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第五回 茶肆訪同儔老伶定計 神堂坐壯漢智女鳴冤

  丁二和拿出一瓶蓮花自來,原也不想有多大的效力,現在王傻子一拍胸脯,就答應想法子,倒出乎意外,便笑道:“大哥說有法子,自然是有法子的。但不知道這法子怎樣的想法?”王傻子道:“明人不做暗事,你打算把我們這位小妹妹給救了出來,乾脆就去找她的師傅,把她的投師紙給弄了出來。自然,讓他白拿出來,他不會幹的。咱們先去說說看,若是他要個三十五十的,咱們再想法子湊付。”二和道:“他要是不答應呢?”王傻子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淡笑一聲道:“二哥,你怎麼還不知道王傻子爲人嗎?我傻子雖是不行,我的師兄弟可都不含糊。說句揭根子的話,他們全是幹了多年的土混混,漫說是一個唱曲兒的,就是軍警兩界,咱們都有一份交情。咱們說是出面,給兩下里調停,他唱曲兒的有幾個腦袋,敢說一個不字!”二和道:“若是那樣子大辦,那他倒是不能不理會。”王傻子道:“這不是街坊走了一隻貓,讓人家抱去了,罵幾句大街就了事的。”

  說到這裏,他回頭看到月容在屋檐下撐面,這就笑道:“大妹子,你別怪我,我說話一說順了嘴,什麼全說得出來的。”月容笑道:“我還不如一隻貓呢,貓還能拿個耗子,我有什麼用?”王傻子問二和笑道:“這孩子真會說話。她要是有那造化,在富貴人家出世,一進學校,一談交際,咱們長十個腦袋,也抵不了她。”月容笑道:“大哥,你別那樣誇獎,我的事全仗你啦。你把我擡高了,顯見得我是不用得人幫忙的,那可糟了。”王大傻子手一按桌子,站了起來,將手拍了胸道:“大姑娘,你放心,我要不把你救了出來,算我姓王的是老八。你趕快把面煮了來,吃了,我就走,酒我不喝了。”二和看到他這樣子起勁,心裏頭自然也是很歡喜,就幫着月容端面端菜。

  身後丁老太叫了一聲王大哥,接着道:“有你出來,這事就妥了。我家二和,膽子小,不敢多事。”二人回頭看時,丁老太手扶着房門站定,笑得臉上的皺紋,一道道的簇攏起來。二和趕快上前攙着道:“我只管說話,把你有病,都給忘了。”丁老太扶了他,一手摸索着,走出來,扶了凳子坐下,笑道:“你們的話,我全聽到了,這樣辦就好。我就常說,王大哥就是鼓兒詞上的俠客。心裏一痛快,我病也好啦。”王傻子聽了,不住的咧着嘴笑,吃了一碗撐面,連第二碗也等不及要,站起來,將大巴掌一摸嘴道:“大家聽信兒罷。”他說了這話,已經跨步出了院子門了。

  離這衚衕口不遠,有家清茶館兒,早半天,有一班養鳥的主兒,在這裏聚會。一到下午,那就變了一個場面了,門口歇着幾挑子籮筐,裏面放着破鞋舊衣服,大玻璃瓶小碗等等,是一批打小鼓收爛貨的,在這裏交換生意經。靠牆,一列停着幾輛大車,這是候買賣的,這些人全在茶館子裏,對了一壺清茶,靠桌子坐着。王傻子走進門兩手一抱拳,叫道:“哥們,王傻子今兒個出了漏子啦,瞧着我面子,幫個忙兒,成不成?”在茶座上坐着的,有五六個人全站起來,有的道:“王大哥,你就說罷,只要是能幫忙的,我們全肯出力。”王傻子挑了一個座位坐下,因道:“趕馬的丁二和,昨天上午在羊尾巴衚衕口,救了一個唱小曲兒的姑娘,把她藏在家裏。據說,她師傅同師孃,全不是人,師孃成天磨她,晚上又要她上街掙錢;師傅是個人面獸心的東西,要下她的手,她受不了,才逃出來的,我瞧見丁二和家有個姑娘,打算管管閒事,可是一見面,那姑娘直叫我大哥,怪可憐兒的,我就答應了她,和她師傅要投師紙去。憑咱們在地面上這一份人緣兒,她師傅不能不理。唐大哥在這前前後後最熟不過,煩唐大哥領個頭兒,咱們一塊兒去。”在窗戶邊一個大個兒,短夾襖上圍着一根大腰帶,口裏銜着短旱菸袋,架在桌沿上吸着,便答道:“這沒什麼難,只要人逃出來了,咱們同他蘑菇去,不怕他不答應。她師傅姓什麼?”王傻子啊喲了一聲,將手亂搔着頭,笑道:“我只聽到丁二和給我報告個有頭有尾,我倒忘了問這小子是誰。”他這一說,在座的人全樂了。

