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朋友忽然寄給我一張《晨報副刊》,我就覺得有些特別,因爲他是知道我懶得看這種東西的。但既然特別寄來了,姑且看題目罷:《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署名是:志摩。哈哈,這是寄來和我開玩笑的,我想;趕緊翻轉,便是幾封信,這寄那,那寄這,看了幾行,才知道似乎還是什麼“閒話……閒話”問題(2)。這問題我僅知道一點兒,就是曾在新潮社(3)看見陳源教授即西瀅先生的信(4),說及我“捏造的事實,傳佈的‘流言’,本來已經說不勝說”。不禁好笑;人就苦於不能將自己的靈魂砍成醬,因此能有記憶,也因此而有感慨或滑稽。記得首先根據了“流言”,來判決楊蔭榆事件即女師大風潮的,正是這位西瀅先生,那大文便登在去年五月三十日發行的《現代評論》上。我不該生長“某籍”又在“某系”教書,所以也被歸入“暗中挑剔風潮”(5)者之列,雖然他說還不相信,不過覺得可惜。在這裏聲明一句罷,以免讀者的誤解:“某系”雲者,大約是指國文系,不是說研究系。
那時我見了“流言”字樣,曾經很憤然,立刻加以駁正,雖然也很自愧沒有“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6)。不料過了半年,這些“流言”卻變成由我傳佈的了,自造自己的“流言”,這真是自己掘坑埋自己,不必說聰明人,便是傻子也想不通。倘說這回的所謂“流言”,並非關於“某籍某系”的,乃是關於不信“流言”的陳源教授的了,則我實在不知道陳教授有怎樣的被捏造的事實和流言在社會上傳佈。說起來慚愧煞人,我不赴宴會,很少往來,也不奔走,也不結什麼文藝學術的社團,實在最不合式於做捏造事實和傳佈流言的樞紐。只是弄弄筆墨是在所不免的,但也不肯以流言爲根據,故意給它傳佈開來,雖然偶有些“耳食之言”(7),又大抵是無關大體的事;要是錯了,即使月久年深,也決不惜追加訂正,例如對於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8),其間竟隔了幾乎有兩年。——但這自然是隻對於看過《熱風》的讀者說的。
這幾天,我的“捏……言”罪案,彷彿只等於曇花一現了,《一束通信》的主要部分中,似乎也承情沒有將我“流”進去,不過在後屁股的《西瀅致志摩》是附帶的對我的專論,雖然並非一案,卻因爲親屬關係而滅族,或文字獄的株連一般。滅族呀,株連呀,又有點“刑名師爺”(9)口吻了,其實這是事實,法家不過給他起了一個名,所謂“正人君子”是不肯說的,雖然不妨這樣做。此外如甲對乙先用流言,後來卻說乙製造流言這一類事,“刑名師爺”的筆下就簡括到只有兩個字:“反噬”。嗚呼,這實在形容得痛快淋漓。然而古語說,“察見淵魚者不祥”(10),所以“刑名師爺”總沒有好結果,這是我早經知道的。
我猜想那位寄給我《晨報副刊》的朋友的意思了:來刺激我,譏諷我,通知我的,還是要我也說幾句話呢?終於不得而知。好,好在現在正須還筆債,就用這一點事來搪塞一通罷,說話最方便的題目是《魯迅致bb》,既非根據學理和事實(11)的論文,也不是“笑吟吟”的天才的諷刺(12),不過是私人通信而已,自己何嘗願意發表;無論怎麼說,糞坑也好,毛廁(13)也好,決定與“人氣”(14)無關。即不然,也是因爲生氣發熱(15),被別人逼成的,正如別的副刊將被《晨報副刊》“逼死”(16)一樣。我的鏡子真可恨,照出來的總是要使陳源教授嘔吐的東西,但若以趙子昂(17)——“是不是他?”——畫馬爲例,自然恐怕正是我自己。自己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不過總得替bb想一想。現在不是要談到《西瀅致志摩》麼,那可是極其危險的事,一不小心就要跌入“泥潭中”,遇到“悻悻的狗”(18),暫時再也看不見“笑吟吟”。至少,一關涉陳源兩個字,你總不免要被公理家認爲“某籍”,“某系”,“某黨”,“嘍羅”,“重女輕男”(19)……等;而且還得小心記住,倘有人說過他是文士,是法蘭斯,你便萬不可再用“文士”或“法蘭斯”(20)字樣,否則,——自然,當然又有“某籍”……等等的嫌疑了,我何必如此陷害無辜,《魯迅致bb》決計不用,所以一直寫到這裏,還沒有題目,且待寫下去看罷。
