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第十八回 忙煞熱衷人挑燈作伴 竊聽放闌語冒雨遷居

  丁老太坐在屋子裏,雖看不到一切,可是二和那種雜沓的腳步聲,那種高亢的叫喊聲,都可以知道他在生氣,正想得了一個結果才阻止他呢。話還沒有出口暱,就聽到了院子裏砸碎鏡子聲,那來勢兇猛,倒駭得自己身子向上一衝,便道:“喲,二和,你這是怎麼了?可別犯那小孩子的脾氣。”二和也不理她的話,依然嚷着道:“她上天津,我也上天津!她向天邊,我也上天邊!我總要找到她!那姓宋的小子,不讓我看見就罷,讓我見着了,他休想活着!”他口裏說着,人是由屋子跳到院子裏去,接着,又由院子裏跳了進來。嚷嚷着道:“我怕什麼,我大光棍一個,他是財主的後代,他和我拼起來,我比他合算。”說着,自己坐了下來,嘩啦一下椅子響,向桌子上一撞,把桌子上那些瓶兒罐兒缸兒一齊撞倒,還有兩隻碗,索性嗆啷啷的滾到地面上來。

  丁老太再也不能忍耐了,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臉揚着,對了發聲的所在,問道:“二和,你這是怎樣了?你覺得非這樣鬧,心裏不痛快嗎?你爲了一個女孩子,家不要了,老孃也不要了,性命也不要了,你就這樣算了?”二和倒在椅子上,本來無話可說,只是瞪了眼睛向天空上望着,經丁老太這幾句話一提,心裏有些盪漾了,就站起來道:“我沒有怎麼樣,不過想着心裏煩得很。”丁老太道:“你心裏煩得很,就應該在家裏拍桌捶板凳嗎?你不想想,這有三天了,你成天到晚全在外面跑,生意不做,瞎子老孃你也不管了。爲了這樣一個女孩子,打算丟我們家兩條人命嗎?”二和聽說,倒是怔怔地站着。丁老太道:“你是我的兒子,你還不如田家大嫂那樣心疼我。人家見你不在家,又是陪着我聊天,又請我吃飯,自己姑嫂倆全來,倒把房門鎖着。再說,一個人替自己想想,也得替人家想想。你一個趕馬車的窮小子,也只好娶一個小戶人家的姑娘,粗細活全能做就得了。像月容那孩子,已經不是街上賣唱的人了,她成了個紅角兒,就是不嫁人,她也有了飯碗,什麼也不用着急。假如要嫁人的話,運氣好,也許碰上了個總長次長,收去做三房四房,次一點兒,一夫一妻的嫁個小有錢的主兒,每月不說多,也掙個百兒八十的。就別說她現在跑了罷,她要是不跑,就憑你每天趕馬車掙個塊兒八毛的能養活她嗎?人家成了紅角的,不去做太太,就去做少奶奶,只有她不開眼,要嫁你這個馬車伕!”

  二和聽了這些話,仔細地玩味了一番,覺得母親的話,很是有理,便道:“你說的話,怕不是很對,可是她由一個賣唱的,可以做到一個紅角兒,我一個趕馬車的,一樣也可以混一個掙錢的事。好漢不怕出身低,就能料着我一輩子全趕馬車嗎?”丁老太笑道:“你能有這個志向,那就更好,只要你有這個志氣,就比月容長得好看,能耐再高的,你全可以得着,那還着什麼急呢?好啦,別發愁了,打盆水洗把臉,沏壺茶喝喝就先休息着罷。到了明天,真該作買賣了。”二和呆了一呆,便走向前挽着丁老太笑道:“您坐下罷,我也不過一時之氣,自己這樣大鬧一頓。心裏頭的這樣一點兒彆扭,您這樣同我一說,我也就明白過來了。好,從明日起,我決計規規矩矩出去作生意。我要是再不好好的去作生意,我就是個畜類。您吃過飯了嗎?”丁老太被他扶着坐下,臉上就帶了笑容了,因道:“只要你立着志氣,好好兒的作事,成家立業,這都不是難事。若像你這樣,有一點兒不心順,就尋死尋活,一千個一萬個英雄好漢,也只有活活氣死。”二和笑道:“我現在明白了,你不用生氣了。我到田大嫂家裏去討口熱水,先來鬧一壺茶喝。”丁老太笑道:“你這小子,自己瞎嚷嚷,也知道把嗓子嚷幹?”二和帶了笑容,向大院子田家走去。

