看並無外人,就向孟姜女道:“媳婦我兒,我在你府上,打攪得可以了,只是我恐怕也難過這三九寒天的。我死之後,你就這樣過一輩子嗎?”孟姜女把臉色一正,極力忍着眼淚道:“公公,我至死也要等他!若是他不在了,公公是這樣康健過着,我還伺候着你。假如公公有個長短,那我一定搬取喜良的屍骨回來!萬一搬不回來,我和喜良死在一處,同埋在萬里長城的邊上!”善田道:“媳婦,你這幾句話,就很難得,我還有什麼話講哩!”孟姜女道:“所望公公,還要勉力加餐。或者可望喜良回來,那不是我們一喜嗎?”善田道:“但願如此吧。”

  善田雖住在孟家莊上,對於兒子的行蹤卻一時一刻也不能忘記。他三兩日無事,總要到縣裏、萬家村裏,到孟家莊左右的鄰村去打聽打聽。可是打聽的結果,總是毫無所得。天氣是更冷了,已到十月,這老人在一點得不着信息的時候,就無精打采地回來。自己摸回房去,在牀上躺下,只管流淚不止。孟姜女看到公公回來,半天沒有動靜,自己就走到窗戶前頭,問道:“公公,你已回來了。打聽喜良的行動,有一點信息嗎?”好久,這才聽到善田咳嗽聲,答應着道:“還是一點信息都沒有啊!”孟姜女才緩緩地進來,見善田躺在牀上,兩手縮住,把被條蓋着,側着半邊臉朝外,臉上有些紅色也有些黃色,兩隻眼睛都是紅紅的,因道:“你大概身上有些不好受吧?”善田道:“還好。至於身上不好受,自你婆婆死後,就覺得渾身筋骨痠痛,那也是常事,兒媳不必爲這事掛念。”孟姜女走近了兩步,看他臉色,有點兒不正常,因道:“公公,你大概是真正病了,我去請醫生來瞧瞧。”善田連忙把手搖搖,連說:“不用不用。”

  孟姜女看到這個樣子,料着他是病了,就對自己爹爹詳細一說。隆德也料着這萬家連遭不幸,善田親翁就覺得活着沒有什麼意思,所以病到他身上,也就說不要緊,這是不好的,自己就走到善田房裏,又勸說了一番,並且請了醫生,給善田看了病。醫生說,這老人是積憂多慮,慢慢引起身上的病來,自然要吃藥可去身上的病,最要緊的還是要憂慮丟開,這病纔會好。這個病,孟家父女也是知道的,除了作些好吃與好喝的給他調養,還是隆德勸他,兒子總會回來的,叫善田心裏頭放寬慰點。善田有什麼可說,總說:“兒媳婦和親翁親母太好了!這樣好意,我這輩子是不能報答了!”他把話說得非常痛切,隆德也爲他落淚。孟姜女呢,想到丈夫家裏就只有三口人,婆婆已經死了,老公公如若再死了,那就根本完了,心裏更加悲苦。

  善田這病,一天比一天厲害,說話到了正月半邊,就不能起牀了。一天晚上,房中點上一盞燈,隆德和孟姜女坐在牀對面的兩個薄墩上。善田兩眶眼淚,只是流着,他用手抹了抹淚,便道:“隆德兄,你這番待我,總算是仁至義盡。我要報你的恩德,那隻好等下輩子了。”說着,他望了孟姜女點了一點頭,孟姜女含淚就走了過來。善田望了她道:“你的賢德,是你父親母親一手教你的,真是太好了。你到我家來,丟了你父親教你的許多書,在我家除了劈麻織絹,還舂米汲水,無一不來,實在是一個好兒媳。可惜你的丈夫,只陪你一百天,就讓始皇帝徵他去築長城了。我家真是命運不好,連累我兒這樣吃苦,在這裏我沒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兒的,因爲你的父親是個讀書的人,會知道要如何教訓我兒,不用我多說的;我現在與我兒,要長別了,望兒保重!”說着,剛揩乾的淚珠,又滴落下來。

  孟姜女看到公公一落淚,不禁嗚咽着,也慢慢地落淚道:“公公,你好生保養身體吧。真是你老要回去了,雖然你老沒有把話告訴我,我心裏也明白的,決計這四五個月以內等你兒子回來。若是這四五個月以內,你兒子並未見回來,那我就不管它萬水千山,把寒衣預備好了,就去尋找!我的話說出來,是不會移動的。至於我的父母,那不要緊。我雖走了,我家中還有很多的人。公公,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善田點頭道:“我本來就放心的,可是這就苦壞了我兒了!”

  善田這樣說着話,一面流着淚。孟姜女站在牀前,要和公公細說一番將來怎樣去找喜良,可是善田已經是臉色變白,慢慢地鼻子裏呼吸,只管細縮下去。隆德便輕輕地拉了她一下,向孟姜女道:“我看親翁是快要回去了,我們就預備後事吧。”孟姜女這回想着,萬家這一對老夫妻,活活地爲兒子想死,就叫了幾聲:“公公,還有什麼話嗎?”善田把眼睛睜着,對兒媳看了一看,點一點頭,又把右手微微地擺着,就閉上了眼睛。

  孟姜女在牀前跪下,送別了公公,迴轉身來就對隆德跪下道:“爹爹,望你看到萬家可憐,還求爹爹把他送到婆婆墳邊,埋在一處。”隆德道:“我兒起來。這事我早就打算了,當然埋在一處。”孟姜女這才站起來道:“多謝爹爹。公公,你大概聽見了,把你和婆婆埋葬在一處。這以後,就看你兒媳婦的了。”說着話,回頭望着牀上,只見被條蓋着,善田像睡着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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