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第二十五回 難忍飢驅牀頭金作崇 空追跡到門外月飛寒

  楊月容爲什麼哭,她自己也說不出這個所以然。這時,李副官站在後面又解釋了幾句,更教自己沒法子來答覆,所以還老是對了牆站住。後來郎司令向李副官招招手道:“也許是今天帶了弟兄來,她受了驚了。這沒什麼,今天不算,明天咱們再來。”李副官道:“楊老闆,你聽見沒有?郎司令怕你受驚,明天一個人再來。可是話得說明,你不能夠聽到說我們明天要來,你老早地就溜走了。”郎司令笑道:“這個倒不用你煩心,真是怕她走,給偵緝隊去個電話,他們就會來掛樁的。不過那樣辦,也未免小題大做了。”李副官笑道:“這倒是我多話了。不過我還要問楊老闆兩句言語,答應不答應倒沒有關係。你家境很寒,又沒有個人來維持門戶,你是不是還打算唱戲呢?”胡媽的兩個兒子,都當過大兵,她倒是不怕掛盒子炮的,已是沏了一壺茶,兩手捧着送了進來。

  郎司令一擺手道:“茶不用喝了,我們問你兩句話。”胡媽將茶壺放在桌上,掀起一片衣襟來擦着手,笑道:“司令,我可不懂什麼。”郎司令笑道:“我們只問你你所懂得的,你家楊老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嗎?”胡媽道:“您是像一把鏡子一樣的,還不照得我們徹亮嗎?”郎司令道:“你們的日子難過,我也知道,可是不過差錢用罷了,也沒有別的。前天李副官送來的錢,還不夠還債的嗎?”胡媽道:“倒不是爲了這個,你給的那些錢,她還不肯花,她怕花了,還不清你的原數。”郎司令笑道:“傻孩子,我既特意派人送錢給你了,我還能讓你把錢退回嗎?這且不管,你只管是把錢退回給我,還有什麼打算嗎?不能盡坐在家裏捱餓。”胡媽道:“她的意思,想去唱戲,可是同她師傅鬧過彆扭了,這會子去見師傅,又怕師傅說閒話,所以透着進退兩難。”

  郎司令哈哈笑道:“老李,你聽見沒有?楊老闆掉淚,是向我們抱委屈,這我們更得幫忙。”李副官本來抽回身,到原地方坐下了,這又走過去,離着月容約摸有一尺多路,低聲道:“楊老闆,這一點小事,你全不用放在心上。你覺着唱戲爲難,就不用唱戲了,一個月要花多少錢,郎司令就能補貼你。”月容總是對了那堵牆,也不答話,也不迴轉身來。郎司令站起身來笑道:“老李,咱們走罷,男女之間,最好是不要用一絲一毫勉強的手段,我很願用一點誠心去感動她。這就是說,別瞧軍閥都不是講理的,可是這裏面也有好人呢。楊老闆,再見罷。”他說着,已是走出了那屋門,在院子裏叫道:“哦,老李,我忘了一件事,你賞老媽子幾個錢罷。她幫工幫到這種地方來,哪裏還找得着零錢花。”李副官在袋裏一掏,摸出一疊鈔票,就掀了一張五元的給她,胡媽兩手合掌接住,口裏連連的念道:“這可了不得,謝謝你,謝謝你。”李副官道:“不是我的錢,你出去謝謝司令罷。”胡媽就和李副官一同出來,向郎司令道謝,直送到大門口去。