  牆角落裏桌子邊,坐了一位五十來歲的人,黃瘦的臉兒,穿了一件灰夾袍,外套舊青緞子坎肩,手裏搓挪着兩個核桃,嘎啦子響。他向王傻子笑道:“這個唱曲作的,我認得,他叫光眼瞎子張三,在羊尾巴衚衕裏小月牙衚衕裏住。你們要到他手上去拿投師紙,你說上許多話不算,還得給他一筆錢,哪有那麼些工夫!你們把事交給我,叫我一聲……”王傻子笑道:“楊五爺,你可別開玩笑。”楊五爺哈哈大笑道:“你可真不傻,我當然叫她拜我爲師,還要她作我幹姑娘不成?張三這小子,無論怎樣不成人,他總有三分怯我,這裏另有個緣故,將來可以告訴你們。”在座的人聽說,這就鬨然的道:“有楊五爺出來,這事就妥啦。”楊五爺道:“這孩子我也看到過,模樣兒好,嗓子也好,準紅得起來。王大哥,你去對那位姓丁的說,他得和這姑娘,假認是親戚,把姑娘送到我家裏去學戲,然後我去同張三胡攪。”王傻子道:“我已經和她認做幹兄妹啦。”楊五爺道:“幹兄妹三個字,能拿出來打官司嗎?最好讓姓丁的同她認成姑表親,找一位長輩出來說話,我就有戲唱了。”王傻子道:“成啦,二和的老孃,倒是個真瞎子。”楊五爺笑道:“那就更好了。我這就回家去,回頭你同姓丁的,把那姑娘送到我家裏,讓那丁老太也陪着,只要姑娘給我磕三個頭,擔子我擔了,晚上沒事,你到我家裏去瞧一份兒熱鬧。”

  王傻子就走到他座位邊來,兩手扶了桌子,向他臉上望着,問道:“五爺,這話真嗎?”楊五爺手心搓挪着核桃,另一隻手,摸了尖下巴頦上幾根黃鬍子,笑道:“王大哥,咱們可常在茶館裏會面,你瞧我什麼時候作過猴兒拉稀的事情?實對你說,我也是瞧那姑娘很好,跟着張三在街上賣唱,哪日子能出頭年?以前她好好兒的跟了張三,我瞧她在泥坑裏,也沒法拉她一把,因爲那是她自己願意的。現在她既是逃出羅網來了,我就想收現成這樣一個好徒弟。”他口裏說着,將桌上放的瓜皮帽子抓了起來,作個要走的樣子,向王傻子道:“你們若是相信我的話呢,我就照辦;不相信我的話,這話算我沒有說。”他說着,把帽子向頭上蓋了下去,因道:“我可要走啦。”王傻子道:“五爺,你怎麼啦?我可一個字也沒有敢給駁回,你怎麼先生氣呢?”說道,他可退後兩步,擋住了他的去路。楊五爺笑道:“你不要我走,在這茶館子裏,馬上也辦不出來。”王傻子就把他前面的茶壺,給斟了一杯茶,兩手捧着,送到楊五爺面前,笑道:“五爺你先喝一杯,告訴我們一點兒主意,你眼珠子一轉,也比我們想個三天三夜來得巧妙些。”楊五爺聽了這話,又坐了下來,向四周一看,因道:“好在這裏沒有傳信給他的人,我就可以說了。”於是把自己想的主意,繪聲繪影的,就在茶座上對他們說了。