我先前不是剛說我沒有“捏造事實”麼?那封信裏舉的卻有。說是我說他“同楊蔭榆女士有親戚朋友的關係,並且吃了她許多的酒飯”了,其實都不對。楊蔭榆女士的善於請酒,我說過的,或者別人也說過,並且偶見於新聞上。現在的有些公論家,自以爲中立,其實卻偏,或者和事主倒有親戚,朋友,同學,同鄉,……等等關係,甚至於叨光了酒飯,我也說過的。這不是明明白白的麼,報社收津貼,連同業中也互訐過,但大家仍都自稱爲公論。至於陳教授和楊女士是親戚而且吃了酒飯,那是陳教授自己連結起來的,我沒有說曾經吃酒飯,也不能保證未曾吃酒飯,沒有說他們是親戚,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是親戚,大概不過是同鄉罷,但只要不是“某籍”,同鄉有什麼要緊呢。紹興有“刑名師爺”,紹興人便都是“刑名師爺”的例,是隻適用於紹興的人們的。
我有時泛論一般現狀,而無意中觸着了別人的傷疤,實在是非常抱歉的事。但這也是沒法補救,除非我真去讀書養氣,一共廿年,被人們騙得老死牖下;或者自己甘心倒掉;或者遭了陰謀。即如上文雖然說明了他們是親戚並不是我說的話,但因爲列舉的名詞太多了,“同鄉”兩字,也足以招人“生氣”,只要看自己憤然於“流言”中的“某籍”兩字,就可想而知。照此看來,這一回的說“叭兒狗”(21)(《莽原半月刊》第一期),怕又有人猜想我是指着他自己,在那裏“悻悻”了。其實我不過是泛論,說社會上有神似這個東西的人,因此多說些它的主人:闊人,太監,太太,小姐。本以爲這足見我是泛論了,名人們現在那裏還有肯跟太監的呢,但是有些人怕仍要忽略了這一層,各各認定了其中的主人之一,而以“叭兒狗”自命。時勢實在艱難,我似乎只有專講上帝,纔可以免於危險,而這事又非我所長。但是,倘使所有的只是暴戾之氣,還是讓它儘量發出來罷,“一羣悻悻的狗”,在後面也好,在對面也好。我也知道將什麼之氣都放在心裏,臉上筆下卻全都“笑吟吟”,是極其好看的;可是掘不得,小小的挖一個洞,便什麼之氣都出來了。但其實這倒是真面目。
第二種罪案是“近一些的一個例”,陳教授曾“泛論圖書館的重要”,“說孤桐先生在他未下臺以前發表的兩篇文章裏,這一層‘他似乎沒看到’。”我卻輕輕地改爲“聽說孤桐先生倒是想到了這一節,曾經發表過文章,然而下臺了,很可惜”了。而且還問道:“你看見嗎,那刀筆吏(22)的筆尖?”“刀筆吏”是不會有漏洞的,我卻與陳教授的原文不合,所以成了罪案,或者也就不成其爲“刀筆吏”了罷。《現代評論》早已不見,全文無從查考,現在就據這一回的話,敬謹改正,爲“據說孤桐先生在未下臺以前發表的文章裏竟也沒想到;現在又下了臺,目前無法補救了,很可惜”罷。這裏附帶地聲明,我的文字中,大概是用別人的原文用引號,舉大意用“據說”,述聽來的類似“流言”的用“聽說”,和《晨報》大將文例不相同。
第三種罪案是關於我說“北大教授兼京師圖書館副館長月薪至少五六百元的李四光”的事,據說已告了一年的假,假期內不支薪,副館長的月薪又不過二百五十元。別一張《晨副》上又有本人的聲明,話也差不多,不過說月薪確有五百元,只是他“只拿二百五十元”,其餘的“捐予圖書館購買某種書籍”了。此外還給我許多忠告,這使我非常感謝,但願意奉還“文士”的稱號(23),我是不屬於這一類的。只是我以爲告假和辭職不同,無論支薪與否,教授也仍然是教授,這是不待“刀筆吏”才能知道的。至於圖書館的月薪,我確信李教授(或副館長)現在每月“只拿二百五十元”的現錢,是美國那面的;中國這面的一半,真說不定要拖欠到什麼時候纔有。但欠帳究竟也是錢,別人的兼差,大抵多是欠帳,連一半現錢也沒有,可是早成了有些論客的口實了,雖然其缺點是在不肯及早捐出去。我想,如果此後每月必發,而以學校欠薪作比例,中國的一半是明年的正月間會有的,倘以教育部欠俸作比例,則須十七年正月間纔有,那時購買書籍來,我一定就更正,只要我還在做“官僚”,因爲這容易得知,我也自信還有這樣的記性,不至於今年忘了去年事。但是,倘若又被章士釗們革掉,那就莫明其妙,更正的事也只好作罷了。可是我所說的職銜和錢數,在今日卻是事實。
第四種的罪案是……。陳源教授說,“好了,不舉例了。”
爲什麼呢?大約是因爲“本來已經說不勝說”,或者是在矯正“打筆墨官司的時候,誰寫得多,罵得下流,捏造得新奇就是誰的理由大”的惡習之故罷,所以就用三個例來概其全般,正如中國戲上用四個兵卒來象徵十萬大軍一樣。此後,就可以結束,漫罵——“正人君子”一定另有名稱,但我不知道,只好暫用這加於“下流”人等的行爲上的話——了。原文很可以做“正人君子”的真相的標本,刪之可惜,扯下來粘在後面罷——