  月容面牆站定,直聽到皮鞋聲,已經走過了院子,纔敢迴轉身來,胡媽已是笑嘻嘻地,走進了屋子,向她笑着皺了眉道:“姑娘今天你是怎麼啦?無論怎麼,人家來了,沒什麼歹意,你爲什麼背對了人還哭呢?”月容由衣鈕釦上抽出了手絹,緩緩的擦着眼淚,因道:“你倒說的好,沒什麼歹意!你想咱們一個好好的人家,半夜三更的,人家就帶了大兵闖進來,這把咱們還看成了一個什麼人呢?就是當窯姐兒的罷,人家也得帶三分笑臉瞧着。我是他的奴才,到了這晚上,砰砰砰砰地他捶開了街門,就可以向我屋子裏跑?要不是我一機靈,把燈端到外面屋子裏來,他準會坐到我的炕頭上去。咱們受了人家這樣無禮的對待,還是不敢說一聲兒,得向人家來個笑臉,我心裏一委屈,我就忍不住要哭。”胡媽道:“那是你想不開,郎司令那麼大的官,肯到咱們家裏來,就是太陽老爺兒照進屋子裏來了。你是沒出去瞧見,那一輛汽車,真好,比八人大轎還要大,兩個護兵在車外面一站,哧溜一聲兒地開走了。這要是沒錢,就能這麼辦嗎?”月容一扭脖子道:“別不開眼了,汽車不論大小。把燈捧進去罷,我要睡覺,讓我躺到炕上,慢慢兒的去想。”胡媽捧了燈,將她送進房,將燈放在小桌上,自己靠了門邊,向月容望着。

  月容背對了門,解長衣的鈕釦,脫了鞋,爬上炕去,迴轉身來,看到了她,問道:“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麼?”胡媽眯了一雙老眼,向她笑道:“我的意思……”月容將兩隻手同時向外揮着,因道:“你有意思。你的意思我明白,讓我當郎司令一份外家。老實說,要我當人的外家,哪一天我都能辦到,我就是不幹!我要走那一條路,我還不如去唱戲呢。”胡媽一伸脖子,將嘴半張開着,月容道:“不用說了,不用說了,去睡覺罷。”胡媽也無法子再說什麼,微微地嘆了一口氣,自掀門簾子走了。

  月容睜着大眼,望了小桌上的燈,清醒白醒地在炕上睡着,直聽到衚衕裏的更鑼,打過了四更,方纔睡着。自然這一晚的沉思,總想到了一些出路,決定次日起來,照計行事。雖然睡得晚,然而到了早上九點鐘,她就起來了。胡媽也是剛剛的起牀,擺了一隻白爐子在屋檐下,正用火筷子向裏搗爐灰,便扶了屋門,向她頓腳道:“我等着要盆熱水洗臉,爐子還沒有攏着,這不是搗亂嗎?”胡媽道:“喲,這大早的你趕着洗臉,向哪兒去?”說時,彎了腰,將兩根長火筷子,只管伸到冷爐灰裏面搗動,爐子裏是呼嚕子作響。月容道:“你沒有聽到那個狼司令虎司令說嗎?要通知偵緝隊在咱們門口掛樁。掛樁這個暗坎兒,我是知道的,那就是派了便衣偵探,在咱們家附近把守着,我要到哪裏去,他們也得跟上。要是真那麼辦,你想那豈不是個大累贅?所以我想着,趁了今日早上,他還沒有派人來的時候,我先出去,找好一個藏身的地方。”

  胡媽只看了她一眼,並沒有答話,似乎對於她這個主意,很不以爲然。因爲月容站在屋子門裏面,縮着一團的,只管催着要熱水,只好找了幾根硬柴棍子,塞到爐子眼裏去燒,也來不及添煤,火着了,將瓷鐵小臉盆,舀了一盆涼水,就在爐子上架着。月容跑到爐子邊來,伸手到水裏去探試了幾回,摸着水有些溫熱了,立刻端了盆進屋子去,掩着門正彎着腰在桌上洗臉呢,卻聽到胡媽在院子裏同人說話。始而以爲是送煤或挑水的,沒有介意,後來聽到有個粗暴的男子聲音,叫道:“你就拿得了主意嗎?你進去問問看。”月容問了一聲:“誰?”打開屋門來,看到卻是一愣。