  大家眉飛色舞的,都點着頭說,這個法子不錯,張三要是知趣的人,這事情就妥了。楊五爺笑道:“難剃的連鬢鬍子,我經過的就多了,這麼一個張三,我有什麼對付不了的!”他手上搓了兩個核桃,笑嘻嘻的,走出去了。王傻子這就轉過身來,向那位姓唐的一拱手道:“這件事有楊五爺出了頭,不能算我私人的事,大家就是捧五爺一場,也應當帶我傻子一個。”那位姓唐的大個兒,聽了這話,就把胸脯子一挺,站了起來,一伸右手的大拇指道:“要是照着剛纔楊五爺說的那話,絕對沒有什麼難處,都交給我了。”他說時,僵着脖子,眼睛又是一橫,那神氣就大了。王傻子也沏了一壺茶,在清茶館裏又坐了一會子,然後回家去。他也來不及進自己的屋子,立刻就到丁家跨院子裏來。

  丁老太這時坐在小堂屋裏,矮凳子上,捧了一小串子香木念珠,兩手握住,四個指頭兩推兩掐的數着。月容坐在她對面,絮絮叨叨地說話,老太低頭聽着,一聲兒不言語。王傻子剛進院子門,月容說一聲大哥來了,就迎出了院子來。王傻子笑道:“大妹子,你的事妥了,沒事了,有人替你出頭了。”丁老太道:“王大哥,請你到屋子裏坐罷。誰肯出頭呢?我倒願意聽聽。”王傻子昂了頭,笑着進來,腳步是剛停住,月容早就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他身後,還用手牽了他的衣襟,低聲叫道:“王大哥,請坐請坐。”王傻子剛坐下,月容又斟了一杯茶,兩手捧着,送到他面前。王傻子笑道:“丁老太你猜怎麼着,楊五爺肯給咱們出頭了。”丁老太道:“哪個楊五爺?”王傻子道:“這人說起來是很有名的。從前他唱戲的時候,名字叫賽小猴,唱開口跳。後來不唱戲了,靠說戲過活,年數多了,倒也掙了兩錢,在咱們城西這一帶,很有個人緣兒,要說是在街上賣藝的人,要得罪了他,那可就別想混出去。”月容站在丁老太椅子後,正半側了身子聽着,就插一句話道:“我明白了。這個姓楊的,準是一位在家裏的吧?”傻子道:“小姑娘家,可別胡說。”說着,連連的瞪了她兩眼。月容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錯了在哪裏,倒是直了眼睛望着。正在這時,二和手裏拿了一條馬鞭子,大步的趕將進來,也等不及進門,立刻就叫起來道:“王大哥來啦,怎麼樣?有了辦法嗎?”王傻子道:“我們這個大妹子,真有個人緣兒,楊五爺聽我一說,他願幫忙啦。”二和也有點莫名其妙了,把手上的馬鞭子,向月容手上一遞,然後兩手一拍,對王傻子道:“這事妥了?”月容看到他們都這樣興奮,也就料着事情不壞,他們有什麼吩咐,就照了他們的吩咐行事。

  這個計劃的開始是這目下午七點鐘,王傻子、丁二和王月容三個人,一同到楊五爺家裏來。他們倒也是個四合院子,中間是板壁屏門一隔,分成了內外,正面北屋子電燈通明的,正敞着門啦。楊五爺口裏,銜着一枝七八寸長的旱菸袋,菸斗裏面正插了半截菸捲,兩手背在身後,只管在屋子裏來回的踱着。看到二和進來,立刻的到門邊來,招了兩招手。月容隨在他二人身後,這就留心看到他的家庭狀況了,走進堂屋去,正中上面,一張大長案,長案外面,又是一張小長桌,在桌上擺着一個三尺多長的雕花硬木神龕。在那裏面,供着一位尺來長的白麪長鬚,穿黃袍的佛像。在神龕兩面,有那小旗小傘用小白銅架子安插着,此外又是白錫的大五供小五供,一對沒有點的大紅燭,高高的插在燭臺上。五供裏面,有一盞錫的高燈臺,幾根燈草並在一處點了一個小火焰。那中間檀香爐子裏,微微的一小縷青煙,在半空裏飄蕩着,只這一點,就使得這個堂屋,有了很神祕的意味了。兩邊列着四把紫檀椅子,上面還鋪了紫緞的椅墊子。在這中屋樑上垂下來的電燈,正照着下面的一張四仙桌,上面是茶盤子裏放好了茶壺茶杯。菸捲是用一個雕漆盒子裝着,連火柴全放在茶盤子邊,那是等候客人多時的了。王傻子搶上前一步,迴轉頭向月容道:“這就是你師傅了,磕頭罷。”楊五爺拿了小旱菸袋杆,搖擺了兩下,笑道:“先別忙,你們在這裏坐一會子,我自有安排。”說着,向二和道:“丁二哥,咱們短見,難得你這樣仗義,將來她總得報你的大恩。”他說着,很快的用眼光在二和與月容兩個人身上掃了一下。二和笑着連連的彎腰道:“我們這窮小子,那配說給人幫忙,這好比水裏飄着一根浮草,順便讓落下河的小蟲兒,搭了這根草過河,算得了什麼力量。”楊五爺微微的笑着。

