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第二十回 帶醉說前緣落花有主 含羞揮別淚覆水難收

  姑嫂們的情分,雖不及兄妹們那樣親密,但是兄妹之間所不能說的話,姑嫂之間,倒是可以敞開來說。田大嫂和二姑娘鬧着慣了,倒並不以爲她是沒出門子的姑娘,就有什麼顧忌。正這樣說着,想不到田老大一腳踏進門來了,他沒有說別的,連連地問道:“什麼事皺眉頭子?又是我說什麼得罪了你們了?”二姑娘坐在炕上,先看到哥哥進來的,已然是停止笑容了,田大嫂還是抱了兩隻拳頭作揖。田老大搶上前,抓住田大嫂的手胳臂,連搖了兩下,笑道:“怎麼了?你說錯了什麼話,向二姑娘賠禮?你那張嘴,喜歡隨口說人,現在也知道同人家賠禮了?”田大嫂迴轉臉來,瞪着眼道:“我賠什麼禮,我和二姑娘鬧着玩的。”田老大道:“可是我聽到你說,她老是皺了眉頭子,爲什麼皺了眉頭子呢?”田大嫂不說,一扭身走了。

  二姑娘立刻走到外面屋子裏來,將臉盆倒了大半盆水,將一條雪白的乾淨手巾,在水面鋪蓋着,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旁,然後退了兩步,低向田老大道:“哥哥擦臉罷。”田老大一面洗着臉,一面向二姑娘臉上看了去,見她兀自低了眼皮,把兩條眉頭子快接觸到一處,想到自己媳婦說的話,頗有點來由。這就向她道:“二妹真有點兒不舒服吧?”二姑娘微微的搖搖頭,可是還沒有把頭擡起來。田老大因爲她沒有什麼切實的答覆,也不便追着問下去。二姑娘稍微站了兩分鐘,看到爐子上放的水壺,呼呼的向外吹氣,立刻提起壺來,泡了一壺茶,斟上一杯,兩手捧着,放到桌子角上。因爲田老大洗完了臉,口裏銜了菸捲,斜靠着桌子坐了,這杯茶,正是放在他的手邊。二姑娘還是靜靜地站着,直等他端起一杯茶來微微地呷過了兩口,這纔回到屋子裏去。

  田大嫂是在院子裏洗衣服。田老大左手二指夾了菸捲放在嘴角里,微偏了頭銜着,右手指,輪流的敲着茶杯,正在沉思着,裏外屋子,全很沉寂。這卻聽到屋子裏微微有了一聲長嘆,田老大站起身來,意思是想伸着頭,向裏面看看,可是屋子裏又有那很細微的聲音,唱着青衣戲呢,對戲詞兒還聽得出來,正是《綵樓配》。田老大怔怔地站了一會子,復又坐下來,他心裏倒好像是有所領悟的樣子,連連地點了幾點頭。當時也沒有什麼表示,自擱在心裏,不過從這日起,對自己的妹子,就加以注意。不注意也就罷了,一注意之後,總覺得她是皺了眉頭子。不過她彷彿也知道哥哥在注意着,不是搭訕着哥哥做一點事情,就是低下頭避了開去。田老大自然不便問着妹妹是不是害相思病,要去問自己媳婦罷。爲了那晚醉後失言,到現在爲止,夫婦還鬧着彆扭,幾次把話問到口頭,還是把話忍耐着回去了。

  這樣着苦悶到了已一星期之久,想不出一個結果,心裏頭一轉念,二和這個人,到底不是好朋友。雖然他和我媳婦沒事,我妹妹總有點兒受他的勾引,你瞧,只要是提到了丁二和,她就帶了一個苦臉子,看那情形,多少總有一點關係。可是這話又說出來了,他果然有意我的二妹,他何以那麼苦命地去追月容?聽媳婦的口氣,總說月容是個賤貨,莫非二和本來有意我的妹妹,後來有了月容,把我妹妹扔了,所以我媳婦恨她?對了,準是這個。喳,二和這傢伙一搬家,藏了個無影無蹤,那是找不着他。月容那一條路子,自己知道,我得探探去,找着了月容,也許她會知道二和在什麼地方,月容知道二和的事,比滿院子老街坊知道的多着呢。他在心裏盤算了個爛熟,在一日工作完了,先不回家,徑直地就向琉璃廠走去。