  他們家是三小間西廂房,田氏兩口子住北屋,二姑娘住南屋,中間是廚房堂屋一切在內。二姑娘坐在自己屋裏炕頭上,也在打毛繩手套,看到二和跨進正中的屋子裏,趕快把手上的活塞在衣服底下,自己也沒下炕,向二和瞟了一眼,向對過屋子裏叫了一聲大嫂。田大嫂應聲出來,向二和笑道:“忙人啦,消息怎麼樣了?”二和對二姑娘看着,見她低頭咬了嘴脣微笑着,便道:“大嫂,你損我幹嗎!”田大嫂笑道:“真話,你成天在外面跑,整個北京你都找翻過來了,再要……”二和拱着手笑道:“我現在算明白了,那些事別提了。你這兒有開水嗎?”田大嫂走近一步,對他臉上檢查了一遍,笑道:“你真明白過來了嗎?你要是明白過來了,我們街坊是好街坊,朋友是好朋友,你若是不明白過來,別說是到我這裏來要開水,就是到我這裏來要涼水,我也不給。”二和道:“這些話口說無憑,你往後瞧着去就是了。”田大嫂向二姑娘道:“你可在旁邊聽到,將來你也是一個證人。”二姑娘坐在炕頭將嘴一撇道:“狗咬耗子,多管閒事。你問我幹什麼?”田大嫂向她眼,笑道:“天下事天下人管,什麼叫多管閒事!”二和笑道:“也沒說什麼。”田大嫂道:“二妹,他家老太太要開水,你提了爐子上把那壺送去罷。”二姑娘沒留神,笑道:“你別大懶支小懶了,我要打手套了。”二和道:“我瞧見大嫂子在打手套子,二姑娘也打手套子,你姐兒倆全趕手套子幹什麼?”大嫂道:“我就對你說了罷,我瞧你空着手拿了馬鞭子,怪可憐的,要打雙手套子送你。我又雜事兒太多,忙不過來,要我們二姑娘幫忙。”二姑娘坐在炕頭上將身子扭了兩扭笑道:“幹嗎呀,我不嗎!”

  大嫂子提了爐子上的開水壺,自在前面走,二和緊緊的後面跟着。田大嫂走進了跨院門,且不走,迴轉頭來向他低聲道:“你瞧,我們二姑娘,哪一樣不如那賣唱的丫頭?你偏要死心眼,直追那一個。”二和道:“我已經在你面前後悔過了,你還要提這件事幹什麼?”田大嫂道:“早呢,除非……”也望着向他眼。二和只是笑了一笑,也沒有答話。到了裏面,丁老太坐在那裏,老遠的就向他們揚着臉道:“你們什麼事可樂的?這樣的樂了進來。”大嫂道:“我說我們這位大兄弟,有點兒害相思病,我得和他治病。”丁老太太道:“大嫂子,你可別和他開玩笑,這孩子已經是有半個瘋了,再要是把他弄急了,不定會出什麼事。”田大嫂笑着搖搖頭道:“不要緊。有道是一物服一物,我們大兄弟就怕我這張碎嘴子,我若是在他面前老嘰咕着,他就不能不含糊着我。”說着這話,她已拿了水壺走進屋來了。