  不過月容並不因爲楊五爺這樣說了就呆呆的站着,便是緩步向前,對正了他彎腰行了個三鞠躬禮。楊五爺側了身子受着,笑嘻嘻的連點了幾下頭。就在這時,已經有傭人來,張羅着茶水,同時把佛案前的兩枝大燭給點上,又燃了佛香,橫放在桌邊,地上也鋪上紅氈子。月容很機靈,也不要人告訴,已是走到所供的老郎神案前,拿起佛香磕下頭去。王傻子等她把頭磕完,就扶着楊五爺站到佛案下大手邊,將肩膀搖着,向月容一歪脖子道:“姑娘,你造化,認這樣一個好老師,你磕頭罷。”月容朝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剛一站起,王傻子便道:“請老師帶到裏面拜師孃去,我們要叫你出來,你纔出來呢。”楊五爺招招手,果然帶了她進去,當她再出來時,這堂屋裏已經換了一個樣子,只見一個大個兒領頭,坐在那大椅上,在他手下,一排坐着五個直眉毛瞪眼睛的人,看那情形,好像是預備和人打架。兩邊只有兩張椅子,其餘三個人,全是搬了凳子來坐着,將腳擡起來,架在凳上。王傻子站在她身邊,伸手向唐大個子一指道:“這位是唐得發大哥,事情就全仗着他啦。”月容這就走向前一步,和他勾了一勾頭,唐得發道:“姑娘,你別客氣,好像唱戲,我就管這一場,你們的事情還多着啦,我賣一賣力氣,沒什麼關係。”二和向院子外努努嘴,讓他別作聲。月容也向外面看時,那隔了屏風的幾間屋子,燈火通明,還有人說話嘈雜的聲音,顯然是有客在那邊了,那聲音一路的由遠而近,楊五爺在前面引導,正帶着張三夫婦兩口子進來。

  月容紅着臉,早是心裏卜卜的亂跳,向後退了兩步,藏到王傻子身後來。王傻子用手碰了她兩下,意思是叫她別害怕。張三已是知道她在這屋子裏的了,看到她淡淡的一笑,還點了兩點頭。楊五爺就站在堂屋中間,一個個給他介紹着,最後介紹到唐得發麪前,笑道:“你大概也聽見過,他叫唐大個兒,地面上哥兒們有個什麼事,少不了他。他爲人挺仗義的,同人辦事,除了跑腿不算,還可以貼錢。”張三向他臉上看看,接着一抱拳道:“久仰,久仰。”然後大家讓座,把張三夫婦倆,讓在唐得發身邊坐着,唐得發坐在張三上首,同他來的五個人,一順邊的坐在兩條板凳上,楊五爺同王傻子、二和坐在他們對面,月容又退在楊五爺身後站着。一位壯漢出來張羅過了茶煙,唐得發先掉過臉來向張三道:“照說呢,我們可不能多你的事,都因爲你這位徒弟哭得可憐,我怕在大街一嚷,惹出是非來,就上前攔着。也是事有湊巧,她在衚衕裏哭的時候,我們同楊五爺全都在茶館子裏。當時,我們聽了她所說的那一家子理,都相信了,就讓她拜楊五爺爲師。可是楊五爺又說啦,明人不作暗事,還得請你來當面交代一聲兒。”