  這裏有不少的古董店。有一家“東海軒”字號,是設在街的中段,隔着玻璃門,就可以看到七八座檀木架子,全設下了五光十色的古董。正有幾個穿了長袍褂的人,送着兩個外國人上汽車,他們站在店門口,垂着兩隻大馬褂袖子.就是深深的一鞠躬,汽車走了,那幾位掌櫃也進去了。門口就站着兩個石獅子,和幾尊半身佛像,只瞧那派頭,頗也莊嚴。田老大站在街這頭,對那邊出神了一會,依然掉轉身來,向原路走了回去。走了二三十步,又迴轉頭來向那古董店看看,躊躇了一會子,還是向前走着。再走了二三十間店面子,就有一問大酒缸,自己一頓腳,叫了一聲“好”,就走了進去了。

  看到酒缸蓋,放了幾個小碟子下酒,空着一隻小方凳子,就坐下來,將手輕輕拍了兩下缸蓋,道:“喂,給我先來兩壺白乾。”夥計聽了他那乾脆的口號,把酒送來了。他一聲兒不言語,把兩壺酒喝完了,口裏把酒賬算了一算,就在身上掏出兩張毛票放在缸蓋上,把酒壺壓着,紅了臉,一溜歪斜地走到街上去。口裏自言自語道:“他媽的,把我們的親戚拐了去了,叫起來是不行的。你不過是一個開古董的商家,能把我怎麼樣?”說着話,就徑直地奔到“東海軒”的大門裏面去。在店堂中間一站,兩手叉腰,橫了眼睛向四周橫掃了一眼。在店堂裏幾個店夥,見他面孔紅紅的,兩個眼珠像硃砂做的一般,都吃了一驚,誰也不敢搶向前去問話。田老大看到許多人全呆呆的站着,膽子更是一壯,就伸了一個大拇指,對自己鼻子尖一指道:“我姓丁,你們聽見沒有,我有一個妹妹,叫月容,是個唱戲的,讓你們小掌櫃的拐了去了。”一個年紀大些的夥計,就迎上前拱拱手笑道:“你別弄錯了吧?”田老大道:“錯不了!你的小掌櫃,不是叫宋信生嗎?他常是到我那衚衕裏去,把包車歇在衚衕口上,自己溜到大雜院門口,去等月容,一耗兩三個鐘頭。那包車伕把這些話全告訴我了。”

  這夥計聽他說得這樣有來歷,便道:“丁大哥,既是知道這樣清楚,那個時候,爲什麼不攔着呢?”田老大兩手一拍道:“別人家的姑娘在外面找野漢子,幹我屁事!”老夥計道:“不是令妹嗎?”田老大道:“是我什麼令妹!她姓王,二和姓丁,我還姓田呢。”老夥計道:“這麼說,沒有什麼事了,你找我們來幹什麼?”田老大道:“丁二和那小子,早把月容當了自己媳婦了,你小掌櫃把人一拐,他就瘋了,他和我是把子,我不忍瞧他這樣瘋下去,給月容送個信兒。月容願意回去,不願意回去,那沒關係,只要她給一句回話,說是嫁了宋信生了,不回去了,死了姓丁的這條心,也許他的瘋病就好了。月容的來歷,大概你們也打聽得很詳細。她是個沒有父母的人,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可以作主。她不嫁姓丁的,姓丁的也不能告你們,這隻求求你們積個德,別讓她坑人。你瞧我這話乾脆不乾脆?你們若不相信,說我這是騙你們的話,那也沒法子,反正你們小掌櫃拐了人家一個姑娘,那不是假的。”