  丁老太聽了她的話音,將臉朝着她所站的地方,二和進得屋子來,靠了門站定,兩手伸在衣服插袋裏,向田大嫂望着。田大嫂子在身上摸出一小包茶葉,將手托住,給他看,笑道:“我自己買了一包茶葉,沒有捨得喝,給你沏上了。”說着,把茶葉全放到瓷壺裏,提起開水壺來就衝,二和道:“謝謝你。可是你有那神機妙算,就知道我要和你討開水嗎?”田大嫂笑着身子只管抖顫,將耳朵上兩隻銀圈子抖顫的搖搖不定。二和笑道:“我要是像大嫂子這樣會說,什麼人都喜歡我。”田大嫂放下了水壺,正拿了茶杯子倒茶,這就半側了身子,向他瞅了一眼道:“憑你這句話,我有好幾層聽法:一來你是說我撒謊,我是你肚子裏哪條蛔蟲?我怎麼會知道你會要開水呢?二來,你佔我的便宜,你說你有我這樣會說,就有人喜歡你,不用提,我的嘴會說,你很喜歡我。你喜歡我,打算怎麼辦?”二和紅着臉,遠遠的向她作了幾個揖,丁老太以爲他們鬧着玩鬧慣了的,這也不算什麼。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有個人在跨院子門洞裏,伸頭向裏面張望一下。

  因爲那一個探望的動作很快,丁老太自然是不覺見,二和同田大嫂對面對的說話,自然也不會介意,依然跟着這話向下說去。因道:“你無論喜歡我不喜歡我,我待人總是這一副心腸子,你若是把我這個意思誤會了,你就瞧不起你老嫂子。”說着這話,把斟的那杯茶,將手罩住了杯口,眼看了二和,帶着笑容,把杯子遞過來。二和兩手接住,彎腰道着勞駕。田大嫂也沒言語,再倒了一杯茶,兩手捧着,送到丁老太面前,笑道:“老太太,你喝這杯茶,新沏的好茶葉。”丁老太道:“大嫂子,你太客氣了。”說着,站起身來接那杯茶。田大嫂牽了她衣服,讓她坐下,笑道:“你根本就是老長輩,我當然要恭敬你。再說你的眼睛又不大方便,我伺候伺候你,這算什麼。”

  一言未了,外面有人叫道:“大嫂回家罷,大哥家裏有事呢!”田大嫂一伸舌頭道:“他回來了。”只交代了這四個字,匆匆地便已出門而去,二和對於這個舉動,依然也不曾介意,自在家裏作晚飯吃。飯後,扶了母親進屋子去,就在炕沿上坐着,同母親閒話。因爲丁老太沒有一點倦容,也只好沒話找話的,老是這樣的陪了坐着談下去。這就聽到王大傻子在跨院門口叫道:“二哥,咱們出去洗個澡罷?”二和道:“不去了,我陪我們老太聊天呢。”丁老太道:“你去罷,我坐一會兒子也就睡了。”王大傻子道:“那沒關係,回頭我言語一聲,請田大嫂子過來坐一會子得了。來罷,我有要緊的話同你說呢。”這句話,是很可以打動二和的心事的,便帶了一些零錢在身上,應聲走了出去。

  二和出門去不到十分鐘,田大嫂子笑着走進來了。看到那盞煤油燈放在旁邊小茶几上,這就把燈移到炕頭邊小桌上,把燈芯扭着大大的,手上拿了毛繩,就着燈光打起手套子來。口裏說道:“老太,咱們總算有緣,我在家裏坐一會子,惦記着你,又來了。”丁老太道:“二和出去洗澡去了,我也打算睡了。”田大嫂道:“我也就聽到他出去了,特意來同你作伴。”丁老太道:“田大哥不在家嗎?”田大嫂道:“他回來了,喝了一口水又出去了。”丁老太道:“那不丟了你家二姑娘一個人在家嗎?”田大嫂笑道:“不,她也找張家二姑娘在家裏聊天哩。本來我也要找她一塊兒來的,可是我有幾句話和你談談,不願讓她聽到。老太,你猜,這是什麼事呢?”丁老太微微地笑着道:“田大嫂,你可別和我打啞謎,我這個人笨得很。”田大嫂笑道:“你是個觀音菩薩,我們咳嗽一聲,你也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有一個猜不出來嗎?你瞧,二和一出門去了,就把你孤孤單單的扔在家裏。你若是有個常常作伴的,在家陪伴着你那就好了。”丁老太微微笑着,微微點了幾下頭。田大嫂道:“老太,白天我說的那番話,你瞧怎麼樣?”丁老太笑道:“我還有什麼不願意嗎?不過現在這年頭,男婚女嫁全得本人拿主意。二和這孩子,在這兩天,過得昏天倒地的,這個日子……”田大嫂攔着道:“二和那裏,你交給我了,我一定有法子把他說得心服口服。”丁老太笑道:“我這位大嫂子,真是一個好心的人。”