  張三一看屋子裏坐的這幾個人全是粗胳膊大腿的,心裏早就明白啦。嘴裏吸着煙呢,這就把兩個指頭,夾住了菸捲,呆着不動,鼻子裏不斷的向外噴着煙。他的婦人黃氏,沒說話,先就喲了一聲道:“這丫頭信口胡扯的話,那裏能聽呢!一個徒弟拜兩個師傅的,那也常有,我們不反對。別的話不用說,只要她同我們回去,萬事全休。”唐大個兒沒說什麼,只是把鼻子聳着冷笑了一聲。楊五爺道:“這話是對的,我也就爲了這事,把你二位請過來。我先就要她回家了,她說是口裏叫叫的師傅,總不能幫忙,總得要有一點把握,所以我就想了一個主意,在今天晚上拜過了師以後,立刻把你二位請來。那意思就是說,她心裏可以踏實了,我也有話把她送出門,免得說我霸佔你二位的徒弟。現在她在這幾,你二位要帶她走,我是絕不攔着。月容,你出來說話呀。”只這一聲,大家全向她身上看了來。

  月容站在那兒,先用手牽牽衣服,又擡起手理一理自己的鬢髮,然後走了出來,站在堂屋中間,正着臉色道:“憑了祖師爺在這兒,我起誓,我要說一句假話,我立刻七孔流血而亡。”楊五爺微笑道,這小孩子說話就是這樣不知道輕重。黃氏將右手伸了一個食指,連連的點着月容道:“臭丫頭!你說,你說!”唐大個兒突然站起來,兩手操着腰帶,緊了一緊,瞪着眼道:“這位大嫂,你別攔住她說話!就是法庭上,犯人也能喊叫三聲冤枉呢。要講理,咱們就講理,要講胡攪,大家都會!”張三立刻向她眸了一眼,低聲道:“你先別作聲。”二和偷眼看他身上穿了一件青布夾袍子,很有幾處變了灰色。一張雷公臉帶了蒼白色,連兩隻眼珠都是灰的。不扎嗎啡,也抽白麪,頭上養了一撮鴨屁股的發,倒梳得挺光滑。心想:憑這副尊相,也不是好人。就對月容道:“別發愣,有話只管說,在這裏頭這些人,全是講公道的,對誰也不能偏着。”月容向大家看了一看,覺得各人臉上,全鼓着一股子勁,料是不能有什麼亂子。便道:“要我說,我就說罷。讓我跟師傅回去,我是不能去的;若是要我的小八字兒,乾脆拿一把刀來,給我穿了八塊罷。並不是我忘恩負義,因爲師傅待我,不是把我當一個徒弟,是把我當個姨奶奶看待。我這麼小年紀的人,我還圖個將來呢,我能夠跟他胡來嗎?所以我含着一包眼淚,總是躲開他。可是諸位想想,我一個沒爹孃的小女孩子,能對付得了他嗎?這是他。再說到我們師孃,她也知道師傅沒安着好心眼,倒是難爲了她處處都看着我,不讓我同師傅有說話的機會,這倒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她應當勸勸她的丈夫,不能怪我這可憐的孩子。她不那麼想,借了別的原故,不是打我,就是罵我。她還說了,要弄瞎我的眼睛呢!我逃出來的那一天,是師傅把我關在房裏,掏了幾毛錢給我,讓我買吃的,伸手就來抓我,師孃是老早的出去了,沒有人救我,我只得大嚷起來,師傅一氣,揍了我一頓。恰好師孃回來了,看見師傅關着房門呢,敲開房門進來,拿過一把雞毛撣子,不容分說,劈頭就抽過來。我一急,就跑出大門來了,打算報警察的。祖師爺在這裏,我可沒說一句假話。”

  二和聽到這裏,忍不住了,兩腳一跳,就跳到張三面前,舉起右手的拳,就劈過去。楊五爺眼快,早已看到,伸手給他攔住,笑道:“丁二哥,你別急,咱們不是講理來着嗎,有話可以慢慢的說。”二和指着張三道:“這小子人面獸心,要是教徒弟都是這麼着,人家還敢出來學藝嗎!”張三聽到月容那一篇報告,早是身上抖戰,臉上是由蒼白變紫,由紫更變到青,呆了兩眼,像死過去了的殭屍一般,二和到了面前,他也不會動。唐得發在這時候,也就站起來了,一手按住了張三的肩膀,一手把二和向外推着,瞪了眼道:“別這麼着。要說講理,我唐大兒沒什麼可說的,若說到打架,二哥,你不成。今天在祖師爺面前,大家全得平心靜氣的說話,誰要不講理,我先給他幹上!王家姑娘,你說你的冤枉。張三爺,你看我的話怎麼樣?”張三見他的一個拳頭,簡直同鐵錘一樣,便連連的點着頭道:“是,是,是。”於是楊五爺定的計策,就算大功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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