“有人同我說,魯迅先生缺乏的是一面大鏡子,所以永遠見不到他的尊容。我說他說錯了。魯迅先生的所以這樣,正因爲他有了一面大鏡子。你聽見過趙子昂——是不是他?——畫馬的故事罷?他要畫一個姿勢,就對鏡伏地做出那個姿勢來。魯迅先生的文章也是對了他的大鏡子寫的,沒有一句罵人的話不能應用在他自己的身上。要是你不信,我可以同你打一個賭。”
這一段意思很瞭然,猶言我寫馬則自己就是馬,寫狗自己就是狗,說別人的缺點就是自己的缺點,寫法蘭斯自己就是法蘭斯,說“臭毛廁”自己就是臭毛廁,說別人和楊蔭榆女士同鄉,就是自己和她同鄉。趙子昂也實在可笑,要畫馬,看看真馬就夠了,何必定作畜生的姿勢;他終於還是人,並不淪入馬類,總算是僥倖的。不過趙子昂也是“某籍”,所以這也許還是一種“流言”,或自造,或那時的“正人君子”所造都說不定。這隻能看作一種無稽之談。倘若陳源教授似的信以爲真,自己也照樣做,則寫法蘭斯的時候坐下做一個法姿勢,講“孤桐先生”的時候立起作一個孤姿勢,倒還堂哉皇哉;可是講“糞車”(24)也就得伏地變成糞車,說“毛廁”即須翻身充當便所,未免連臭架子也有些失掉罷,雖然肚子裏本來滿是這樣的貨色。
“不是有一次一個報館訪員稱我們爲‘文士’嗎?魯迅先生爲了那名字幾乎笑掉了牙。可是後來某報天天鼓吹他是‘思想界的權威者’他倒又不笑了。
“他沒有一篇文章裏不放幾枝冷箭,但是他自己常常的說人‘放冷箭’,並且說‘放冷箭’是卑劣的行爲。
“他常常‘散佈流言’和‘捏造事實’,如上面舉出來的幾個例,但是他自己又常常的罵人‘散佈流言’‘捏造事實’,並且承認那樣是‘下流’。
“他常常的無故罵人,要是那人生氣,他就說人家沒有‘幽默’。可是要是有人侵犯了他一言半語,他就跳到半天空,罵得你體無完膚——還不肯罷休。”
這是根據了三條例和一個趙子昂故事的結論。其實是稱別個爲“文士”我也笑,稱我爲“思想界的權威者”(25)我也笑,但牙卻並非“笑掉”,據說是“打掉”的,這較可以使他們快意些。至於“思想界的權威者”等等,我連夜夢裏也沒有想做過,無奈我和“鼓吹”的人不相識,無從勸止他,不像唱雙簧的朋友,可以彼此心照;況且自然會有“文士”來罵倒,更無須自己費力。我也不想借這些頭銜去發財發福,有了它於實利上是並無什麼好處的。我也曾反對過將自己的小說採入教科書,怕的是教錯了青年,記得曾在報上發表;
(26)不過這本不是對上流人說的,他們當然不知道。冷箭呢,先是不肯的,後來也放過幾枝,但總是對於先“放冷箭”用“流言”的如陳源教授之輩,“請君入甕”(27),也給他嚐嚐這滋味。不過雖然對於他們,也還是明說的時候多,例如《語絲》上的《音樂》(28)就說明是指徐志摩先生,《我的籍和系》和《並非閒話》也分明對西瀅即陳源教授而發;此後也還要射,並無悔禍之心。至於署名,則去年以來只用一個,就是陳教授之所謂“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29)就是。但在下半年,應將“教育部僉事”五字刪去,因爲被“孤桐先生”所革;今年卻又變了“暫署僉事”(30)了,還未去做,然而豫備去做的,目的是在弄幾文俸錢,因爲我祖宗沒有遺產,老婆沒有奩田,文章又不值錢,只好以此暫且餬口。還有一個小目的,是在對於以我去年的免官爲“痛快”者,給他一個不舒服,使他恨得扒耳搔腮,忍不住露出本相。至於“流言”,則先已說過,正是陳源教授首先發明的專賣品,獨有他聽到過許多;在我呢,心術是看不見的東西,且勿說,我的躲在家裏的生活即不利於作“捏……言”的樞紐。剩下的只有“幽默”問題了,我又沒有說過這些話,也沒有主張過“幽默”,也許將這兩字連寫,今天還算第一回。我對人是“罵人”,人對我是“侵犯了一言半語”,這真使我記起我的同鄉“刑名師爺”來,而且還是弄着不正經的“出重出輕”的玩意兒的時候。這樣看來,一面鏡子確是該有的,無論生在那一縣。還有罪狀哩——
“他常常挖苦別人家抄襲。有一個學生鈔了沫若的幾句詩,他老先生罵得刻骨鏤心的痛快,可是他自己的《中國小說史略》,卻就是根據日本人鹽谷溫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裏面的‘小說’一部分。其實拿人家的著述做你自己的藍本,本可以原諒,只要你在書中有那樣的聲明,可是魯迅先生就沒有那樣的聲明。在我們看來,你自己做了不正當的事也就罷了,何苦再去挖苦一個可憐的學生,可是他還儘量的把人家刻薄。‘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本是自古已有的道理。”