  這是衚衕口上二葷鋪的掌櫃小山東。他頭上戴了黃氈帽,身上穿了藍布棉襖,攔腰繫了一根白線編的粗板帶,籠了兩隻袖子,沉下那張黃黑馬臉,頗有點不妥協的神氣。問道:“掌櫃的,你又來要賬來了吧?”小山東淡笑道:“楊老闆,直到昨天,我才知道您是梨園行的。您是有法子想的,幹嗎瞞着?”月容道:“我們自搬來的時候,蒙你的情,賒過幾天東西吃,這是我記得的。可是你賒帳的時候,認的主兒是姓宋的,不是我吧?”小山東脖子一伸道:“咦,這樣說起來,倒是賒帳賒壞了,別的不用說,我問您一句,炸醬麪,饅頭,蔥油餅,多着呢,我也算不清,你吃過沒有?”月容道:“吃過怎麼樣,吃過了就應該我給錢的嗎?”她說是說出來了,然而臉腮上已經飛起兩塊紅暈。小山東冷笑道:“吃飯不給錢,這是你們的理?”月容道:“譬如說,人家在館子裏請客,客人吃了館子裏的東西,也得給錢嗎?還是作主人的給呢?”小山東道:“雖然是作主人的給錢,可是作主人的溜了,大概在席的客人也跑不了。姓宋的賒的東西,在你們院子裏吃的,漫說你們一家人,就是請來的客,我也可以同你要錢。這錢你說給不給罷!若是不給,我去找巡警來講個理。”月容道:“找天王來也不成,我沒有錢。”小山東道:“你準沒有錢嗎?楊老闆,你可瞞不過我。這兩天,你家門口,天天停着汽車,不是有錢的朋友,就是有錢的親戚。你家有坐汽車的人,會給不起這點小款子嗎?那你是成心。不給錢不行!我今天在這裏耗上了。”胡媽在小廚房走出來問道:“到底欠你多少錢?你這樣兇?”小山東道:“沒有多少錢,兩塊來錢吧。”胡媽在身上一掏,掏出那張五元鈔票向他臉上一揚,笑道:“要不了罷?你找錢來。”小山東接了錢,笑着拱拱手道:“勞駕,勞駕,我一刻兒就找錢來。”說着,一扭頭就走了。

  月容見胡媽給了錢,又不便攔住他,等小山東走了,就頓腳道:“你這是什麼意思?錢在你手上咬人嗎?”胡媽隨着進屋來,將房門掩上,低了聲音道:“那五塊錢,你還不打算花嗎?早上的糧沒有了。姑奶奶,不是我說你,你真有點兒想不開。有瞧見大把洋錢不花,情願捱餓的嗎?你若是真沒有錢,我們幫工的,要麼不幹;要麼,念着過去的情分,白幫你幹兩個月,這都不吃勁。你現在有錢,讓我白瞧着捱餓,你也有點忍心吧?”月容道:“胡媽,你別想錯了。你看我這人是捨不得花錢的人嗎?無奈這是人家的錢,我不敢動。”胡媽道:“並不是我多活兩歲,就端老牌子。瞧你爲人,實在有許多地方見不到。你現在走這條路也不好,走那條路也不好,總想去找師傅。找師搏怎麼着?還不是靠人家門框,混一碗飯吃嗎?不用說他收留不收留罷,你這一去,先得捱上一頓罵。現在炕頭上箱子裏放着那麼些個洋錢,你不肯花,情願捱餓受氣,我真有點兒不明白。”月容坐在椅子上,手撐了頭,目注視了地上,默然無言。胡媽道:“讓我瞧炕頭上那些個錢,還只管受憋,我這窮老幫子可不行。你要出去,你只管出去。”