  那老夥計聽他說話,大聲直嚷,而且兩手亂舞,兩腳直跳,大街上已是引起一大羣人,塞住了門口望着。這就挽住他一隻手臂笑道:“田大哥,你今天大概喝的不少了。你就是要找我們小掌櫃的,他有他的家,你找到我們櫃上來幹什麼?這裏是作買賣的地方,又不住家。”田老大道:“我知道他不住在這兒,我也不能在這裏見他,可是他住在什麼地方,你們準知道。你們告訴我一個地點,讓我直接去找他,這不成嗎?”老夥計看到兩個同事,只在門口勸散閒人,只說這個是喝醉了酒的人,有什麼可看的!心裏一轉念,有了主意了。就牽住田老大的手臂道:“既是你一定要找他,那也沒法子,我就陪你找上一趟罷,我們這就走。”田老大道:“我幹嗎不走,我要不走,是你孫子。”於是這老夥計帶拖帶扯,把他拖到一條冷僻的衚衕裏來。

  見前後無人,才低聲笑道:“說了半天,我才明白,你老哥是個打抱不平的。我告訴你一句實話:月容在北平,我們小掌櫃,可不在這裏。”田老大道:“那就得了,我只要找女的。”說着,跳起來兩手一拍。老夥計拍了他的肩膀道:“老兄,別嚷,別嚷,有話咱們好好的商量。”田老大道:“她在什麼地方?你帶我去見她。”老夥計道:“大哥,不是我說話過直,你今天的酒,大概喝的不少。像你這種形象,別說是她那種年輕的婦道,就是彪形大漢看到你這種樣子,也早早地躲到一邊去。你不是要去問她的話嗎?你問不着她的話,你見着她有什麼意思?這也不忙在今日一天,今天放過去,明天我帶你去,怎麼樣?”田老大道:“你準能帶我去嗎?”老夥計笑道:“你不用瞧別的,你就瞧我這把鬍子,我能冤你嗎?”說着,用手摸了兩摸鬍子。田老大道:“既是那麼說,你這話很在理上,我就明天再來找你罷。我們哪兒見?”老夥計想了一想道:“咱們要談心,櫃上究竟不大方便,我到你府上去奉訪罷。”田老大道:“你準去嗎?”老夥計拍拍他的肩膀道:“朋友,你我一見如故,誰幫誰一點忙,全算不了什麼。我生平喜歡的就是心直口快打抱不平的人,聽你所說的話,句句都打入我心坎上,我歡喜極了。”田老大道:“老先生,憑你這句話,我多你這個朋友了。”老夥計見他的話鋒一轉,立刻就大聲喊叫洋車。車子來了,他講明瞭價錢,就扶着田老大上車,車錢也掏出來,交給了車伕,還叮囑着道:“你好好的拉罷。”車子拉走了,老夥計算幹了一身汗。自言自語地道:“遇到了這麼一塊料,這是哪裏說起!”他說過了這句話,就不免在衚衕中間站着,呆了一呆。左手捏住瓜皮帽上的小疙瘩,將帽子提了起來,右手就在光頭上連連的摸了兩把,口裏自言自語地道:“這事到底不能含糊,我應當出來料理一下。”自己又答覆着道:“對對對,這件事應當這樣辦。”於是不走大街,在大小衚衕裏轉。轉到兩扇小黑漆門下,連連地敲了幾下門環,很久很久,裏面有個蒼老的聲音,很緩慢很緩慢地答應着道:“誰呀?”老夥計答覆了一個我字,裏面卻道:“我們這裏沒有人。”老夥計道:“我是櫃上來的。”有了這句話,那兩扇門打開了,一個彎了腰的蒼白頭髮老媽子,閃到一邊,放了他進去。老夥計低聲問道:“她在家嗎?”老媽子噘了嘴,低聲道:“她坐在屋子裏掉眼淚呢。你瞧家裏一個人沒有,誰也勸不了她。”老夥計也低聲道:“你去對她說,是櫃上的人來了,請她出來和我談談。”