這“流言”早聽到過了;後來見於《閒話》,說是“整大本的摽竊”,但不直指我,而同時有些人的口頭上,卻相傳是指我的《中國小說史略》。
(31)我相信陳源教授是一定會幹這樣勾當的。但他既不指名,我也就只回敬他一通罵街,這可實在不止“侵`�T `�T ��k �K[ ��T ��T @ ��T �腹”。但那罪名卻改爲“做你自己的藍本”了,比先前輕得多,彷彿比自謙爲“一言半語”的“冷箭”鈍了一點似的。鹽谷氏(32)的書,確是我的參考書之一,我的《小說史略》二十八篇的第二篇,是根據它的,還有論《紅樓夢》(33)的幾點和一張《賈氏系圖》,也是根據它的,但不過是大意,次序和意見就很不同。其他二十六篇,我都有我獨立的準備,證據是和他的所說還時常相反。例如現有的漢人小說,他以爲真,我以爲假;唐人小說的分類他據森槐南(34),我卻用我法。六朝小說他據《漢魏叢書》(35),我據別本及自己的輯本,這工夫曾經費去兩年多,稿本有十冊在這裏(36);唐人小說他據謬誤最多的《唐人說薈》(37),我是用《太平廣記》(38)的,此外還一本一本搜起來……。其餘分量,取捨,考證的不同,尤難枚舉。自然,大致是不能不同的,例如他說漢後有唐,唐後有宋,我也這樣說,因爲都以中國史實爲“藍本”。我無法“捏造得新奇”,雖然塞文狄斯的事實(39)和“四書”合成的時代也不妨創造。但我的意見,卻以爲似乎不可,因爲歷史和詩歌小說是兩樣的。詩歌小說雖有人說同是天才即不妨所見略同,所作相像,(40)但我以爲究竟也以獨創爲貴;歷史則是紀事,固然不當偷成書,但也不必全兩樣。說詩歌小說相類不妨,歷史有幾點近似便是“摽竊”,那是“正人君子”的特別意見,只在以“一言半語”“侵犯”“魯迅先生”時才適用的。好在鹽谷氏的書聽說(!)已有人譯成(?)
中文,兩書的異點如何,怎樣“整大本的摽竊”,還是做“藍本”,不久(?)就可以明白了。在這以前,我以爲恐怕連陳源教授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底細,因爲不過是聽來的“耳食之言”。不知道對不對?(鹽谷教授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的譯本,今年夏天看見了,將五百餘頁的原書,譯成了薄薄的一本,那小說一部份,和我的也無從對比了。廣告上卻道“選譯”(41)。措辭實在聰明得很。十月十四日補記。)
但我還要對於“一個學生鈔了沫若的幾句詩”這事說幾句話;“罵得刻骨鏤心的痛快”的,似乎並不是我。因爲我於詩向不留心,所以也沒有看過“沫若的詩”,因此即更不知道別人的是否鈔襲。陳源教授的那些話,說得壞一點,就是“捏造事實”,故意挑撥別人對我的惡感,真可以說發揮着他的真本領。說得客氣一點呢,他自說寫這信時是在“發熱”,那一定是熱度太高,發了昏,忘記裝腔了,不幸顯出本相;並且因爲自己爬着,所以覺得我“跳到半天空”,自己抓破了皮膚或者一向就破着,卻以爲被我“罵”破了。——但是,我在有意或無意中碰破了一角紙糊紳士服,那也許倒是有的;此後也保不定。彼此迎面而來,總不免要擠擦,碰磕,也並非“還不肯罷休”。
紳士的跳踉醜態,實在特別好看,因爲歷來隱藏蘊蓄着,所以一來就比下等人更濃厚。因這一回的放泄,我才悟到陳源教授大概是以爲揭發叔華女士的剽竊小說圖畫的文章,也是我做的,(42)所以早就將“大盜”兩字掛在“冷箭”上,射向“思想界的權威者”。殊不知這也不是我做的,我並不看這些小說。“琵亞詞侶”的畫,我是愛看的,但是沒有書,直到那“剽竊”問題發生後,才刺激我去買了一本ArtofA.Beardsley來,化錢一元七。可憐教授的心目中所看見的並不是我的影,叫跳竟都白費了。遇見的“糞車”,也是境由心造的,正是自己腦子裏的貨色,要吐的唾沫,還是靜靜的嚥下去罷。
太費紙張了,雖然我不至於嬌貴到會發熱,但也得趕緊的收梢。然而還得粘上一段大罪狀——
“據他自己的自傳,他從民國元年便做了教育部的官,從沒脫離過。所以袁世凱稱帝,他在教育部,曹錕賄選(43),他在教育部,‘代表無恥的彭允彝(44)做總長,他也在教育部,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免了他的職後,他還大嚷‘僉事這一個官兒倒也並不算怎樣的“區區”’,怎樣有人在那裏鑽謀補他的缺,怎樣以爲無足輕重的人是‘慷他人之慨’,如是如是,這樣這樣……這像‘青年叛徒的領袖’嗎?
