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三月正中,萬喜良穿件夾袍,太陽曬着暖烘烘的。那溪邊一排柳樹,正是長得綠蔭滿地;其中雜了兩棵桃樹,更是紅得愛人。有時候,遇到一個村子,滿村莊全是新綠,裏面也夾雜幾株鮮花,有深紅的,有淺紫的,覺得很好看。這樣看了一村,又是一村,好景就時有變幻,看到日落西山,方纔回家。這時,善田也回來了,說起縣令,倒沒有說什麼,看着把書燒了,就讓人回來。喜良也只說:“真是罪過不小!”
次日,喜良跑進書房,那四周擺滿了的書,現在連一片竹簡也沒有了,房裏直覺空洞洞的。從前若遇到這種好日子,他總是把書搬到案上看着,竹簡翻過去一片,又翻一片,有時有個蜂子,飛進房來,嗡嗡地亂叫,這就很有意思;現在書沒有了,覺得在殘缺的書房裏守着太沒有趣味,還是去遊春吧。想着很對,就告知父母。父母都極力說好。他待吃過午飯,便走出大門,昨天是往東走,今天就改往西走了。
走了十幾里路,見前面樹木茂盛,一直二三里路都沒一株短小的雜樹。這樹林的南邊,有一條清溪流出,剛好把人行路微微隔了一隔。走近清溪,那水自樹林中流出,夾雜了許多花瓣,在水紋中慢慢兒細流。喜良看見,心中暗暗叫好,就順了這清溪自南往北,緩緩細步。忽然見前面有一雙紅漆門,兩旁一截短牆,都用麥莖細細遮了。牆裏種着不少樹木,有幾枝鮮花從牆角上露出來。
喜良自牆外高處,看這裏面,好像是人家的園林。細細地用耳朵一聽,雖是日暖風和,也沒有一點聲音,只見幾片落花,被這微微的風一吹,有幾片飄出牆外,輕輕地落在地上。喜良心裏暗想:好一個寧靜的所在啊!於是尋找了幾塊石頭,靠牆堆了起來,自己就爬了上去,在麥莖缺口處,向裏面張望。
看處,果然是一所花園。右邊有個荷花池,此時,只有幾片荷葉,飄浮水面。水邊有一個亭子,寂靜無人。荷池邊有路,靠路有幾樹鮮花,開得紅豔欲滴。正要細看,忽聽得有人道:“小春,你走前面吧,免得園子裏有人,見了有些不便。”喜良一聽是女子聲音,覺得這園子裏四下無人,果然看見,彼此不便,就打算一跳避開,可是麥莖裏面有兩根柴棍子,掛住了衣服,一時不能解掉,只好慢慢地來解。
那說話的人,已過來了。前面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頭上一邊挽了個小圓髻,一邊梳了個小辮子,盤挽在小圓髻下,穿了一身紫色褂褲。後面隨着一位十八九歲的姑娘,頭上挽個如意朝天髻,身上披着桃紅色的長褂子,橢圓臉兒,兩道長眉,周正的鼻子,生得十分清秀。那年長的姑娘道:“這榆葉梅開着紫的紅的,多麼好看!你去前面請大夫、夫人看一回花吧。”那小的姑娘答應個“是”,抽身走去。
這時,這一隻很大的彩色蝴蝶,從她頭上掠空而過。那姑娘一擡頭,看見了蝴蝶,引起了她的興致,就把拿着的拂塵,趕那蝴蝶。蝴蝶飛得高一陣,低一陣,引得那姑娘來到路邊。她見蝴蝶甚是狡猾,就將袖子一舉,將拂塵撲了過去。蝴蝶一驚,就飛到牆外去了。她的袖子很大,爲了撲蝴蝶膀子往上一舉,自然手都全露在外邊。姑娘一看,有人站在牆外,也就“哎喲”一聲。
萬喜良要解脫麥莖裏面的棍子,所以還在牆外邊。現在姑娘一嚷,他正剛剛解完,這就不敢停留,趕快跳下。剛走兩步,忽然看見一個農夫,扛了一把鋤頭,站在面前笑道:“先生,我早已看到,你在此地偷看。這是孟大夫家。其實,通知一聲,要看,進去看好了。”喜良就撲去身上灰塵,拱手道:“哦!孟大夫家裏,在這裏隱居多年了。”
一言未了,忽聽到紅門“呀”地一聲,突然開了,出來四個男子。有一個道:“就是他!身上粘着牆上的土,還沒有撣掉呢。”說着,用手指着萬喜良。萬喜良道:“是!剛纔在你們家牆上,是我看了一看。這也不犯法吧?”那人道:“這話也說得過去。只是我們大夫,要對你當面問上一番。你同我們一路去。”
喜良聽了這話,心想:去吧,偷看了人家花園,人家要說兩句,自己還得忍受着;不去吧,偷看花園,究竟是小事,也許不罵我。因此站在這裏,倒有些爲難,只管把兩手摸索着自己的藍衫。
農夫放下了自己的鋤頭,將手搖着,笑道:“這沒有什麼,現在正在三月,百花開放的時節,你先生聽到孟家園裏,花開得很好,就搬着石頭,把腳墊起,這樣看了一看,我想這樣說明了,孟大夫也不能怪你。你就去吧。”喜良道:“孟大夫聽說爲人很好,我倒想見見他。不過這時候去見他,似乎於禮節上太虧了”農大笑道:“什麼虧不虧,去罷!”那紅門裏出來幾個人,就更進一步,將萬喜良團團圍住。
喜良道:“你們圍了我,不過要我到你府上去。我去就是了。好在見了你們大夫,我賠個不是也就行了。”男子們聽說他願意去,就讓開一條路,請他先行。於是他放大了膽子,進了大門,由那姑娘撲蝴蝶的路往亭子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