  老媽子把他引到正面屋子裏坐着,自己卻掀開門簾子,走到旁邊臥室裏去。喁喁地說了一陣,這卻聽到有人答道:“你先打一盆水進來讓我洗臉罷。”老夥計背了兩手,在正面屋子裏來往的踱着。這是一連三間北屋,裏面算了臥室,外面兩間打通了,隨便擺了一張桌子,兩三把斷了靠背的椅子,兩三張方凳子。屋子裏空蕩蕩的,那牆壁上雖然粉刷得雪白的,但是乾淨得上面連一張紙條也沒有。老夥計也不免暗暗的點了兩點頭。老媽子將一盆臉水,送了進去了,老夥計猜着,女人洗臉,那是最費時間的,恐怕要在二十分鐘後,才能出來的,自己且在身上取出菸捲匣子,正待起身拿火柴,人已經出來了。

  老夥計就點頭叫了一聲“楊老闆”,偷看她時,已不是在戲臺上的楊月容了。她蓬了一把頭髮,只有額前的劉海短髮,是梳過了的,臉上黃黃的,並沒有擦胭脂粉,倒顯得兩隻眼睛格外的大。身上穿一件墨綠色的薄棉袍子,總有七八成新舊,倒是微微卷了兩條袖口,那棉袍子有兩三個紐不曾扣上,拖了一雙便鞋。看到老夥計手上拿了菸捲盒,又復走進臥室去,取了一盒火柴遞到他手上,然後倒退兩步,靠着房門站定。老夥計道:“楊老闆,你請坐,咱們有話慢慢地談。”月容叫了一聲“胡媽倒茶”,自己就在門邊方凳子上坐了。

  老夥計擦了火柴,口裏斜銜了一根菸卷,擡頭向屋子四周看看,因道:“這地方我還沒有進來過呢,那天我就只在大門口站了一站。”月容擡起一隻手,理了兩理鬢髮,因道:“是啊,就是那天,你交代過我這幾句話之後,我沒有敢向櫃上再去電話。信生杳無音信,老掌櫃還只不依我。我唱不了戲,見不得人,上不上下不下的,就這樣住下去嗎?信生臨走以前,只扔下十五塊,錢也快花光了,花光了怎辦?我本來不能僱老媽子,可是我一個人住下這所獨門獨院的房子,可有些害怕。兩口人吃飯,怎麼也得三四毛錢一天,錢打哪兒出?再說,房子已經住滿了月了,現在是在住茶錢(按即南方之押租),茶錢住滿了,我滿街討飯去嗎?你來得好,你要不來,我也得請櫃上人替我想想法子了。”

  老夥計看她的樣子臉雖朝着人看,眼光可向地下看了去,只看那眼毛簇擁出來一條粗的黑線,其眼光之低下可知。便道:“楊老闆,有一位姓田的你認識嗎?他說他同姓丁的同住在一個大雜院子裏。”月容昂着頭想了一想,點點頭道:“不錯,有的,他家是姑嫂兩個。”老夥計道:“不,這是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他說他同丁二和是把子。”月容低下頭去,撫弄着衣角,老夥計道:“那個人今天喝了個醺醺爛醉,到我們櫃上來要人,不知道是自己的意思呢,還是姓丁的託他來的?”月容突然地站了起來,問道:“他們還記得我?”老夥計道:“怎麼會不記得你?纔多少日子呢?我想最惦記的還是你師傅。上次我們櫃上不就託人對你說嗎,假使你願意回到你師傅那裏去,我們私人可以同你籌點款子。我們老東家,不向你追究以前的事,你也別向我們老東家要人,兩下里一扯直。現在既是丁家也找你,那更好了。可是你這位姑娘死心眼子,一定要等信生回來。你沒有想到他偷了家裏三四萬元的古董,全便宜賣掉了嗎?他搗了這樣一個大亂子,沒有法子彌補過來,他長了幾個腦袋,敢回家?你不知道,我們老東家的脾氣,可厲害着呢。”