“其實一個人做官也不大要緊,做了官再裝出這樣的面孔來可叫人有些噁心吧了。
“現在又有人送他‘土匪’的名號了。好一個‘土匪’。”
苦心孤詣給我加了上去的“土匪”的惡名,這一回忽又否認了,可見唾沫還是靜靜的嚥下去好,免得後來自己舐回去。但是,“文士”別有慧心,那裏會給我便宜呢,自然即代以自“袁世凱稱帝”以來的罪惡,彷彿“稱帝”“賄選”那類事,我既在教育部,即等於全由我一手包辦似的。這是真的,從那時以來,我確沒有帶兵獨立過,但我也沒有冷笑雲南起義(45),也沒有希望國民軍(46)失敗;對於教育部,其實是脫離過兩回,一是張勳復辟(47)時,一就是章士釗長部時,前一回以教授的一點才力自然不知道,後一回卻忘卻得有些離奇。我向來就“裝出這樣的面孔”,不但毫不顧忌陳源教授可“有些噁心”,對於“孤桐先生”也一樣。要在我的面孔上尋出些有趣來,本來是沒頭腦的妄想,還是去看別的面孔罷。
這類誤解似乎不止陳源教授,有些人也往往如此,以爲教員清高,官僚是卑下的。真所謂“得意忘形”,“官僚官僚”的罵着。可悲的就在此,現在的罵官僚的人裏面,到外國去炸大(48)過一回而且做教員的就很多:所謂“鑽謀補他的缺”的也就是這一流,那時我說“僉事這一個官兒倒也並不算怎樣的‘區區’”,就爲此人的乘機想做官而發,刺他一針,聊且快意,不提防竟又被陳教授“刻骨鏤心”的記住了,也許又疑心我向他在“放冷箭”了罷。
我並非因爲自己是官僚,定要上儕於清高的教授之列,官僚的高下也因人而異,如所謂“孤桐先生”,做官時辦《甲寅》,佩服的人就很多,下臺之後,聽說更有生氣了。而我“下臺”時所做的文章,豈不是不但並不更有生氣,還招了陳源教授的一頓“教訓”(49),而且罪孽深重,延禍“面孔”了麼?
這是以文才和麪孔言;至於從別一方面看,則官僚與教授就有“一丘之貉”之嘆,這就是說:錢的來源。國家行政機關的事務官所得的所謂俸錢,國立學校的教授所得的所謂薪水,還不是同一來源,出於國庫的麼?在曹錕政府下做國立學校的教員,和做官的沒有大區別。難道教員的是捐給了學校,所以特別清高了?袁世凱稱帝時代,陳源教授或者還在外國的研究室裏,是到了曹錕賄選前後才做教授的,比我到北京遲得多,福氣也比我好得多。曹錕賄選,他做教授,“代表無恥的彭允彝做總長”,他做教授,“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做總長”,他自然做教授,我可是被革掉了,甚而至於待到那“甚而至於‘代表無恥的章士釗’”不做總長了,他自然還做教授,歸國以來,一帆風順,一個小釘子也沒有碰。這當然是因爲有適宜的面孔,不“叫人有些噁心”之故嘍。看他臉上既無我一樣的可厭的“八字鬍子”,也可以說沒有“官僚的神情”,所以對於他的面孔,卻連我也並沒有什麼大“噁心”,而且彷彿還覺得有趣。這一類的面孔,只要再白胖一點,也許在中國就不可多得了。
不免招我說幾句費話的不過是他對鏡裝成的姿勢和“爆發”出來的蘊蓄,但又即刻掩了起來,關上大門,據說“大約不再打這樣的筆墨官司”了。前面的香車既經杳然,我且不做叫門的事,因爲這些時候所遇到的大概不過幾個家丁;而且已是往“國立北京女子師範大學覆校紀念會”的時候了,就這樣的算收束。
二月一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六年二月八日《語絲》週刊第六十五期。
(2)一九二五年女師大風潮中,章士釗在《停辦北京女子師範大學呈文》裏誣衊女學生“不受檢制。竟體忘形。嘯聚男生。蔑視長上。”這期間陳西瀅也曾在口頭上侮辱女學生。而徐志摩在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話”引出來的閒話》一文,卻恭維陳說:“西瀅是分明私淑法朗士的,也不只寫文章一件事——除了他對女性的態度,那是太忠貞了。”這就引起豈明(周作人)在同月二十日《晨報副刊》發表《閒話的閒話之閒話》一文,針對徐志摩說陳西瀅“忠貞”於女性一點,揭發了陳侮辱女學生的話:“我知道在北京有兩位新文化新文學的名人名教授,因爲憤女師前途之棘,先章士釗,後楊蔭榆而揚言於衆曰:‘現在的女學生都可以叫局。’”於是在一月三十日《晨報副刊》上就發表有徐志摩的《關於下面一束通信告讀者們》和陳西瀅《閒話的閒話之閒話引出來的幾封信》,共同對魯迅進行攻擊和誹謗。在陳西瀅的這《幾封信》中有兩封《致豈明》的信,其中他自己承認“疑心先生罵的有我在裏面”,一面又加以辯解,並且一再說“先生兄弟兩位”或“令兄魯迅先生”,把魯迅也拉在一起。此外,在他的這《幾封信》中還有一封題爲《致志摩》的長信,內容全是對魯迅的造謠和誣衊,因此魯迅寫了這篇文章。
(3)新潮社北京大學部分學生和教員組織的一個具有進步傾向的社團。一九一八年底成立。主要成員有傅斯年、羅家倫、楊振聲、周作人等,曾出版《新潮》月刊(一九一九年一月創刊,一九二二年三月出至三卷二期停刊)、《新潮叢書》和《新潮社文藝叢書》。後來,由於主要成員的變化,逐漸右傾,無形解體。