  這句話提醒了月容,回到裏面屋子裏,對炕頭上的箱子瞧瞧,別說是鎖了,根本就沒有箱搭扣。爬上炕,掀開箱蓋子,兩截白晃晃的洋錢,就放在箱子裏零碎物件的浮面。手扶了箱蓋,先怔了一怔,不免把現洋全拿出來,要向身上揣着,但是隻揣了二三十塊錢到袋裏去的時候,便覺得那衣服底擺,要沉墜下去。自己不免搖頭想了一想,將幾十塊現洋揣在身上,滿街去找人,這卻現着不妥。縱然是把現洋全帶着,放在屋子裏的這些衣料同襪子鞋子,全是散亂放在炕上的,這又焉能保得了不遺失一件?於是把現洋掏出來,還是放到箱子裏去,只坐在炕上發呆。呆坐到了十二點鐘,起牀早的人肚子有些鋨了,於是向窗子外叫道:“胡媽,你還沒有做飯嗎?”胡媽很大的嗓音答道:“作飯?你說了,炕頭箱子裏的錢是不動的!你存在我這裏的錢,只有幾毛了,我要大手一點兒的話,一頓就可以吃光。我不敢胡拿主意去給您辦午飯,您要吃什麼,您說罷。我沒有什麼,反正是天天嚼乾燒餅,我再買兩個燒餅嚼一頓就得了。”

  月容聽着,倒不由得心裏動了一動,便道:“我也沒有叫你天天嚼乾燒餅,不過偶然湊付一兩頓。既是那麼着,這一頓午飯隨你的便,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胡媽道:“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嗎?你一共只有幾毛錢……”月容道:“你不用說了,這兒拿一塊錢去花罷。炕頭上放了幾十塊錢,別說你忍不住這分兒餓勁,我也忍不住這分兒餓勁了。”胡媽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兩手一拍道:“真的,並不是我說那不開眼的話,我要是不用錢,架不住那箱子裏的大洋錢,只管衝我招手。”月容在箱子裏取出一塊錢來,噹的一聲向桌上一扔,接着又嘆了一口氣。

  自這時起,月容所認爲不能動的一筆錢,一動再動,已經是動過好幾次了。雖然對於整數,還不過是挪動了十分之一二,但是這所動的十分之一二,現在要補起來,也不可能了。吃過了午飯,月容沏了一壺茶,坐在炕頭上喝,煤爐子搬到屋子裏來,把全屋子烤得熱烘烘的。自己斜坐在炕上,靠了疊好的被褥,半帶了躺着,微閉了眼睛,作一個長時間在考量。心裏正想着,就算動用過幾塊錢,馬馬虎虎的全退還給郎司令,退還以後……這時,胡媽跌撞着走了進來,那腳步踏着地面,是咚咚有聲。月容猛可的向上一坐,睜眼望着,問道:“又是怎麼了?”胡媽兩手張開,抓住了門兒,把脖子伸了進來,瞪着眼,搖搖頭道:“這房東真不是人!咱們昨兒個剛辭房,現在他就在大門上,貼上房帖了。”月容將手輕輕捶了兩個胸脯,笑道:“瞧你這鬼頭鬼臉的樣子駭我一大跳。咱們既是辭了房了,人家當然要貼房帖,這又何足爲奇?”胡媽道:“那麼說,更幹啦!您什麼腳步都沒有站穩呢,又要鬧着搬家。咱們哪裏來的那些個錢?”月容道:“就怕咱們不能實心實意地搬家,假如咱們願意搬家,大概錢這件事,還用不着我們怎樣的擔心呢?”

  正說着,院子裏有人叫道:“你們街門也不關,仔細跑進歹人來,把你們府上的傳家寶要搶了走。”月容聽那聲音,就知道是李副官,只得帶了笑容迎出屋來。李副官推門之後,見她臉上有了笑容,也就很高興。便取了帽子在手,連連拱了幾下手道:“昨天晚上打攪你,真是對不起。”月容想起昨晚向着人家哭的事,不由得臉上一紅,勉強輕輕的說了一聲“請坐”。李副官道:“門口貼了房帖了,你們打算搬家嗎?”月容怎好說是沒錢給房錢,房東轟人走?只是輕輕的晤了一聲。李副官道:“你們要搬家,好極了。找房的事,交給我啦。”月容點着頭,說了一聲“謝謝”。她這一聲“謝謝”,本來是客氣之辭,不料李副官聽到,倒以爲她是承認了他的請求,這一個錯誤,關係非小,大門口的招租帖了,更要牢牢地貼住了。