  田大嫂以爲她在這以下,必定有一番解釋,可是她只這樣說了一句,就沒有下文。自己把毛繩子連打了十幾針,心裏連轉了幾個彎,才道:“您早知道我是個老實的人吧?我也不說不對。就爲了這一點,常是爲着別人的豆子,炸了自己的鍋,這件事要是您們府上全樂意的話,我們那口子的話,還得好好兒的去同他說呢。”丁老太笑道:“這就是爲了別人家的豆子,炸了自己的鍋了。可是我還望你別炸破自己的鍋纔好。”田大嫂頓了一頓,笑道:“我是說的鬧着玩的,真是彼此作親,我們那口子有什麼不願意?”丁老太覺得她的話自己有些轉不過彎來,老是追着向下說,也是叫她爲難。這就拉扯着別的事情,開談了一陣,把這話撇開。

  過了一會子,卻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跨院門外叫道:“夜不收的,你還不該回家嗎?”田大嫂道:“什麼夜不收的!還早着啦。老太太一個人在家,我同她作伴。”丁老太道:“是田大哥說話吧?你也該回去了。”田大嫂站起來笑道:“我們兩口子,都成了老幫子了,他還是這樣管着我。”她口裏這樣說着,可是人已拿了手上的活,走到房門邊了。回頭望了丁老太道:“老太,您也睡下罷,我給您帶上跨院的門。”丁老太道着謝,卻偏了頭用心聽着他兩口子說些什麼。果然唧唧噥噥的,他們很有點脣舌,不過他們慢慢走遠了,只聽到田大嫂大聲說:“你是屬曹操的?這麼大的疑心。”

  丁老太把話聽在心裏,就沒敢睡。二和洗澡回家來,也就十二點多鐘了,見母親沒脫衣服歪靠在牀上,便道:“你怎麼還沒睡?”丁老太皺了眉道:“咱們惹下禍事了。”二和突然愣住了,很久才道:“禍事?”丁老太道:“可不是!就爲了這一程子你老不在家,田大嫂總是在咱們家作伴,田大哥對這件事,好個不樂意。你走了,田大嫂來了,和我談了個把鐘頭,田大哥直嚷到院子門來,把她找了回去。據看,恐怕兩個人要拌嘴。”二和道:“怪不得了,剛纔我由大院子裏經過,田家屋子裏,還亮着燈,裏面噓噓地有人說話,敢情是夫妻兩口子鬧彆扭。我聽聽去。”他說着話,悄悄地溜出跨院門,挨着人家屋檐,走到田家窗戶邊去。走來就聽到田大哥道:“不管你存着什麼心眼,你這樣成日成夜的在他家裏,我有點不順眼。我現在是兩條路子,我找着丁二和同他講這門子理!憑什麼他可以喜歡我的媳婦,他要回不出所以然來,咱們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不,我算怕了那小子,找房搬家。”田大嫂道:“冤家,你別嚷罷,這樣深更半夜的,你這樣大嗓子說話,誰聽不到?你不顧面子,我還顧面子呢。那沒有什麼,明天出去,找房得了。”田大哥道:“嘻,我料着你,也只有走這條路。我對你說,明天要踏到那跨院門一步,我就要你的命!”