(4)指陳西瀅給豈明的兩封信中的第一信。參看本卷第209頁注。
(5)“暗中挑剔風潮”陳西瀅攻擊魯迅等人的一句不通的話。
參看本卷第80頁注(8)。
(6)“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這是李四光給《晨報副刊》編者徐志摩的信中所說的話。詳見本篇注(23)。
(7)“耳食之言”即傳聞的話。語出《史記·六國年表序》。
(8)汪原放先生“已作古人”一案魯迅在一九二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晨報副刊》上發表《望勿“糾正”》一文。其中說古書的標點者“汪原放君已經成了古人了”。後知汪還健在,一九二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在將該文編入《熱風》時,特於篇末作了訂正。汪原放,參看本卷第306頁注(6)。
(9)“刑名師爺”清代官署中承辦刑事判牘的幕僚,叫“刑名師爺”。一般善於舞文弄法,往往能左右人的禍福。當時紹興籍的幕僚較多,因有“紹興師爺”之稱。陳西瀅曾在《致志摩》中攻擊魯迅“是做了十幾年官的刑名師爺”。
(10)“察見淵魚者不祥”語見《列子·說符》:“周諺有言:
察見淵魚者不祥;智料隱匿者有殃。”“察見淵魚”,比喻窺見別人心中的“隱匿”;“不祥”,是指容易招來猜忌和禍患。
(11)學理和事實這是陳西瀅自我吹噓的話。參看本卷第171頁注(14)。
(12)“笑吟吟”的天才的諷刺這是對徐志摩吹捧陳西瀅的話所作的概括。參看本書《有趣的消息》及其注(17)。
(13)毛廁這是陳西瀅誣衊女師大的話。參看本卷第80頁注(10)。
(14)“人氣”豈明在《閒話的閒話之閒話》裏曾針對陳西瀅侮辱女學生的話說:“許多所謂紳士壓根兒就沒有一點人氣,還虧他們恬然自居於正人之列。”陳西瀅隨即在《致豈明》中加以辯解,其中有“如果先生還有半分‘人氣’”這樣的話。
(15)發熱陳西瀅在《致志摩》的末尾說:“昨晚因爲寫另一篇文章,睡遲了,今天似乎有些發熱。今天寫了這封信,已經疲乏了。”
(16)“逼死”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徐志摩接編《晨報副刊》。當天他就發表了一篇《我爲什麼來辦我想怎麼辦》,文內說到陳西瀅本來是最厭惡副刊的;但“爲要處死副刊”,反而贊成徐志摩來編《晨報副刊》,以便“第一步逼死別家的副刊,第二步掐死自己的副刊,從此人類可永免副刊的災殃”。
(17)趙子昂(1254—1322)趙孟。腫影海藎ń裾憬廡耍┤耍榛遙曰碇啤9賾謁淼墓適攏宕饃洞蠊勐肌肪硎醴a登題趙孟《浴馬圖卷》中有這樣的記載:
“(趙孟)嘗據牀學馬滾塵狀,管夫人自牖中窺之,政見一匹滾塵馬。”
(18)“悻悻的狗”陳西瀅在《致志摩》中謾罵魯迅說:“說起畫像,忽然想起了本月二十三日《京報副刊》裏林玉堂先生畫的《魯迅先生打叭兒狗圖》。……你看他面上八字鬍子,頭上皮帽,身上厚厚的一件大氅,很可以表出一個官僚的神情來。不過林先生的打叭兒狗的想像好像差一點。我以爲最好的想像是魯迅先生張着嘴立在泥潭中,後面立着一羣悻悻的狗。”
(19)“重女輕男”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三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九日)的《閒話》中談到女師大風潮時說:“外國人說,中國人是重男輕女的。我看不見得吧。”
(20)法蘭斯通譯法朗士。參看本卷第66頁注(12)。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三卷第五十七、五十八期(一九二六年一月九日、十六日)連續發表兩篇談法朗士的《閒話》;徐志摩看到第一篇後,便在一月十三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閒話”引出來的閒話》一文中稱讚陳的文章和法朗士的文章同樣“嫵媚”,又說他學法朗士已經“有根”了。參看本書《無花的薔薇》第七節。
(21)指《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一文,後收入論文集《墳》。
(22)刀筆吏古代書吏在辦理文書時,經常要使用刀和筆兩種工具(用筆寫在竹簡或木札上,有誤則用刀削去),所以秦漢時的書吏被稱爲刀筆吏;後來它又轉爲一般舞文弄法的訟師的通稱。陳西瀅曾在《致志摩》中攻擊魯迅爲“刀筆吏”。
(23)李四光在一九二六年二月一日《晨報副刊》發表一封給徐志摩的信,內容是關於京師圖書館副館長月薪一事的聲明。信末說:
“我聽說魯迅先生是當代比較有希望的文士……暗中希望有一天他自己查清事實,知道天下人不盡像魯迅先生的鏡子裏照出來的模樣。到那個時候,也許這個小小的動機,可以促魯迅先生作十年讀書,十年養氣的工夫。也許中國因此可以產生一個真正的文士。”
(24)“`�T `�T ��k �K[ ��T ��T �( ��T �擊的一點回響,也可以證明我的容忍還沒有到‘家’。……現在忍不住的爆發了。譬如在一條又長又狹的衚衕裏,你的車跟着一輛糞車在慢慢的走,你雖然掩住了口鼻,還少不得心中要作惡,一到空曠的地方,你少不得唾兩口口涎,呼兩口氣。我現在的情景正是那樣。”
(25)“思想界的權威者”一九二五年八月初,北京《民報》在《京報》、《晨報》刊登廣告,宣傳該報的“十二大特色”,其中之一爲“增加副刊”,其中有“本報自八月五日起增加副刊一張,專登學術思想及文藝等,並特約中國思想界之權威者魯迅……諸先生隨時爲副刊撰著”等語。
(26)秋士(孫伏園)在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二日《晨報副刊》發表的《關於魯迅先生》一文中說:“魯迅先生所以對於《吶喊》再版遲遲不准許的原因,最重要的一個是他聽說有幾個中學堂的教師,竟在那兒用《吶喊》做課本,甚至給高小學生讀的,這是他所極不願意的,最不願意的是竟有人給小孩讀《狂人日記》。……他說,他一聽到《吶喊》在那兒給中小學生讀以後,見了《吶喊》便討厭,非但沒有再版的必要,簡直有讓它絕版的必要,也沒有再做這類小說的必要。”
(27)“請君入甕”唐代酷吏周興的故事。《資治通鑑》唐則天后天授二年載:“或告文昌右丞周興與丘神勣通謀,太后命來俊臣鞫之。俊臣與興方推事對食,謂興曰:‘囚多不承,當爲何法?’興曰:
‘此甚易耳!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俊臣乃索大甕,火圍如興法,因起謂興曰:‘有內狀推兄,請兄入此甕!’興惶恐叩頭服罪。”
(28)《音樂》即《“音樂”?》,原載《語絲》第五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十五日),後收入《集外集》;系針對《語絲》第三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一日)徐志摩在他翻譯的波特萊耳《死屍》一詩前所發的議論而作。
(29)陳西瀅在《致志摩》中說:“前面幾封信裏說起了幾次周豈明先生的令兄:魯迅,即教育部僉事周樹人先生的名字。”
(30)“暫署僉事”一九二六年一月十七日,教育部令魯迅復僉事職。因爲由教育部呈請北洋政府覈准的命令在當時還未發表,所以是“暫署僉事”。
(31)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五十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閒話》裏,說當時著述界盛行“剽竊”或“抄襲”,含沙射影地誣衊作者說:“很不幸的,我們中國的批評家有時實在太宏傅了。他們俯伏了身軀,張大了眼睛,在地面上尋找竊賊,以致整大本的剽竊,他們倒往往視而不見。要舉個例麼?還是不說吧,我實在不敢再開罪‘思想界的權威’。”在《致志摩》裏,他便明白地說作者的《中國小說史略》是抄襲日本鹽谷溫的《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的。下文的“回敬他一通罵街”,參看本卷第209頁注。
(32)鹽谷氏指鹽谷溫(1878—1962),日本漢文學研究者,當時任東京大學教授。
(33)《紅樓夢》長篇小說,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清代曹雪芹作,後四十回一般認爲高鶚續作。
(34)森槐南(1863—1911)日本漢文學研究者。他對唐人小說的分類,據鹽谷溫《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第六章所述,共爲三類:一、別傳;二、異聞瑣語;三、雜事。鹽谷溫則根據他所分類的第一類,再細分爲別傳、劍俠、豔情、神怪四種。
(35)《漢魏叢書》明代何鏜輯,內收漢魏六朝間遺書百種。
現在通行的有清代王謨刻本八十六種。
(36)指《古小說鉤沉》。內收自周至隋散佚小說三十六種,是研究中國小說史的重要資料。
(37)《唐人說薈》小說筆記叢書,共二十卷。舊有桃源居士輯本,凡一百四十四種;清代乾隆時山陰陳蓮塘又從《說郛》等書中採入二十種,合爲一百六十四種。內多小說,但刪節和謬誤很多,坊刻本又改名爲《唐代叢書》。
(38)《太平廣記》類書,共五百卷。宋代李昉等奉敕纂輯。
書成於太平興國三年(978),內收六朝至宋代初年的小說、野史很多,引用書四百七十餘種。