  這招租貼在大門口,貼到三日以後,卻來了月容晝夜盼望的丁二和。這是天色斷黑不多久的時候,天空裏撒上了幾點星光,衚衕裏的路燈,不大光亮,更是讓那牆頭上乍升的月亮,斜照着這大門外的老粉牆雪白。王傻子挑了一副皮匠提子,二和挽了一隻盛花生的藤筐子,說着話,走了過來。王傻子道:“她那天到我那裏去的時候,我不在家。田大嫂子讓她坐了一會,她只說住在這兒,沒提別的。當時,我一點不知道,直到昨兒個,我才知道這消息,找了你一天,也沒有把你找着。”二和道:“這也來得不晚。不過她的眼睛更大了,我弄成了這副寒磣樣子,她是不是睬我們,還不知道呢。”王傻子道:“那不管好,咱們知道她住在這兒,若是不來,那是咱們心眼兒小,咱們來了,就盡了咱們的心。見了她,咱們別提……哦,不對吧?這,喲!門框上好像是貼了房帖。”說時,王傻子卸下了擔子在大門口,二和近前一步,對門框上看着,點頭道:“是房帖,吉房招租四個字,很大,看得出來的。你別是聽錯了門牌吧?”王傻子道:“我清清楚楚地聽說是五十號。我還想着呢,這好記,就想着一百的一半得了。”二和道:“也許這是獨院兒分租,裏面還有人,敲門試試。”於是伸手將一隻單獨的門環,狠拍了十幾響,裏面卻是一點回音沒有。王傻子道:“不用叫門了,裏面一定是沒有人。在這晚上,又不好家家拍門去問,咱們走罷,明天再來。”二和道:“準是你記錯了門牌。”

  說到這裏,有一位巡邏的巡警,由身邊經過,他見二和站在門口議論,便迎上前道:“你們找誰?只管敲着空屋的門幹什麼?”二和道:“你先生來得正好,我跟你打聽,有一個唱戲的住在這衚衕裏嗎?”巡警道:“不是叫楊月容的嗎?她就住在這五十號。可是今天上午搬走了。”二和道:“搬走了?”巡警道:“原來她報的戶口是姓宋,最近我們才知道是楊月容。你們和她什麼關係?”二和道:“我是她師傅家裏人。她搬到哪裏去了?”巡警道:“哦,她師傅找她?這孩子有點胡來,我們兩次調查戶口,把她的底細查出來了。不念她是個年輕姑娘,就要帶到區裏去盤問盤問她的。”二和道:“你先生不知道她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嗎?”巡警道:“我瞧見她們搬走,搬往哪裏可不知道。”二和聽了這話,只有向王傻子望着,王傻子也作聲不得。那巡邏警也不干涉他們,悄悄地走了。

  牆頭上的大半輪月亮,格外地升起,照見地上一片白,唯其是地上一片白,二和同王傻子兩人的黑影倒在地上,顯着孤零零地。二和擡頭向天上看看,覺得半空裏飛着一種嚴寒的空氣,二和兩手環抱在懷裏,倒連連打了兩個冷戰。因道:“今晚上也沒颳風,天氣怎麼這樣涼?”王傻子道:“我倒不怎麼涼,咱們走罷。她搬走了,咱們在這裏耗着,能耗出什麼來”?二和道:“我心裏替月容想,恐怕她的境遇,不是咱們原先猜着那樣好罷?姓宋的那小子既然很有錢,一月拿出百兒八十的來養活她,那很不算什麼,何以住在這所小房子裏?據巡警的話,彷彿她又不是同姓宋的在一處了。我還以爲問唱戲的他會不知道,不想他一口就說出是楊月容了。”王傻子已是把擔子挑起,在肩上閃了兩閃,笑道:“走罷,你這傻子。”

  二和走了兩步,還回頭向這屋子看看,那一片月亮的寒光,照在矮牆上,同那灰色的瓦上。矮牆上伸出一棵小槐樹,叉叉丫丫的垂了一些乾枯槐莢,更透着這地方帶些淒涼的意味。便嘆了一口氣道:“這地方怎麼能住家?怪不得她要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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