  二和聽了這些話,站在人家屋檐下,倒抽了一口涼氣,心想:這話也不必跟着向下聽了,在這大院子裏,要碰到其他的院鄰,卻是老大的不便。依然順着人家的屋檐,慢慢地溜回來。當時也沒有把話告訴母親,悶在心裏,自上牀睡了。當然,在這晚上,二和睡在牀上,非常的難過。

  可是難過的,不止他一人,田家二姑娘睡在牀上,比他心裏難過還要加上一倍。在田大嫂同丈夫吵嘴的時候,她睡在牀上,不由得翻來覆去的想着,只埋怨大哥說話不盡情理。丁二和那樣老實的人,他會調戲我的嫂嫂?他自己的女人,毫不在乎,喜歡和人們開玩笑,那就不提了?最後聽到大哥說要搬家了,暗暗想着:“也罷,大嫂以後不能到這裏來,自己到這裏來,有的是老街坊,哥哥就干涉不到了。”心裏這樣的轉着念頭,覺得坦然了,這才安貼的睡去。

  次日早上醒來,覺得天色兀自不肯天亮,在炕上扒着窗戶臺,由紙窟窿裏向外張望着,滿院子泥水淋漓的,天空裏飛着細雨煙子,風一陣陣的吹着,捲了那雨菸頭子,向窗戶外屋檐下直撲過來,雖然那窗戶紙上只有幾個窟窿小眼,可是那冷風吹了進來,人身上涼颼颼的。聽聽隔壁屋子裏不斷的有碗盞刀砧聲,便隔了牆屋問道:“大嫂,你已經作飯了嗎?”田大嫂道:“你應該起來了吧?已經十點多鐘了。”二姑娘披衣開門出來,見大嫂已經變了個樣子,頭髮蓬着,臉上黃黃的,高捲了兩隻袖,在小桌子上切菜,只看了二姑娘一眼,依然在切菜。二姑娘道:“大哥呢?”田大嫂將嘴一撇道:“他呀,哼!”手上的刀切着菜下去,碰着砧板,卜卜亂響,二姑娘微笑道:“大哥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他是個有口無心的人。”田大嫂道:“有口無心人?可是心裏害着髒病。他已經出去找房子了。”二姑娘自取了臉盆來,將爐子上放的水壺,倒着水洗臉,很不在意地笑道:“你還生氣啦?”田大嫂只是鼻子裏哼了一聲,二姑娘將洗臉盆放在方凳子上,彎了腰洗臉,還是不在乎的樣子道:“你兩口子昨晚上鬧到什麼時候?”田大嫂道:“全是他一個人瞎說,我沒有理他。”二姑娘道:“我是不便勸解,其實人家真是老實人。”田大嫂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問道:“誰是人家?人家是誰?”二姑娘紅着臉,不敢把話接着向下說,洗完臉,縮進房去了。

  這天的天氣,是越來越陰沉,到了下午,更是牽棉線似的,下着一陣陣的雨點落到屋上和地上,嘩啦作響。二姑娘坐在炕上,把兩隻手套子,比着大小,帶着微笑,正在出神,卻聽着有人在院子裏嚷道:“怎麼着?沒有聽到說,二哥就搬家了?”二姑娘被這句話驚動着,向外面張望了去,只見二和的馬車套好了馬,停在大院子裏,車上除坐着那位老太太而外,卻是箱子鋪蓋捲兒,堆了不少東西,在上面蓋了兩張大油布,雨水直淋,情不自禁的就“啊喲”了一聲。田大嫂在對過屋子裏睡午覺呢,被她這一聲“啊喲”驚醒,便問道:“二妹揍了什麼東西了?”二姑娘已是走到中間屋子裏,兩手叉了門,向院子外面望着,因道:“你瞧,這不是丁老太搬家了嗎?”田大嫂在自己屋子裏,已是隔着屋子看見了,先就嚷起來道:“幹嗎啦,這大雜院裏出強盜嗎?怎麼冒雨搬家呢?”二姑娘道:“這可透着新奇。”她姑嫂倆隔了屋子在這裏議論着,二和身上披着油布雨衣,頭上戴了破草帽,正由跨院門裏走出來,鑽進雨林裏,就拿了馬鞭子跳上車子的前座去。

  二姑娘顧不得害臊了,也冒着雨追出了院子,這一下子,可種下了彼此之間,一種因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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