  月容道:“我也聽說你們老東家厲害,可是鋼刀不斬無罪的人。是他的兒子將我拐了出來,把我廢了,又不是我花了他那三四萬塊錢。請問,我有什麼罪呢?不過我苦了這多日子,一點兒消息沒有,恐怕也熬不出甚麼來,再說,舉目一看,誰是我的親人?誰肯幫我的忙?若是丁家真還找我的話,我也願意回去。可是我就厚着臉去,怕人家也不收留我了罷。”老夥計道:“你和丁家究竟是有甚麼關係,我們不明白。不過你師傅楊五爺,我們是知道的,我們的意思,都勸你上楊五爺家去。師傅對徒弟,也無非老子對兒子一樣,你縱然作錯了事,對你一罵一打也就完了。”月容搖搖頭道:“我不願意再唱戲了。”老夥計道:“爲甚麼?”月容道:“唱戲非要人捧不可,不捧紅不起來,要是再讓人捧我呀,我可害怕了。以往丁家待我很好,我若是回心轉意的話,我應當去伺候那一位殘疾的老太太。可是,我名聲鬧得這樣臭,稍微有志氣的人,決不肯睬我的,我就是到了丁家去,他們肯收留我嗎?我記得走的那一天,他們家還作了吃的讓我去吃,買了水果,直送到戲館子後臺來,他在前臺還等着我。我可溜了,這是報應,我落到了這步田地。”說着,流下淚來。

  她是低下頭來的,只看到那墨綠袍子的衣褂上,一轉眼的工夫,滴下了幾粒黑點,可也知道她哭得很厲害。老夥計默然的抽完了半支菸卷,最後,三個指頭鉗住了菸捲頭,放到嘴裏吸一口,又取出來,噴上一口煙,眼睛倒是對那煙球望着,不住的出神。月容低頭垂了許久的淚,卻又將頭連搖了幾下,似乎她心裏想到了什麼,自己也是信任不過。老夥計把菸捲頭扔在地上,將腳踏了幾下,表示他沉着的樣子,兩手按了大腿,向月容望了道:“楊老闆,並不是我們多事,你和丁家到底是怎麼一段關係呢?原聽說你是個六親無靠的人,你可以隨便愛上哪裏就到哪裏。據今天那個姓田的說,你同丁家又好像是幹兄妹,又好像是親戚。聽你自己的口音,彷彿也是親戚,你這樣荒唐,倒像自己把一段好姻緣找散了似的。你何妨同我說說,若是能把你那一段好姻緣再恢復起來,我們這兒了卻一重案子,你也有了着落,兩好湊一好。你瞧我這麼長的鬍子,早是見了孫子的人了,決不能拿你打哈哈。”

  月容在右肋衣襟鈕釦上,抽出一條白綢子手絹,兩手捧着,在眼睛上各按了兩按,這才道:“唉,提起來,可就話長着啦。老先生,你喝一杯水,我可慢慢的把我和丁家的關係告訴你。”說時,正是那個彎腰的白髮老媽子,兩手捧了缺口瓷壺進來,她斟上了一杯茶,一同放在桌上。老夥計斜坐在桌子角邊,喝喝茶,抽抽菸,把一壺茶斟完了,地面扔了七八個菸頭,月容也就坐在門邊,口不停講,把過去報告完畢。

  老夥計摸了兩摸鬍子,點點頭道:“若是照你這種說法,丁家果然待你不錯,怎麼你又隨隨便便同信生逃跑到天津去了呢?”月容道:“那自然是怪我不好,想發洋財。可是也難爲宋信生這良心喪盡的人,實在能騙人,我一個沒見過世面的窮女孩子,哪裏見過這些?誰也免不了上他的當呀。”老夥計反斟了一杯茶,送到她面前,很和緩地道:“楊老闆,你先潤潤口。不妨詳詳細細地告訴我,我把你這些話,轉告訴老東家,也許他會發點慈悲,幫你一點忙的。”月容接着那杯茶,站起來道過了謝謝,於是喝完了茶,放下杯子,把她上當的經過說出來,以下便是她由戲院子逃出後的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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