(39)塞文狄斯通譯塞萬提斯。陳西瀅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的《閒話》裏說:“有人遊歷西班牙,他的引導指了一個乞丐似的老人說,那就是寫DonQuixote的Cer-vantes(按即寫《堂吉訶德》的塞萬提斯)。聽者驚詫道:塞文狄斯麼?怎樣你們的政府讓他這樣的窮困?引導者道:要是政府養了他,他就不寫DonQuixote那樣的作品了。”按在英國華茲(H.E.Watts)所著的《塞萬提斯評傳》第十二章中,曾說及西班牙人托勒斯(M.Torres)所記述的一個故事:一六一五年二月,托勒斯會見一些愛讀塞萬提斯著作的法國人,他願意引導他們去看那個作者。他告訴他們說,塞萬提斯年老了,很窮;於是一個人問道:西班牙爲什麼不用公款資助這樣的人,使他富有些呢?又一個人說道:若是窮困逼迫他著書,那麼願上帝不要使他富有,他自己雖窮困,卻可以用他的著作使世界富有。但托勒斯並未真的引導那些法國人去會塞萬提斯。陳西瀅關於塞萬提斯的話完全是道聽途說。
(40)陳西瀅在凌叔華的抄襲行爲被揭發以後,曾在《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五十期的《閒話》裏隱約地爲她辯解說:“至於文學,界限就不能這樣的分明瞭。許多情感是人類所共有的,他們情之所至,發爲詩歌,也免不了有許多共同之點。……難道一定要說誰抄襲了誰才稱心嗎?”“‘剽竊’‘抄襲’的罪名,在文學裏,我以爲只可以壓倒一般蠢才,卻不能損傷天才作家的。……至於偉大的天才,有幾個不偶然的剽竊?不用說廣義的他們心靈受了過去大作家的陶養,頭腦裏充滿了過去大作家的思想,就狹義的說,舉起例來也舉不勝舉。”
(41)指陳彬的節譯本,一九二六年三月樸社出版(以後另有孫俍工的全譯本,開明書店出版)。
(42)關於凌叔華剽竊小說圖畫的問題,《晨報副刊》自一九二五年十月一日起,由徐志摩主編,報頭用了一幅敞胸半裸的西洋女人黑白畫像,無署名,徐志摩在開場白《我爲什麼來辦我想怎麼辦》中也未聲明畫的來源;只是在同日刊載的凌叔華所作小說《中秋晚》後的附記中,順便說“副刊篇首廣告的圖案也都是凌女士的。”十月八日,《京報副刊》上登載了署名重餘(陳學昭)的《似曾相識的〈晨報副刊〉篇首圖案》,指出該畫是剽竊英國畫家琵亞詞侶的。不久,《現代評論》第二卷第四十八期(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七日)發表了凌叔華的小說《花之寺》,十一月十四日《京報副刊》又發表了署名晨牧的《零零碎碎》一則,暗指凌叔華的《花之寺》說:“挽近文學界抄襲手段日愈發達,……現在某女士竟把柴霍甫的《在消夏別墅》抄竄來了。……
這樣換湯不換藥的小說,瞞得過世人的嗎?”陳西瀅疑心這兩篇文章都是魯迅所作。凌叔華,廣東番禺人,小說家。陳西瀅之妻。下文的琵亞詞侶,又譯畢亞茲萊(A.Beardsley,1872—1898),英國畫家。多用圖案性的黑白線條描繪社會生活。魯迅曾於一九二九年選印他的畫集《比亞茲萊畫選》(《藝苑朝華》第四輯)。
(43)曹錕賄選參看本卷第66頁注(7)。
(44)彭允彝參看本卷第159頁注(6)。“代表無恥”云云,是當時北大教授胡適抨擊他的話(見《努力》週報第三十九期)。一九二五年八月,北京大學反對章士釗爲教育總長,也宣佈與教育部脫離關係。在北大十七教授《致本校同事公函》中,曾說章士釗“是彭允彝一樣的無恥政客”,所以陳西瀅在這裏有“代表無恥的章士釗”這樣的反語。
(45)雲南起義蔡鍔等爲反對袁世凱稱帝,在雲南組織護國軍,於一九一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發動討袁起義,很快得到全國各省的響應,袁被迫於一九一六年三月二十二日取消帝制。
(46)國民軍當時馮玉祥統率的傾向進步的軍隊。馮原屬北洋軍閥中直系吳佩孚的一系;一九二四年十月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他在前線與奉軍妥協,通電主張停戰,回師北京,舉行“北京政變”,囚禁總統曹錕,並將所部軍隊改組爲國民軍。
(47)張勳復辟張勳(1854—1923),字少軒,江西奉新人,北洋軍閥之一。一九一七年六月,他帶兵從徐州到北京,七月一日與康有爲等擁清廢帝溥儀進行復闢。同月十二日即告失敗。作者於七月三日與教育部別的幾個部員同時憤而離職,亂平後於十六日返部。
(48)炸大形容出國留學“鍍金”後身價百倍。劉半農在《奉答陳通伯先生兼答SSS君及其前輩》(一九二六年二月一日《語絲》第六十四期)中說:“吳稚暉先生說過,留學生好比是麪筋,到西洋那大油鍋裏去一泡,馬上就蓬蓬勃勃漲得其大無外。”
(49)“教訓”陳西瀅在《致豈明》的第二封信中兼指魯迅說:
“因爲先生們太不自量,更加得意忘形起來,所以給先生一個小小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