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六

  蕭澗秋回到校內,心非常不舒服。當然,他是受了仇人底極大的侮辱以後。他臉色極青白,中飯吃的很少,引得阿榮問他:「蕭先生,你身體好嗎?」他答:「好的。」於是就在房內呆呆地坐著。幾乎半點鐘,他一動不動,似心與身同時為女子之愛力所僵化了。他不絕地想起陶嵐,他底頭殼內充滿她底愛,她底愛有如無數個小孩子,穿著各種美麗的衣服,在他底頭殼內遊戲,跳舞。

  他隱隱地想去尋求他底前途上所遺失的寶物。但有什麼呢?他於是看一看身邊,似乎這時有陶嵐底倩影站著,可是他底身邊是空虛的。這樣又過十分鐘,卻有四五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年學生走進來。他們開始就問:

  「蕭先生,聽說你身體不好嗎?」

  「好的。」他答。

  「那你為什麼上午告假呢?先生們都說你身體不好才告假的。我們到你底窗外來看看,你又沒有睡在床上,我們很奇怪。」

  一個面貌清秀的學生說。

  蕭微笑地答:

  「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緣故要騙你們。我是因為採蓮妹妹底小弟弟底病很厲害,我去看了一回。」

  接著他就和採蓮家裡僱用的宣傳員一樣,說起她們底貧窮,苦楚以及沒人幫助的情形──統說了一遍。學生們個個低頭嘆息,裡面一個說:

  「他們為什麼要諱言蕭先生去救濟呢?」

  「我實在不知道,」蕭答。

  另一個學生插嘴道:

  「他們妒忌罷?現在的時候,善心的人是有人妒忌的。」

  一個在蕭旁邊的學生卻立刻說:

  「不是,不是,錢正興先生豈不是對我們說過嗎?他說蕭先生要娶採蓮妹妹底母親。」

  那位學生微笑地。蕭愁眉問:

  「他和你們談這種話嗎?」

  「是的,他常常同我們說戀愛的事情。他教書教的不好,可是戀愛談的很好,他每點鐘總是上了半課以後,就和我們講戀愛。他也常常講到女陶先生,似乎不講到她,心裡就不舒服似的。」蕭澗秋仍舊悲哀地沒有說,一個年齡小些的學生急急接上說:

  「有什麼興味呢,講這種話?書本教不完怎樣辦?他以後若再在講台上講戀愛,我和幾個朋友一定要起來驅逐他!」

  蕭微笑地向他看一眼,那位小學生卻態度激昂地紅著臉。

  可是另一個學生卻又向蕭笑嘻嘻地問:「蕭先生,你為什麼不和女陶先生結婚呢?」

  蕭淡淡地罵:「你們不要說這種話罷!這是你們所不懂得的。」

  而那個學生還說:

  「女陶先生是我們一鎮的王后,蕭先生假如和她結了婚,蕭先生就變做我們一鎮的皇帝了。」

  蕭澗秋說:「我不想做皇帝,我只願做一個永遠的真正的平民。」

  而那個學生又說:「但女陶先生是愛蕭先生的。」

  這時陶慕侃卻不及提防的推進門來,學生底嘈雜聲音立刻靜止下去。陶慕侃儼然校長模樣地說:

  「什麼女陶先生男陶先生。那個叫你們這樣說法的?」

  可是學生們卻一個個微笑地溜出房外去了。

  陶慕侃目送學生們去了以後,他就坐在蕭澗秋底桌子的對面,說:

  「蕭,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昨天錢正興向我說,又說你決計要同那位寡婦結婚?」

  蕭澗秋站了起來,似乎要走開的樣子,說:

  「老友,不要說這種事情罷。我們何必要將空氣弄得酸苦呢?」

  陶慕侃灰心地:「我卻被你和我底妹妹弄昏了。」

  「並不是我,老友,假如你願意,我此後決計專心為學校謀福利。我沒有別的想念。」

  陶幕侃坐了一會,上課鈴也就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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